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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婢子的叫唤,小姐懒洋洋地直起了腰,她伸直了两只柔弱的臂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名婢子奔了过来,叫道:“小姐啊!莫说小红啰唆,您可快些梳理了,免得婢子又要挨姨娘的骂。”
那小姐摇了摇头,道:“又是这些无聊应酬,说实在话,我还真提不起劲儿来。唉!打到北京起,每日里都是应酬来、应酬去,连画也没得画上几笔,真是恼死人了。”
那婢子听了小姐的埋怨,忙道:“京城不比扬州啊,老爷又是当朝尚书,小姐你可别任性了。”
那小姐轻叹一声,她坐到铜镜之前,问道:“看你气急败坏的,今儿又是要去哪啊?”
那婢子眉花眼笑,道:“小姐您倒忘得快。今天咱们可不是去无聊地方,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杨大学士的府邸呢。”
那小姐哦地一声,道:“杨大学士?便是那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么?”
那婢子嘻嘻一笑,道:“除了杨大学士,还有一个杨小学士。”
那小姐见婢子嘻皮笑脸,拂然道:“什么大学士小学士,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那婢子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杨小学士就是杨郎中啊,咱们今儿个便是要去杨家。”
那小姐听了“杨郎中”三字,不禁面露讶异之色,道:“啊!原来杨郎中是杨大学士的公子,这我还是第一回听到呢。”
那婢子笑道:“杨郎中从来不卖弄自己的家世,小姐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咱们快走吧!可别迟到了呢。”
那小姐嗯了一声,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的面目好遥远,一时竟有些陌生之感。
这日杨肃观做邀,请柳门诸位同侪前去家中作客,秦仲海等人自都欣然与会。
杨肃观的父亲来头不小,乃当朝五辅大臣之一、官拜中极殿大学士的杨远,此时朝中大学士地位极高,人称“内阁五辅大学士”,声势还在六部尚书之上,其中首辅更有“阁揆”之称。杨肃观此次邀请诸人到府宴客,柳门诸将自需卖他这个面子。
这日秦仲海与卢云军务繁忙,要到晚膳时方能赶来,便请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先行。
却说韦子壮与伍定远步行而去,那杨大学士官居极品,府邸宏伟,只在长安左门之外,两人便沿棋盘街行去。
一路走去,只见京城人士携来往攘,众人举止温文,无一不是衣着光鲜,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幅太平繁昌。
伍定远看在眼里,回思过去亡命的生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唉,都说‘人生合在扬州老’。我看住在天子脚下,怕比江南还快活些。”
韦子壮微微一笑,道:“这话倒也没错。今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除了朝中几个奸佞作祟,一切都还过得去。”
伍定远想起了江充这帮奸徒,不禁又是一声长叹,道:“小人得志,英雄气短,便是有这帮贼子坐在官轿子上,这才使英雄豪杰难以出头。”
韦子壮知道他指的是卢云,当下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急不得的,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柳侯爷,凡事不求躁进,终有出头的一日。”
伍定远望着大街,叹道:“过去我干捕头时,总以为武功练强了,什么事都好办。哪晓得便算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一见这帮奸佞小人的面,还不是得落荒而逃?唉…两只铁拳抵不上一张巧嘴,真遇上这帮贼,又能奈何呢?”
韦子壮在京城已有十来年,老婆孩子都有了,自不好随他讪骂,听他提起宁不凡,当下转过话头,问道:“伍制使,打从华山归来后,可还有人找你麻烦?”
当日宁不凡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忽然向伍定远动手,而后江充、刘敬又连番过来啰唆,韦子壮虽然不明白内情,但也知伍定远定有什么机密缠身,这才惹上这批凶神恶煞,他怕伍定远返京后仍有不速之客上门,便来出言探询,也好替他分忧。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的交代,自知不便多说,便摇头道:“韦护卫多心了。我打回京以来,始终安分守己,行事低调,便有人找我麻烦,我也是远远避开,绝不招惹。”
韦子壮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伍定远。只听他一呼一吸,漫长悠远,行路时步法更是难测,明明脚下轻飘飘地,好似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似力道万钧,足见伍定远下盘之稳,宛如山岳,轻功复高,犹如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
韦子壮明知伍定远武功大进,绝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但此时见他行走间的异状,仍感心下惴惴。那日以罗摩什、金凌霜两人的功力联手围杀,尚且奈何不了伍定远,这些时日又见他独自习练内外武学,料来武学造诣定是一日千里,看来便有绝世高手过来滋扰,他也能从容应付。心念于此,便放下心来,颔首道:“这样最好。我只怕卓凌昭又来找你麻烦,那可有些难办了。”
伍定远听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面上一阵气愤,大声道:“卓凌昭这贼不来招惹我,我倒还想过去找他哪!可恨昆仑山惨败华山后,忽然销声匿迹,否则…嘿嘿,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韦子壮明白他对卓凌昭极是憎厌,忙劝道:“伍制使莫要心急,想那卓凌昭定是在苦思什么阴谋,等时候到了,这群人不甘寂寞,自会出来兴风作浪,到时还怕遇不上他们么?”
伍定远咬牙道:“昔日我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也就罢了,今日今时,我只想早些找出这批贼人,将他们绳之以法,也好为燕陵镖局满门洗刷仇恨。”
韦子壮颔首称是,心中却道:“现下江充势大,羊皮这物证又已无用,咱们要斗垮江充,只怕还差了那么点儿。”
这昆仑山势力雄大,若要将之一举剿灭,只有出动朝廷军马一途,可是卓凌昭与江充唇齿相依,若要以军马将之灭亡,非要江充这奸臣点头不可,否则极易惹起事端。
两人随口闲聊,眼见天色将暗,深怕误了时辰,当即加快脚步,往杨家府邸行去。
赶到大明门外,已在杨宅不远,韦子壮伸手指去,笑道:“看,那儿便是杨府了。”
伍定远眺头看去,早春时分,暮色茫茫,街边立着一幢巍峨大宅,官邸围墙上点着了灯笼,望之如同灯海,几顶官轿来往而过,看来倍显富贵之气。
伍定远看了一阵,心下忽起叹息:“杨大人武功既强,学识又高,再兼家世非凡,真是人中龙凤啊!”霎时又想起艳婷,心道:“自华山匆匆一别后,迄今也有两个月不见了,不知她这些时日可好?”
两人走向大门,几名家丁早在守候,一见柳门大将到来,连忙打躬作揖,将两人迎了进去。
一路进去大厅,都有下人婢女相迎,果见金碧辉煌,气派万千,不愧是当朝大学士的宅邸。
韦子壮道:“杨家一连出了两个进士,堪称家学渊源,今年杨郎中的弟弟也要应试,只要中举,那可是一门三进士了。”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哦!杨大人还有个弟弟?”
韦子壮点头道:“杨大人的弟弟年方二十,与他是一母所生,两兄弟平日感情不恶。”
伍定远哦了一声,正待要问,忽见一人举止温雅,缓步迎出,正是杨肃观亲来相迎。只听他笑道:“难得两位大人赏脸,来,这就请上座吧!”说着便将两人引到厅上。
伍定远举目望去,只见厅上寥寥坐了几人,都是年轻之辈,他极目看去,却没见到杨家的家人。想来此次杨府家宴,只邀了几名要好朋友到家中谈天,倒没惊动大学士杨远。
伍定远轻咳一声,道:“难得有这许多朋友,不知杨大人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杨肃观精擅官场之道,登即会意,笑道:“这个自然。”当下便为伍定远引荐厅上诸人,伍定远见这些人来历非凡,要不是杨肃观的兵部同侪,便是他太学的同窗,算来都是当朝的俊杰,当下不敢失礼,便上前一一拜见。
伍定远与几人会面后,忽见一名美女坐在厅侧一角。伍定远见此女容色绝美,神情落落大方,却不与一众京官同席,想来是个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
杨肃观见他望向那名美女,登时一笑,道:“伍制使,我与你介绍一位难得的才女。”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人情世故,一听此言,当即满面微笑,自行走到那美女身边,拱手道:“这位姑娘气质高雅,仪态非凡,想来便是杨郎中所称的才女吧!”
杨肃观哈哈一笑,尚未回话,那美女已是微微一笑,回话道:“大人说笑了。”说着自行站起,向伍定远轻轻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大人。”
伍定远见她多礼,忙道:“我只是个制使,哪称得上什么大人,小姐快别多礼了。”
杨肃观笑道:“这位小姐便是我顶头上司的独生爱女,人称顾大小姐便是,芳名我自是不方便说了。”
杨肃观虽是柳昂天的爱将,但他官居兵部郎中,以职位来看,自属兵部尚书管辖,只是这位顾尚书知道杨肃观与柳门渊源极深,平素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干涉他的活动,这才让他自在逍遥,不被杂务绑住。
伍定远心下一凛,原来这女孩儿便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当年顾嗣源大寿,他也曾赴府祝寿,只是当时人多吵杂,他官职又卑,自没机会与这位顾大小姐见面结交。想起此女的父亲是当朝大员,伍定远急忙弯腰,拱手道:“下官西凉伍定远,不敢拜见顾小姐清颜。”
杨肃观转头看向那美女,笑道:“伍制使过去是西凉捕头,现下也在柳侯爷门下任职,他武功高强,曾在华山与天下第一高手交手十余合,实在非同小可。”
那美女微微一笑,回礼道:“伍制使人高马大,果然是英雄气概,非常人可比。”
杨肃观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定远快点坐吧,咱们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平素杨肃观每多一本正经,甚少放怀大笑,此刻神情却极愉悦,想来他甚是看重今夜家宴。
众人坐在厅心闲聊,伍定远见那顾家小姐言笑晏晏,谈吐非俗,确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心中也自赞叹。
韦子壮知道杨肃观有意追求此女,当下凑头过去,低声对伍定远道:“这位顾小姐才貌非凡,日后若能做了杨夫人,对咱们大伙儿的事业都有益处。”
伍定远颔首称是,他见杨肃观不时与顾家小姐低声交谈,想来这女孩儿真是杨肃观的意中人,他心下忽感喜悦,想道:“看他二人神情亲昵,又是门当户对,八成已有婚约了。”想起艳婷这番相思终究成空,伍定远忍不住喜上眉梢,寻思道:“杨郎中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他官高权重,却算不得江湖中人,艳婷出身草莽,如何配得上他?”
心下正自喜乐,忽地心念一转,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堂堂一条铁汉,怎地变得这么无耻?人家艳婷相思不成,你也不该这般喜乐,你还算是人么?”不由得摇了摇头,自责不已。
杨肃观见他神思不属,又见天色已暗,便道:“眼看大家都饿了,秦将军却怎地还不来,莫非有什么事耽搁了?”
韦子壮正要回话,却听那顾家小姐问道:“秦将军?我常听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位秦将军便是人称‘武秦’的那位么?”
韦子壮笑道:“小姐果然渊博,秦将军也是咱们柳侯爷手下的爱将,下个月起便要给调入大内,总管虎林军了。”
顾家小姐点头道:“都说这位秦将军是英雄豪杰,却不知与杨郎中相比如何?”说着望向杨肃观,露出好奇的神色。
杨肃观笑道:“仲海武艺高超,见识卓越,年纪又比我长了八岁,我如何敢与他并肩?”
那顾家小姐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清澈明眸,似乎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武将的风采。
伍定远听了这话,心下却只暗笑,想道:“这位小姐还不晓得咱们秦将军的粗鲁,等会儿见了,只怕吓得她花容失色。”
杨肃观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卢兄今天会来么?”
伍定远一怔,不知他何出此问,便道:“当然会啦!他是咱们的生死弟兄,吃饭喝酒这等爽快事,怎能少了他一份?”
杨肃观听了卢云要来,却只眉头一皱,颔首道:“这个自然。”
伍定远见他面有忧色,知道他怕卢云的刚直性格在此发作,到时不免惹得大家不快,当即道:“杨大人放心,咱们卢兄弟虽然心直口快些,却是个聪明人,这等场合他绝不会有所失态。”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伍制使说得是什么话?卢兄要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不欢喜呢?”
二人正自说话,那顾家小姐忽尔插话:“卢兄弟?他又是什么人了?”众人听她语音竟是微微发颤,神色颇见异样,一时都不明究理。
杨肃观道:“这位卢兄是秦将军身边的幕宾,秦将军对他甚是倚重。”
伍定远也接口道:“这位卢兄弟做人最是义气,当年我遭逢生死大险,若不是卢兄弟舍命相救,哪有今日的伍定远?”
那顾家小姐点了点头,却没回话,只是低下头去,似在思索什么。众人见她神情如此,心下都是暗自奇怪。
杨肃观见秦卢二人还是不来,便道:“大家先入席吧!咱们给他二人留个位子便了。”当下依照年岁长幼,男女尊卑,便请年纪最长的韦子壮坐了首席,他自己则坐下首,陪在顾家小姐身边。
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望一眼,都知杨肃观甚是心仪这位顾家小姐,只不知他二人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家丁送上菜肴,众人纷纷相互敬酒,酒酣耳热之余,杨肃观兴致甚佳,更是连连劝酒,伍定远与韦子壮自也放怀大饮。过不多时,猛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吼:“老子操你奶奶的雄!你们这群兔崽子自己先喝了,真他妈的不够意思!”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一人高鼻鹰目,满脸粗豪神情,正自大剌剌地冲向前来,正是秦仲海到了。满桌宾客都是文雅名士,听这人说话如此低俗,忍不住议论纷纷。杨肃观心下一惊,忙往顾家小姐望了一眼,果见她秀眉微撇,自也心中不喜。
杨肃观深怕好好一个家宴,便给这流氓活生生地毁了,当即赔笑道:“只因将军来得晚了,我们只好先吃,倒不是有意不敬。”
秦仲海自行拉开椅子,坐在伍定远身旁,跟着随手抓了只鸡腿狂啃,吃得嘴上全是油腻,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伍定远笑道:“怎么,卢兄弟没跟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