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朦胧,歌声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那一夜在长安居第一楼楼头卖唱的盲目白头乐师,伴着他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看见就会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们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们到这里来唱这曲悲歌?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春蚕已死,丝犹未尽。蜡炬已残,泪犹来干。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轻纱舞衣。

舞衣飘起。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静。“

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朱猛已无泪。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挂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义如何?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珍贵的感情,又何必太认真?

就让他去吧!什么事都让他去吧!随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放弃一切。

司马超群却不让他放弃,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超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超群的变化。

“同同。”

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同同。”

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可是对司马超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讶与恐惧,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司马超群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子?

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舞者,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部认为毫无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超群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司马超群和朱猛都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萧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意。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机,连灯光都变得苍白而惨烈,照在司马和朱猛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公孙宝剑握剑的手。

宝剑已将出鞘,人头已将落地。

惨烈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闪动的灯光中仿佛忽然又闪起了一道比灯光更惨烈的光芒。

光芒一闪而没,一剑穿胸而过。

公孙宝剑掌中的剑犹未出鞘,已经被一柄剑钉在地上。

这柄剑并不是忽然从天外飞来的,是一个人飞身刺过来的。

只不过这个人和这柄剑都来得太快了,人与剑仿佛已化为一体。

这一剑是这个人飞身刺过来的?抑或这个人是乘着这一剑飞过来的?

没有人能分得出,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可是这个人大家都已看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就好像是少年时的司马超群,英挺,颀长,风神秀朗,气概威武,穿一身剪裁极合身、质料极高贵、色彩极明的衣裳。发亮的眼睛中充满自信。

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昔日那个落拓江湖的无名剑客高渐飞。

二乐声已断,舞已停,舞者蟋伏在地,仿佛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种杀人流血的事。

小高拔出了他的剑,秋水般的长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只有一点泪痕。

公孙乞几吃惊的看着这个人和这柄剑,掌中的长棍虽然已摆出了长枪刺击之势,却已没有勇气刺出去。

朱猛和司马超群居然还痴痴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

公孙乞儿忽然大喝:“人呢?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为什么都不过来?”

光影外,一个人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道:“这一次你说得对,你的人的确都已死光了,提灯的都已换上我的人。”

一个人着华衣、拥貂裘,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自黑暗中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安详而优雅,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会是个跛足的残废。

公孙乞儿脸色变了:“卓东来,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

卓东来悠然道:“只有我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法子对付你,朱猛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你的属下也是怎么死;你要怎么样杀人,我也就怎么杀你。”

他微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向公平得很。”

公孙乞儿身子忽然向前滑出,长棍以丹凤式直刺卓东来的眉目。

长棍向前飞刺而出时,棍已离手,他的人已向后翻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已到了光影外,眼看就要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这种反应之炔,应变能力之强,正是他一生中经验武功和智慧的精华累积。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点。

他的身了翻跃时,就已看到有一道耀眼剑光惊虹般飞起,忽然间就已到了他面前,森寒的剑光刺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了。

等到他能够张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只看见了一段剑柄,就像忽然从他身子里长出来的一样,长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他的身子像石块般跌在地上时,他还在看着这段剑柄,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恐惧,好像还不明白他自己的胸膛上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段剑柄来。

可是他已经知道这柄剑的剑锋在哪里了。

剑锋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膛。

脱手一剑,一剑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