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听他高声叫嚷,可别把江充的手下引来了。他哼了一声,回过身来,森然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说话间吸了一口真气,暗自戒备,伍定远此际功力通神,早非那个武艺低微的捕快,不过稍稍运功,身遭便出一股气流,竟令衣衫微微胀起,右手更是隐隐幻出一阵紫光,看来着实吓人。
那老者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双手摇晃,惊道:“小老弟可别凶霸霸的。我只是来找人的,可没碍着你啊!”这话高声喊出,好似打雷一般,料来锦衣卫众人定会听到。
伍定远听他大喊大叫,定会引人过来,正要怒责,猛听后头有人喊道:“那里有人说话,咱们快过去看看!”伍定远回头去看,只见三五人快步奔来,来人身穿厂卫服色,却是安道京的手下来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正要发怒,那老者嘻嘻一笑,道:“快快走吧。一会儿给人看到了,非要动手不可。”说着纵身跃起,一举翻上墙头,身法竟是十分灵便。
伍定远见他身怀武功,心下更感戒备,只是后头锦衣卫人众已然奔近,双方若要照面,定有麻烦生出,他叹息一声,搂住了艳婷的纤腰,提气一纵,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那墙头足足有三人高矮,伍定远手上抱着一人,不过轻轻一跳,身形尚且高过墙头数尺,竟似御风飞行一般。那老者坐在墙上看着,不由得满脸惊叹,脱口赞道:“好了得!这般轻功,不愧是天山来的!”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霎时心中大震,便要出言喝问,艳婷手快,连忙掩住了他的嘴。那老者却只嘻嘻一笑,自行翻下墙头。
伍定远听那老者喊破自己的来历,如何不来逼问明白?他半空放脱艳婷,一个纵跃,已然拦在那老者身前,沉声道:“老丈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十分严厉。
那老者神色茫然,摇头道:“你干什么?咱什么都没说啊?”竟是一口否认。
伍定远见他赖皮,霎时高举右掌,脸上满布怒火,道:“你莫要戏耍我,你当我是好欺侮的么?”
艳婷怕他出手伤人,急忙拉住了,劝道:“这老丈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没什么恶意的,伍大爷可别为难他。”
伍定远情知对方绝非平常人,自己若不查个明白,定有后患。当下不去理会艳婷,冷冷地道:“老丈说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的来历?”说话间,满面都是杀气,只要那老者一个回答不慎,便有一场好打。
那老者搔了搔头,皱眉道:“好啦,你定要问,这就告诉你吧。咱姓刘,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儿,这样够了么?”
伍定远嘿地冷笑,道:“老丈如此敷衍于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
那老者苦着脸道:“那你又要如何?想看我家的族谱么?可我放在家里,没给带出来啊!”
艳婷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伍定远则是面色铁青,一时心念急转,却想不出哪位武林人物姓刘,却又长得这般形貌。
他正自猜疑,忽见大批火枪手往观内涌进,伍定远心下一凛,不知江充是否已与杨肃观等人打了起来。伍定远心悬同伴,顾不得那老头儿,脚下一点,便朝道观奔去。
那老者笑道:“看到江充的人马,你的劲儿就来啦!”
伍定远又是一惊,停步道:“你也知道江充!”
那老者笑道:“这江贼何等奸恶,天下有谁不识得他?”他口中说话,脚下却甚迅捷,霎时便已奔出数丈。
伍定远随那老者奔出,心下却是暗暗惊惧,寻思道:“这老者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像是样样都知道,却又说是姓刘,到底这人是何方神圣?”他潜心思索,竟尔忘了拉住艳婷,回头一看,却见艳婷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脚下丝毫不见慢了。
伍定远曾在天山见识过艳婷的轻功,此时看她身法轻盈,自不感讶异,便只含笑点头,艳婷见伍定远目中隐隐有着赞许之意,便也报以一笑。
不旋踵,三人已至道观后门,便各自跃上屋檐,从屋瓦悄声穿过。这三人都是轻功高明之辈,一路走去,未曾发出半点声响。行到一处檐角,却见那老者飞身下去,身影一闪,便已不见,想来下头定有入口。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这老者定与玉清观有些渊源,否则岂能如此熟悉地形?他不再多想,当下拉着艳婷,便学那老者下窜。两人身形飞下,果见眼前有处窗格,长宽尺许,当容身子穿过,便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甫进观内,二人方在屋梁站稳,猛见下头满是黑压压的人头,望之足有千人之数,忍不住都是一惊,转看那老者,却已不见踪影。艳婷低声道:“怎么办?咱们要跳下去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尚未打定主意,忽见一座匾额后探出手来,向两人轻挥数下,原来这老者隐身匾后,这才把身形藏得半点不露。
伍定远见那匾额十尺来长,上书“剑舞飞扬”四字,心下一喜:“这匾额如此巨大,倒是个藏身所在。”当即带着艳婷,便也躲了进去。
二人躲入匾额,缩在那老者身旁,伍定远见那老者笑吟吟的,心里只有无数话想问,正要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喝道:“阁下只敢欺侮身无武功之人么?究竟敢不敢与我较量?”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忙探头去看,只见卓凌昭手按剑柄,盯着厅心一名高大男子。伍定远见卓凌昭模样甚是气脑,不由得暗暗诧异,心道:“这贼子无往不利,一向嚣张狂妄,怎会气成这模样?”
伍定远心下好奇,不知厅心那人是何方神圣,只想去看他的面貌,但他背对着自己,一时却看不到五官。
此时场内宾客不分老少贵贱,都在盯着那高大男子猛瞧。只见卓凌昭背后躲着一人,这人身穿蟒袍,面色铁青,正是江充。场边另有大批高手包围,数百火枪手举枪在肩,众人神态专注,都是如临大敌。
便在此时,那人忽然转过头来,却是朝匾额看来。伍定远见那人察觉自己,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他到了,无怪这般势头。”
那人面貌苍老,却又一脸执拗,正是昔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子敬。
那老者笑了笑,伸肘朝伍定远身上碰了碰,笑道:“不愧是剑王,三两下就察觉咱们来啦。”
当年白龙山匆匆拜见,之后自己便流落江湖,远赴他乡,中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情,现下自己非但成了京城的制使,还练成一身奇妙武功,伍定远想起昔年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竟是叹了口气。
梁上伍定远叹息不休,梁下卓凌昭却在连番搦战。只听他喝道:“方子敬!你身为剑术高手,江大人身无武功,你为何屡次出言威吓?放着卓某在这儿,过来比个高低吧!”
伍定远听卓凌昭出言挑战,心下一凛,急忙凝神去看。
那方子敬却无意动手,只笑了笑,道:“谁威吓他了?我只是想请他吃个芋头而已。”说着又摸出一个芋头,直朝江充扔去。江充吓了一大跳,便往罗摩什背后一缩。那芋头登时打中罗摩什的光头,落到了地下。
方子敬皱眉道:“这芋头栽种不易,可别糟蹋了。”说着便要上前捡拾。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把芋头捡了起来,跟着往安道京嘴里一塞,安道京怕方子敬生气,也不敢吐出,连皮吞落,三两口就吃完了。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好吃么?”安道京满口食物,只有胡乱挥手,面色却是惨白,想来难吃得紧。
卓凌昭见他兀自戏耍旁人,登时怒火攻心,喝道:“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是怕了卓某?”
方子敬回头看了他一眼,跟着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怕好了。剑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老夫自当甘拜下风。”说着拱手回座,竟把卓凌昭僵在当场,直是气炸了胸膛。满听宾客听了嘲讽,想起卓凌昭平日的为人处世,不由得都是面露微笑。
方子敬威风八面,三两下便整得一帮奸贼灰头土脸,登让艳婷目瞪口呆,问道:“这老先生是谁,怎地这么神气?”
那老者笑道:“小妮子记好了。这人叫做方子敬,外号‘九州剑王’,二十年前,江湖上属他武功最高,曾经风光好些年。江充这小子若想招惹他,那是自讨苦吃了。”
伍定远心下也是暗自赞叹,想道:“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的气派,盼我日后能有方大侠的一半气势。”
卓凌昭性格高傲,听那方子敬当众出言嘲笑,如何不气得七窍生烟?只见他双目生光,当场便要出手杀人,忽见人群中穿出一人,急急挡在卓凌昭身前,却是昆仑山第二把交椅,“剑寒”金凌霜。他在卓凌昭耳边低声说话,似在劝说什么。
二人说话声音微乎其微,场中无人听闻,伍定远仗着“披罗紫气”的威力,耳力超越常人千百倍,却是无所不能听。心道:“看这两人的模样,定有什么阴谋,我可不能放过。”神功运出,登将二人说话听去,只听他们对答又急又快,但反覆来去,却脱不了四个字,正是那“武林盟主”!
伍定远面色惨白,正自惊疑不定,只见卓凌昭压下满腔怒火,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只要方先生不来招惹咱们朝廷要员,念在他是前辈的份上,我也不勉强他动手。”
众人多知卓凌昭性格好胜,听他说话退让,不由暗暗讶异。只是卓凌昭开口让步,那方子敬却不感激,只见他早已坐回席上,这当口却是打起盹来了。
卓凌昭不愿再去招惹方子敬,他转向宁不凡,冷冷地道:“宁掌门,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此事与天下武林同道的身家性命有关,还望你成全。”
众人听他口称天下同道,更感惊奇,这剑神凶狠残暴,凉薄自私,什么时候会以天下人为念?想他如此说话,必有什么计谋,一时都留上了神。
宁不凡知道卓凌昭行事狠辣,为了日后门人安危,如何敢无端得罪?听他有事开口,忙咳了一声,道:“卓掌门有何指示,不凡自当追随,还请说吧。”
卓凌昭转看厅上众宾客,目中生出光芒,沉声道:“诸位高贤,难得群英聚集华山,本座想趁这个难逢良机,立个武林盟主出来。”
“武林盟主”四字一出,厅上登时哗然,所谓“武林盟主”,便是天下群雄之首,一得推举,言出法随,无人能有异议。众宾客心惊之余,纷纷朝昆仑门人看去,只见屠凌心模样凶狠,钱凌异得意洋洋,倘若武林盟主真落入这群奸贼手中,以这帮人的残酷,江湖哪有宁日?厅内杨肃观、韦子壮,厅外秦仲海、卢云,一时无不肃然。只有伍定远先一步听到此事,自是不感诧异。
宁不凡大惊失色,颤声道:“你要立武林盟主?”
卓凌昭凛然道:“正是!”说着缓缓回首,朝江充看了一眼,两人眼神相对,嘴角都泛起了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