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卢云又给押了出去,这次县官并不在场,众官差迳自用刑逼问。

只听一人道:“他妈的,最近手气正背,早想找人毒打一顿出气,今日就让我打个痛快!”其余几人笑道:“尽量打,别打死就成了。”

卢云听他们说得凶狠,只吓得魂飞魄散,饶他生平硬气,此时也不住口地讨饶,那人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那就快快招啦!也好少些皮肉苦!”接过鞭子,大声吆喝鞭打,却把卢云打得死去活来,当他作出气包一般。

卢云给打得眼泪鼻涕齐流,但想起自己的清白,仍是死命不招。

一名官差见卢云死命苦熬,不禁摇了摇头,道:“这位朋友啊!我看你也别撑了,自来重刑拷打,从没人熬得过第三日,反正早晚都是要招,你何必受这个苦呢?”

卢云此时已无力气喊疼,只缓缓睁开双眼,低声道:“我…我至死都要做个清白人,你们杀了我吧!”

那官差喝道:“杀了你?你没招之前,便死也不容易!”跟着举鞭猛力打落。

卢云咬牙忍耐,熬到后来,神智已失,但晕不片刻,又给人用冷水泼醒再打,只把他打得前后昏晕十来次,真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打到夜间,众官差见天色已晚,便将卢云押回牢中,他一倒在地下,立时昏晕过去,已是人事不知,连痛也不知道了。

昏睡中,众官差却又押进一人,那人满脸胡须,神态威武,身上脚上都带了重重的枷锁,却是个江洋大盗,光看他模样,便知武功高强,众官差将他关在了隔房,跟着匆匆离去。

到了第三日上午,卢云又给拖了出去,此时他已气息奄奄,连路也走不动了,众官差怕打死了他,便朝痛处下手,又是在伤疤撒盐,又是火烫灌水,卢云痛得大哭起来,一众官差连声取笑,好似杀鸡杀猪一般地整他。

众人打了一阵,一名官差手持纸笔,走了上来,笑道:“小子,若是知道厉害,劝你快快招了吧!”

卢云全无知觉,低头无语,一人取过冷水,浇在他面上,卢云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名官差伸手捏住了卢云的脸颊,喝道:“小子,你到底招不招?”满脸都是不耐。

卢云给人捏住了双颊,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喘息道:“我不是贼,你要我招什么…”

那公人呸了一声,往地下吐了口痰,跟着重重煽了个耳光,冷笑道:“你不是贼?那你又是什么了?店小二么?”

卢云闭上了眼,低声道:“我姓卢名云,是个书生。”

那官差笑道:“你是书生,果然输得厉害,嘿嘿,念这么多书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拿不到功名,便成了废物啦。”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神色甚是不屑。

卢云缓缓摇头,道:“你错了,我读书不是为了功名。”

那官差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狞笑道:“哦?你读书不是为了功名,那又是为了什么?读书很好玩么?”

一人笑道:“这群读书人还会要什么?俗话不是说了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群王八蛋要不是为了美女颜如玉,再不便是为了那黄金屋啦!”看来这人颇知文墨,居然晓得这两句话,众人大声叫好,那人则得意洋洋,颇见心喜。

卢云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错了,你们全错了。我辈儒生贫贱不移,所求不过四事而已。”

众官差见他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兀自说得郑重,不禁心下一奇,问道:“哪四件事?说来听听?”

卢云看着污秽肮脏的牢房,耳听一众官差的讥笑,霎时悲愤难抑,仰天大叫道:“告诉你们这群无知之辈吧!我辈读书之人,只求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他虽已奄奄一息,但此刻说话仍是掷地有声,神色间更流露出一股激愤之意。

众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口气不小!”说着便往他伤处倒油,跟着点上了火,卢云痛苦嚎哭,只在地下打滚,一名官差将他架起,笑道:“什么为天地立心,我看他这是猪油蒙心啦!”嘻笑声中,更把他整得死去活来。

隔房大盗本在地下睡觉,听得卢云说出这四句话,只缓缓站起,凝目便往卢云看去,脸上却有五分讶异,五分敬佩。

这日众官差打到手软,卢云却仍是一字不招。一名官差哼了一声,道:“我明白告诉你吧!明日便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你若再不招,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直到把你活活打死为止,知道了么?”

卢云情知他说得是真,只吓得肝胆俱裂。

是夜愁云惨雾,卢云已知自己明日必死,想来还要惨遭酷刑,实在无法忍受。待要一头撞死,可又舍不得这大好人生,当此绝望之际,忍不住放声大哭。

正哭间,忽听一人道:“小兄弟快别哭了,这狗县官名叫吴昌,人称吴老虎,陷人害民,此人最有一套。你便是哭死自己,也是无用。”

卢云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汉望向自己,那人满脸胡须,带着重重的铁枷,一望便知是个江洋大盗,正是前几日关进来的那人。

那大盗说道:“你日间给他们打得厉害吧,快些揉搓,不然明日肿将起来,只怕真要疼死你了。”

卢云垂泪道:“搓也没用,这些官差说过了,倘若我还是不招,他们明日便要将我活活打死。”

那大盗摇头道:“你可得好好撑住了,只要熬不住刑,不明不白的画押招供,恐怕后天便要问斩。”

卢云号啕大哭,叫道:“老天啊!横竖都是死,却要我如何是好?”

那大盗正待劝慰,一名狱卒冲了过来,喝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难道不怕打么!”

卢云大惊,连忙缩到墙角去了,那大盗却丝毫不惧,只笑了笑,道:“老子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你们要是有种,便过来打你爷爷啊。”说着勾勾小指,神态大为挑衅。

那狱卒大怒,喝道:“你给等着,等一下不打断你的狗腿,老子跟你姓!”登时去呼唤同伴,一齐过来对付这名大盗。那大盗却打了个哈欠,迳自躺在地下睡觉。

众官差正自聚赌,听那狱卒大声嚷嚷,便问道:“怎么啦?”

那狱卒向大盗一指,叫道:“那死小子瞧不起我们,不把他打上一顿,我心里不舒坦。”

一名官差嗤地一声,皱眉道:“这土匪是太湖双龙寨的贼,咱们老爷升官的指望全在这件功劳上,你可别胡乱打死他了。”

那狱卒嘿嘿冷笑,道:“这你甭担心,你们几个只管在外头把风,让我好好揍他一顿,出口气再说。”

一名官差打开牢房,道:“你手脚快点,大家还在赌哪。”

那狱卒眼见这大盗身上带着重枷,又只躺在地下,看来便要还手,也是不能,他高举钢刀,狞笑道:“死东西,任你在外头一条猛龙,到我手上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条烂虫,你若想活命,还不给我磕头讨饶了?”说着往那大盗屁股上一踢。

那狱卒见大盗一动不动,想来嘴巴猖狂,却是不敢还手,他哈哈大笑,当即将那大盗托起,便要痛殴一顿。

正要动手,忽见那大盗张开双眼,冷笑道:“你们这些狗官,难得有点小权,便想当皇帝啦!”身子一晃,已将那狱卒震了开来,跟着一口口水吐在那狱卒脸上。

那狱卒大怒欲狂,霎时吼叫道:“你找死!”一刀挥出,便向那大盗砍去。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道:“别杀他!”

眼看刀刃便要加身,那大盗丝毫不怕,当下仰头长笑,喝道:“来得好!”一脚踢出,已将那狱卒手上的钢刀踢掉,跟着往他手臂上一抓,猛听剥啦一声怪响,血肉横飞中,夹杂着凄厉至极的惨叫,那狱卒一条臂膀竟活生生地扯了下来。

众狱卒大惊,往后急退,卢云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也是忍不住骇然出声。

那大盗笑道:“狗杂碎,胆敢碰你爷爷的,那便是个死字!”说着虎吼一声,托起那狱卒的脑袋,用力往墙上一撞,只听轰地一声,那狱卒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地死下地下。

那大盗转头望向众官差,暴喝道:“还有人想进来么?”

众狱卒大惊失色,当下大叫大嚷,急急向上级回报。过不多时,一名捕快急急来看,待见地下血肉模糊的惨况,吓得魂飞天外,那大盗斜目看了那捕快一眼,冷冷地道:“你们记好了,你爷爷姓常名雪恨,外号叫做‘九命疯子’,你们哪个不怕死,只管再进来吧!”

那捕快吞了口唾沫,一时也不敢进去,只吩咐众人严加看守,明日再等县老爷吩咐。

那大盗见无人敢胆进来对付自己,便自哈哈大笑,向卢云一挥手,道:“小兄弟看了,做人便要这般做法,天地间才无人敢欺侮你。”跟着唱道:“爷爷生在天地间啊,生来最是不怕官,大口吃肉大担金,逍遥世间无人管!”一时手舞足蹈,甚是得意。

众官差低头咒骂,却无人敢过来啰唆。

卢云呆呆听着,想道:“我若有这般武功,这些官差也不敢打我了。”但此时的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何能与这些饿狼也似的官差搏斗,他叹息一声,只有闷闷睡了。

睡到中夜,忽觉身上一紧,竟有人将他拉起,卢云睁开了眼,只见那大盗竟尔站在他的面前,牢门却已给人打开。

卢云惊道:“你…你怎么脱身出来的?”那大盗哈哈一笑,伸手向后一指,牢门外站着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地下却躺了十来名官差的尸首,原来是有同伙前来劫狱。

卢云瞠目结舌,这几名土匪的手段好不厉害,须臾间便能闯入大牢,正惊叹间,那大盗嘿嘿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小兄弟随我们走吧,看你眉清目秀的,又有这般硬骨气,咱们老大一定喜爱。”

忽听外头有人大喊:“劫狱啦!快来人啊!”

铜锣声当当响起,四下脚步声杂沓,又有百来名官差冲入牢里,人人手中提着灯笼,抄着家伙,都要过来抓人。卢云吓了一跳,连忙往角落缩去,飕飕发抖。

那带头的黑衣人却丝毫不惧,只冷笑道:“贼官差来得好,刚好给我练箭。”他提起大弓,刷刷数声,一箭一个,当头几名官差登时尸横就地。后头官差见敌人武功了得,一时各找掩蔽,躲在牢房外喊叫。

那大盗笑道:“‘火眼狻猊’好厉害的箭法啊,咱们一年不见,你可越来越长进啦!”

那黑衣人道:“别说这些废话了,有话咱们外头说去。”

那大盗哈哈一笑,道:“这几日气受得多了,让我多杀几只狗子!”他从喽啰手中接过钢刀,大剌剌地走了出去,众官差见他敢胆出来,发一声喊,纷纷奔出,后头一人叫道:“抓住他,别给他走了!”却是那师爷的声音。

眼看众官差逼来,那大盗朝地下一滚,砍断当前两名官差的小腿,跟着站起身来,喝道:“死吧!”登时放手大杀,只见牢房中人头乱滚,鲜血横流,其余官差见土匪凶狠异常,吓得手脚发软,纷纷后退。

那师爷大喊大嚷:“大家不要怕!再上!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