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才明白钉鞋眼中为什么会有那种绝望的表情了,但他却还是不明白那天在红花集外纵马挥刀杀人于眨眼间的好汉,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

“小高,高渐飞。”

朱猛忽然狂吼一声,从岩石上跃下,扑过来抱住了小高。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有了生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他用力抱紧小高,用自己的脸贴住小高的脸。

他在笑,纵声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红花集外挥刀斩人头颅时一样。

可是小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泪?是谁在流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大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五一把铁枪,一只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钉鞋以铁枪吊铜壶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风呼啸而过,酒仍未热。

可是小高的血已热了。

“卓东来,这个王八蛋倒真他娘的是个角色。”朱猛已经喝了三壶酒,“他虽然捣了我的老窝,我还是不能不服他。”

浊而下肚,豪气渐生:“服归服,可是迟早总有一天,老子还是会割下他的脑袋未当夜壶。”

小高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绝望的悲伤之色。

“现在我还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谁?是不是个女人?”

朱猛摇头,闭嘴,喝酒。

“你不去杀蔡崇,也是为了她?”小高又问。

朱猛又摇头,过了很久用一种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反问小高:“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婊子养的带走了我多少人?”

“他带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惊讶:“难道雄狮堂所有的弟子部跟着他走了?”

“除了钉鞋外,每个人都被他收买了。”朱猛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替我管钱。雄狮堂所有钱财的进出,都要经过他的手。我从来都没有管过。”

“所以你认为你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的,因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认了,刚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气忽然间又已消失。

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棒着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滚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关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发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内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大街上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随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首领?

小高实在不明白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没有问朱猛。

朱猛已经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醉倒后看来就像是一头雄狮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闪动,钉鞋仍在煮酒,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沉痛和悲伤。

小高站起来,走过去,默默的把手里一碗酒递给了他。

钉鞋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过他的铁枪,也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才叹息答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钉鞋的表情极严肃:“小人不配。”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钉鞋还是说:“小人也不敢这么样想。”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陪着他。”

“那只不过因为小人这条命本来就是堂主的。”钉鞋说:“小人这一辈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子。”

“不管堂主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是我的堂主。”钉鞋断然说:“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

“你看见他变化这么大,心里也不难受?”

钉鞋不说话了。

小高又倒了碗酒,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难受的,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钉鞋沉默。

小高凝视着他:“只可惜你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

钉鞋又喝了一碗酒,这次是他自己倒的酒。

小高也喝了一碗,大声道:“你想不出,我想得出。”

钉鞋立刻抬起头,盯着小高。

“可是你,定要先告诉我,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小高也在盯着钉鞋,“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大少,”钉鞋的声音好像在哭:“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件事?”

“我当然要问。”小高说:“要治病,就得先查出他的病根。”

钉鞋本来好像已经准备说了,忽然又用力摇头,“小人不能说,也不敢说。”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