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小高像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道理:“猪好像真是不会哭,可是猪好像也不会笑。”
大姑娘却好像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叹着气道:“你说得对,你不是猪,你是人,是个好人,我只求你把我送回去,赶快送回去,越快越好。”
“你要我把你送到哪里大,”
“送回我住的地方,”大姑娘说:“那个地方他们是绝对找不到的。”
“他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你有没有想到过这里一定有个人是能找得到的?”
“这个人是谁?”
大姑娘又叫了起来:“这个人就是我。”
四一个并不算太大的四合院,却住着十六家人。
这十六家人当然都不是很有办法的人,只要有一点办法的人就不会往在这里了。
如果你想不通一家人口怎么能挤在一间鸽子笼一样的小屋里过日子,那么你就应该到这个大杂院里来看看,看看这个世界上某一些人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
最近这个大杂院里住的人家又由十六户变成了十七户,因为这里的二房东又把后院里一间用木板搭成的柴房隔成了两间,租给了一个外地人。
一个总是戴着顶破毡帽,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人。
看到这个现在已经没有大胡子的大姑娘所住的这个地方,小高又笑了。
“阁下住的这个公馆,好像也不比我那个狗窝好多少。”
现在他已经把她送了回来。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大杂院里鸡飞狗跳猫叫人吵夫妻相骂妯娌斗嘴老头吐痰孩子撤尿,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也会被人发现。
幸好现在天已黑了,而且他们是从后面跳墙进来的。
如果一个人要躲起来,再想找一个比这里更难找的地方就很难了。
这位大姑娘怎么能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连小高都不能不佩服。
让他想不到的是,她刚才神智明明已经很清醒,身子里的毒好像已经被他的药完全拨了出来,可是现在却又晕迷了过去,而且比上一次晕迷得更久。
小高本来一直认为自己的解药绝对有效,现在却有点怀疑了。
是她中的毒太深,已经侵入了她的骨髓血脉?还是他的解药力量不够?
不管是为了什么,小高却已经没法子就这么样一走了之。
因为她的情况一直都很不稳定,有时候晕迷,有时清醒,晕迷的时候就会流着冷汗说一些可怕的梦呓,清醒的时候总是用一双虚弱无神的眼睛看着小高,好像生怕小高会弃她而去。
小高只有陪着她,连每天都要去吃的白菜煮面都放弃了。饿的时候就到后门外去买几个馒头烙讲充饥,累的时候就靠在椅子上睡一阵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居然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完全改变了自己从未改变过的生活规律。
她无怪是个极美的女人。
小高第一次用湿布把她脸上的煤灰和冷汗都擦干净了的时候,就发现她不但有一双极美的腿,容貌也极美。
可是如果有人说小高已经在喜欢她了,所以才会留下来,小高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他的心目中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女人,他一直认为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只不过好像是一粒稗子在一大锅白饭里的地位一样。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她处境的悲惨?还是为了那一双虽然默默无言却充满了感激和恳求的眼睛?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岂非本未就是第三者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解释的。
日子好像已经过了两三天,小高虽然觉得自己又赃又累,可是一点都不后悔。
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这两天来,她虽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可是看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已经把他当做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这种感觉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高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人这么样依赖过他。
有一天他醒来时,就发现她又在默默的看着他,默默的看了很久,忽然说:“你累了,你也应该躺下来睡一下。”
她的声音轻柔平淡,小高也毫不考虑就躺了下去,躺在她让出来的半边空床上。两个人好像都觉得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春风吹遍大地时花朵一定会开放那么自然。
小高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他实在大累,所以一睡就睡得很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睡在他身旁的人已经起来梳洗过,换了身衣裳,用一根丝带束住了满头流水般柔滑的长发,坐在他床头默默的看着他。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呼啸的寒风已经渐渐停了。
天地间一片平静温柔,她忽然轻轻晌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小高说。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经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女人,已经做出了这么一件事。
别的他全都不知道了。
她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轻抚着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也会让出个地方来让我躺一躺。”
他让出个地方,她就躺了下去,躺在他身边,躺在他的怀抱里。
所有一切事的发生都那么自然,就好像春雨滋润大地时,万物都一定会生长那么自然。
那么自然,那么美,美得让人心醉。
五静静的寒夜,静静的长街。
他们手挽着手,踏着满街的积雪,找到了一个摆在屋檐下的小摊子,吃了碗又香又辣又烫的羊肉泡馍。
他们没有喝酒。
他们已经不需要用酒来激发他们的热情。
然后他们又手挽着手,走回小高住的那家小客栈,因为小高还有些东西留在那里。
刚转过那条街的街口,他们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已经被他掌心温热了的手,忽然变得冰冷。
客栈的门已经关了,可是在客栈门外那盏昏黄的灯笼下却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