第二日近午,皇帝下旨,赐宴一众新科进士,卢云身为己巳年状元,大魁天下,自需去奉天殿赴宴。秦仲海熟门熟路,又是在宫中当差,当下便领着卢云,两人齐往禁宫去了。

进了承天门,卢云左右探看,对禁城的华丽甚感讶异。秦仲海见他满是惊奇之色,便笑道:“看了这金碧辉煌的模样,莫非你也想做皇帝了么?”

卢云闻言大惊,忙低声道:“禁城不比其他地方,秦将军怎么如此胡言乱语?”

秦仲海笑道:“看你怕的,这附近又没半个人,谁会听到我们说话?”

卢云惊魂甫定,喘道:“总得小心点吧。”

秦仲海笑了笑,道:“你到底觉得这里怎么样?很是富丽堂皇吧?”

卢云出身贫苦,想起多年历练中所见的穷苦百姓,不禁叹道:“皇族如此奢华,用的全是民脂民膏,只要拿出一小半来,天下就可少掉一半的穷人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正要回话,忽听一人冷笑道:“你二人擅议朝政,罪该万死,可曾知错了?”

二人心下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来人身形胖大,模样长得有点像江充,卢云认得他,知道他便是今年的探花江大清。忙道:“在下只是感慨百姓生活贫苦,不是有意批评朝政,只怕江兄听错了。”

江大清见卢云头戴红花,知他便是当今状元,待见他仪表英俊,不知胜过自己千万倍,一时又妒又气,冷笑道:“敢做不敢当的杂碎,看你这幅模样,居然也是什么状元了,等一下看我向叔叔告个状,准把你吓个屁滚尿流。”

秦仲海听这人说话嚣张,眉头一皱,低声问道:“这胖子是谁?”

卢云附耳过去,回话道:“这人便是江充的侄子,今年的探花郎。”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仗着江充的势头啊!”他走上前去,往江大清身上打量几眼,狞笑道:“死胖子,你想死么?”

江大清见他虎背熊腰,恶形恶状,倒也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上下看了他几眼,忽地心念一动,想到了一条恶整妙方。当下嘿嘿一笑,凑头过去,笑道:“没事,老兄别慌,只因最近朝廷里挺缺人手,皇上托我四下寻找人才帮忙,我看你天资聪颖,身材高大,倒真是块材料。”

江大清原本怕他打人,此时听他有意奉迎自己,心中便想:“这侍卫想要巴结我。”霎时哈哈大笑,道:“看你一幅獐头鼠目的模样,想不到你的鼠目还有点寸光,居然懂得你老子是个人才!”他见秦仲海有意巴结,登时将下巴高高扬起,神态甚是傲慢。

秦仲海打蛇随棍上,一看江大清摆出官架子,也立时换上一张笑脸,赔笑道:“皇上吩咐下来,说有个职缺特别要紧,只是找不到才学兼备的人来干,便要咱们招子放亮,四下寻访合适人才。我方才便是与卢状元谈及此事。”他眼角撇去,见卢云颇有讶异之色,便微微摇手,要他不要多话。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有意恶整江大清,当下便微笑不语。

江大清哦了一声,道:“怎么样,你们谈定了么?”

秦仲海叹道:“他资质不够,远远比不上江探花,实在干不了这个职缺。”

江大清登时信了,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我文武全才,三岁能吃八碗饭,五岁便会骂粗口,人称神童便是我,资质当然是一等一了!”说着大笑不止,道:“你快说告诉我这个职务是什么?等一下我便向我叔叔要去!”

秦仲海低声道:“这官叫做‘皇门官门正’,正四品的大官!”

江大清又惊又喜,道:“皇门官门正,听起还好称头啊!这是干什么的?”

秦仲海故做神秘,低声道:“不敢有瞒探花郎。这官职可以亲近无数美女,甚且可以亲睹她们洗澡更衣,乃是宫中第一等的大肥缺,不知探花郎有意否?”

江大清舔了舔嘴,露出色眯眯的淫笑,道:“这么好?”

秦仲海四下探看,小声道:“非只如此,这个职缺更可长伴君侧,住在豪宅宫殿之中,说真格的,江探花到底要不要?”

江大清心急无比,连声道:“当然、当然!”

秦仲海忽地一叹,面露忧愁之色,摇头道:“可这官职只能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可就是不准读书写字,这是太祖立下的遗规,就怕你不能习惯了。”

江大清露出极其神往的脸色,赞叹道:“就是不准读书写字!真是太好了!”

秦仲海奇道:“你不是进士么?不准读书写字,你岂不会无聊死了?”

江大清连忙一咳,道:“我…我这都是为了皇上,这才奋不顾身,投笔从…从乐,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好吧!算我信你一次。一会儿上了金銮殿,你自管向皇帝开口要吧!”

江大清舒了一口长气,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谢你老兄了!请教你贵姓大名!”

秦仲海心念一动,道:“在下安道京。”

江大清哦地一声,登时笑道:“原来你就是安统领啊!我叔叔常在家里骂你是个笨蛋呢!”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安道京本来笨,笨得跟猪一样,江大人教训的实在太是了。”他口口声声都在骂安道京,但江大清怎听得出其中玄机,当下笑道:“你很谦虚,很好,很好。回头我在叔叔面前夸夸你。”

秦仲海虎腰乱摆,满脸堆笑,连连作揖道:“多谢江探花再造之恩。”

卢云见秦仲海连连戏弄江大清,忍不住觉得好笑。

江大清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满面兴奋之色,他走到卢云身边,冷笑道:“状元了不起吗?我呸!”往地下吐了口脓痰,这才扬长离去。

卢云见他走远,忙问道:“什么叫‘皇门官门正’?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官职?你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秦仲海笑道:“我何必骗他,真的有这个官啊!而且真的可以和美女洗澡,也可以打牌听戏,我说的都是句句实言啊!”

卢云奇道:“真的么?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官名?”

秦仲海笑道:“我在干这御前侍卫之前,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儿。”

卢云心下不解,一脸茫然。

时近午间,已到午宴时分,卢云便由秦仲海领着,心惊胆战地进了奉天殿,今日赐宴进士,从三品以上的要员方能入殿,秦仲海便守在殿外,其余柳门诸人官职不到,自也不便过来了。

卢云孤身走进,只见里头闹哄哄地,此时皇帝还没驾到,众大臣便自聚集闲聊。卢云眺头看去,远处一老一少正在那儿低声说话,那少年容貌俊秀,正是杨肃观之弟杨绍奇,看那老者身形修长,满面慈爱,当是那大学士杨远了。卢云想起自己举目无亲,不由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正哀叹间,脑门被人丢了一记石子,卢云摸着脑袋,回过头去,只见秦仲海躲在殿门外,正朝他连连挥手,卢云微微一笑,心道:“秦将军真是我生平第一好友,我能识得他,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