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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肃观等人群集西凉,四下寻找伍定远的下落,秦仲海更调派军马各处探访,可伍定远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眼看这日已到正月十七,众人见寻访不果,便在军营中商议日后行止。
卢云与伍定远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叹道:“定远给卓凌昭掳去,咱们又找不到人,别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儿给杨肃观蒙在鼓里,说艳婷与伍定远同去办事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本已气愤众人说话欺瞒,现下听卢云一说,想起师姐性命堪忧,登时惶急不堪,当场哭了起来。
韦子壮见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劝道:“你们快别担心了。咱们定远现下是朝廷命官,性命非比寻常,卓凌昭虽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惮,绝不敢无端杀人。”
卢云听得此言,也觉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儿摇头哭道:“就算人没死,但老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那还不是跟死了没两样?我不管,你们定得把我师姐找出来!”想起同门三人离山,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号啕大哭。
韦子壮沉吟半晌,道:“娟儿不必烦恼。再过几日,便是宁不凡退隐之日,我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嚣张,定会到华山闹事。咱们不如直接前去华山,也好当面找他要人。”
韦子壮平日疼爱娟儿,是以这小女孩儿对他最是信任,果然几句话哄去,已让娟儿破涕为笑,道:“韦大叔你可答应我,定要把我师姐平安找出来。”
灵真朗声道:“小女娃儿放心!有和尚帮你打架,保管在宁不凡面前杀光那帮畜生,让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厉害!”
少林寺这一年来真是受尽了昆仑山的气,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齐家满门被杀,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之后又接连发生灵音受俘、羊皮被夺等大事,虽说灵智竭力遏制两方恶斗,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愿卖这个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让,只怕也无济于事。照此看来,少林、昆仑这场大战定是难免。
杨肃观问向秦仲海,道:“秦将军,咱们这趟过去华山,你也一块儿去吗?”
秦仲海笑道:“这个自然。既然华山上有架可打,我一个人赶着回京做什么?听侯爷那老头念灶经么?”众人听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当天众人商定了行止,便朝华山进发。此行一来要夺回羊皮,为燕陵镖局满门报仇雪恨,二来要找出伍定远、艳婷、灵音等人的下落,可说责任重大、意义非常。灵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着天下英雄齐上华山之刻,好好扬眉吐气,重振少林威名。
一路行去,众人各怀心事,卢云挂记公主与伍定远二人,总是长吁短叹,杨肃观心悬羊皮下落,也是烦恼不已。便连秦仲海这等豪迈之人,也常无端眉头深锁,好似在思索什么大事。
韦子壮把他三人的情状看在眼里,自也摇头叹息。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连伍定远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败亏输,但好歹平安护送公主出嫁汗国,却也不能说是一事无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强,华山上硬战难免,韦子壮自也不免多添烦忧了。
那娟儿小孩子心性,哭没两天,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每日一得闲暇,便来逗弄众人开心,秦仲海是个粗鲁狂徒,说没两句话便是一个操,整日便找娟儿斗口相骂,那卢云则是古板性子,没事便给娟儿拿来捉弄取笑,只搞得卢云苦笑连连,作声不得。只有杨肃观一本正经,不管娟儿如何招惹,总将她当成孩子,不与理会。韦子壮一旁看着,倒也觉得有趣。
众人随军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这日已到二月初一,终于如期赶抵山脚。眼看已到华山,秦仲海不愿惊动地方官,便将军马驻扎山脚外十里,他自己则与杨肃观等人一同上山。
众人赶了几天路,颇见疲累,眼见山脚下有个小镇,倒也算是热闹,便找了间饭馆歇息,等吃饱喝足后,再行上山。
众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见路上武林人物络绎不绝,有老有少,不过一柱香时分,便达百人之谱,看来宁不凡退隐一事确实轰传江湖。
娟儿见来人极多,过了一群,又来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问韦子壮道:“大叔啊!咱们现在要去看那个宁什么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来了这许多人,活像赶集似的。”
韦子壮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连宁不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儿哦了一声,道:“怎么?不知道宁不凡就不算好汉了么?”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那也夸大了些,只是这人贵为天下第一高手,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识得他?”
卢云虽有武功在身,却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问道:“此事正要请教。人人都说宁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这人有何了得之处,怎会赢得这个封号?难道是他自称的么?”
娟儿插口道:“是嘛!天下间高手这么多,宁不凡怎能一个个打遍?要说他真把世上每个人都揍过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这几日与娟儿相处,甚爱她的娇憨,便顺着话头调侃:“是啊!宁掌门再了得,也还没和咱们娟儿姑娘交过手,怎能自称是天下第一呢?”
娟儿听了这话,登时大乐,笑道:“秦大叔说得对!说不定宁不凡连我也打不过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儿做了个鬼脸,道:“才不是呢!你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么?”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亲爷爷。”心里骂的难听,嘴上却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杨肃观听了他二人的对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说宁掌门公推天下第一,却有不少成名豪杰尚未与他交手,好比说…”他话尚未说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说是你杨郎中的师父天绝僧,对么?”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我师尊当然也是一个,其他像‘昆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与宁不凡较量过,以此观之,宁不凡这‘天下第一’的封号,多少不能说是实至名归。”
耳听灵真大声叫好,灵定连连点头,秦仲海却是心下暗笑:“这群少林和尚自命为武林至尊,就是见不得宁不凡爬在他们头上。”
韦子壮咳了一声,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还是有他的一些本领,万万小看不得。”
娟儿哦了一声,道:“他有三头六臂吗?”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三个脑袋是没有的。不过这人二十年来打了近八百场架,从未输过一招半式,号称‘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才给人推崇景仰,有了今日地位。”
卢云沉吟道:“打了二十几年的架…宁不凡若是十八岁出道,现下也不过四十来岁。照这么看,这人年纪也不算大了?”
韦子壮颔首道:“二十年前朝廷爆发大祸,怒苍山覆灭,武林好手死伤殆尽,这人便趁势崛起。此人多年来长胜不败,没听说有谁能和他过上十招。”
韦子壮说到“怒苍山”三字,似觉自己多口,忙向灵定看了一眼,灵定与他目光相接,只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神色颇见悲悯。
秦仲海见他二人神态奇特,心下一奇,忙问道:“怒苍山覆灭?那又是怎么回事?”其余几人多是年轻之辈,不曾听说怒苍之名,听秦仲海一问,便也凑头来听。
韦子壮往店内张望一阵,跟着尴尬一笑,道:“朝廷反贼,能少提就少提,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秦仲海见他神色凝重,料来逼问不出,便把话头压了下来。
卢云又问道:“既然这位宁掌门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当,又为何要离开江湖呢?”
娟儿大声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风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隐呢!”
灵定原本静坐一旁,听了卢云与娟儿的说话,忽地一声“阿弥陀佛”,合十道:“小姑娘这话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为了守卫天下第一的称号,宁不凡二十年来不知应付过多少场较量,想来手底下也杀伤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意谦退,便是不愿再惹世俗纷争,免得多增杀业。”
韦子壮叹道:“正是如此。一个人打了八百场架,这辈子也该足够了。若还不知足,难道非要给打死打残,这才甘心退隐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过江之鲫,谁不想一举击败高手,藉以成名?以宁不凡名气之响,自是成为众矢之的了。每年高手上山滋扰的不计其数,或明争、或暗斗,谁都想挑倒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此日夜厮杀,想来即便武功高如宁不凡,也是不胜其扰,这才起了退隐打算。
灵定贵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座,职责便是与各方来寺的高手放对,自是深知其中甘苦,这番话只把众人说的颔首连连,尽皆称是。
娟儿嗯了一声,道:“原来天下第一这么辛苦啊!那我还是不要当天下第一好了。我当天下第一万,总没人来打我了吧?”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卢云想起一事,忙问道:“既然这‘天下第一’的虚衔如此要紧,今日宁不凡若真的退隐,武林少了这位泰山北斗,日后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众人听了卢云的话,陡地安静下来。诸大高手心下了然,都知卢云这话说中了最最要紧之处。此次宁不凡退隐,天下第一的名号便要空了出来,天下高手定要为此争夺不休,日后究竟鹿死谁手,只怕还有得打了。
秦仲海见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这几个贼秃整日都想重夺天下第一的头衔,一会儿上了华山,怎会放过良机?定有一场大架好打。”
韦子壮见了灵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担忧,他轻咳一声,调解道:“其实这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要紧。这宁不凡即便退隐,江湖上也不是没人主持局面。方今武林有所谓的四大宗师,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宁不凡退隐后,其余三人也还能压住大局…”
娟儿年轻识浅,一听四大宗师之名,自感兴奋,拉着韦子壮的手,便问:“武林中有哪四个大宗师,韦叔叔快说!”
韦子壮屈指算道:“说起四大宗师,那‘天下第一’宁不凡当然是一个,‘昆仑剑神’卓凌昭是一个,‘九州剑王’是一个…”他正待要说,却听娟儿大声道:“还一个是我师父青衣秀士!”众人闻言,都是微微一笑。
韦子壮微笑道:“青衣掌门的武功当然是好的,不过成名的时光晚了点,还没给列入四大宗师的地位。那最后一位大宗师,便是少林寺的天绝大师。”
娟儿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四大宗师打成一团,一定精彩得很。”
灵定咳了一声,摇头道:“小姑娘说笑了,我师叔天绝僧闭关修行,这等俗务他是不会来的。”
娟儿妙目一转,笑道:“没关系,他不来还有你在啊!灵定大师就代表一位大宗师好了,这样四人才能围上一桌打纸虎啊!”众人闻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酒吃菜。
那纸虎便是“纸老虎”,又称“马吊牌”,玩法与百年后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也是一家庄、三家闲,娟儿以此相况,自是开个小小玩笑,倒没别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心道:“照这般看,师父定也会上华山观礼,到时可得找他私下谈谈,好好问问我背上刺青的来历。”
正想间,杨肃观已问向灵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师兄可知哪些高手会到?”
灵定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宁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广,料来成名豪杰都会到来。”
忽见娟儿撅起了嘴,道:“别人不来没关系,只有这卓凌昭是非来不可的。我师姐给他抓走了,倘若他不来,我们要去哪儿找人呢?”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凛,想起昆仑高手将临,无不暗暗忌惮。
灵定口宣佛号,道:“于公于私,卓凌昭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华山,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这帮狂徒押回嵩山受审用刑,绝不能任凭这许多人命白白牺牲。”
秦仲海听灵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审,忍不住便是一声冷笑,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卓凌昭贵为一派掌门,少林寺至多能杀了他报仇,怎能押他回山审判?听灵定这般说话,少林门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灵真见众人不以为然,当场喝道:“看你们这般猥琐,却是有啥好怕!管他宁不凡、卓凌昭,咱们狠狠地揍,该打的打,该杀的杀,顺手再把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夺过来!那才叫做过瘾哪!”
韦子壮听了这话,只干笑两声,并不回答,秦仲海、卢云、娟儿则恍若不闻,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嗯,这牛肉很嫩,比我卤的还强”、“来,再喝一杯,这酒京城喝不到”之类的废话,灵真见无人理睬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怎么!你们不信吗?”
灵真正自喝问,忽听邻座有人重重咳了一声,跟着几道森厉的目光朝他们这桌望来,显带挑衅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见这目光好生凶恶,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杨肃观的手臂,囫囵地道:“你师兄废话太多,有人过来找碴啦!”
杨肃观依言看去,只见邻座坐了几名男女,也正朝他望来。杨肃观凝目细看,这几人身上都带着三节棍,更有几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颇有肆无忌惮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饮酒,待见杨肃观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登时冷冷地道:“可笑啊可笑,‘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咱们宁掌门何等身分,想不到江湖上还有妄人在那胡言乱语,不识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灵真大怒,用力一拍桌,便要站起,灵定怕他惹祸,连忙伸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