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让我进去!”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怎么回事?”长公主蹙眉问道。

“回长公主,是夫人。”仆妇慌乱的说。

“母亲!”刘氏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外面真得流民攻城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待在家里?为什么不逃!”

“你在质问我吗?”长公主淡声问道。

萧源抱起被惊醒的练儿,转身往偏房走去,她一点都不想让练儿看到这种场面。

“你不能走!”刘氏冲上前就要扯萧源,萧源忙护着练儿倒退几步。

“都是死人嘛!把她压下去!”长公主厉声喝道。

房里的嬷嬷一拥而上,把她拖了下去,“母亲,练儿是萧家的孩子,难道阿响不是嘛!您不可以那么狠心!”刘氏凄厉的喊道。

“把她嘴堵上。”大长公主有气无力的说。

“唔!唔!”刘氏很激动。

“没有我的命令前,不许放她出门。”长公主沉着脸说。

“是。”

等刘氏退下后,长公主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她狠心吗?如果有可能,她会不救阿响吗?但是元儿照顾练儿一个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能再带一个拖累呢?练儿还这么小,如果身边没有长辈亲人的教导,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孙女的脾气她明白,把练儿托付给她,比托付其他人好多了。她嘴上骂孙女没出息,可她也明白,萧家这么多女儿中,能在这种乱世中护住练儿的,也就她了。

大长公主问:“我记得阿盛派了一队人来给元儿送礼,他们还没走吧?”

“没有。”长公主说。

“让他们带着元儿离开,你吩咐他们,如果家里真得出事,就马上带着元儿和练儿去通州,别管元儿怎么想!”大长公主冷静的吩咐。

“是。”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她真担心如果家里出事,这丫头会不顾一切回来,这样的她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有些能走的,就都走吧。”大长公主轻声说,“阿响你也安排下吧。”

“是。”

“姑姑,我们是去爹娘哪里吗?”练儿偎依在萧源怀里说道。

“不。”萧源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柔声说,“我们去乡下住几天,这几天天热,我们去乡下避暑,等天气凉快点我们再回来。”

“那我可以去钓鱼吗?”练儿仰头问。

“当然可以!”萧源嘴角弯了弯,低头在他额头轻轻应下一吻,“但是现在你该睡了。”

“姑姑,你陪我嘛?”练儿睁着大眼问,年幼他还不懂现在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孩子特有的敏感,让他这几天总有无端的不安感觉,这几天一直粘着萧源。

“好,我陪你睡。”萧源脱去了外衣,躺在练儿身边,轻轻的哄着他睡觉,月光隔着幔帐隐隐的照在萧源脸上,只见水光一片。

昌泰元年八月二十八日,应天行宫

顾雍从容的跪坐在大殿里闭目养神,身边侍立着全副武装、寒光凛冽的禁军,萧泽和顾大、顾二跪坐在他身后。已经一夜没休息的萧泽,除了下颚多了一点青色的胡渣外,依然衣衫整洁,举止优雅。

一旁内书令朱大人神态惊惶的望着已经刺到他眼前的尖刀,“你们!你们不要乱来!”

武大郎君一把拉起朱大人,把他丢到了地上,“你到底写不写!”书案上摆放着准备多时的笔墨纸砚。

“你们——你们这是弑君!”朱大人结结巴巴的说。

“弑君又如何!你到底写不写!”武大郎君随手从侍卫手里抢过一把刀架在朱大人脖子上。

朱大人吓得浑身发抖,顾雍等人闭上了眼睛,都不屑看此丑态。

“你杀了我吧!”朱大人抖了半晌,终于吼了出来,他是怕死,但他更怕家族的声誉因他一人而毁灭殆尽!他已经是朱氏的罪人了,不能连累朱氏数百年的清誉!

“噗!”鲜血飞溅的声音。

顾雍睁开眼睛,就见武大郎君从朱大人胸口拔出利刀,顺手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对准了顾雍,让将士将文案移到了顾雍面前,阴阳怪气的笑道:“顾老大人,朱大人已经死了,你呢?”

顾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武大郎君恼怒的上前,“顾老大人,你真不怕死!”

顾雍依然沉默不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身后的两个儿子顾大和顾二,也和父亲一样,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萧泽望着面前流淌的血迹,里面有他外公的,也有他两个舅舅的,甚至还有他大舅子的…他双拳紧握,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萧大郎君,你呢?你的外祖和舅父不识相,你是什么选择?”武大郎君杀光了殿上朱、顾、陆三家人后,终于刀剑对准了萧家人。

萧泽望着已经移到他面前的书案,伸出了手,将紫毫笔握住,缓缓的饱蘸了墨。几个萧氏族人,不可置信的望着萧泽,有冲动的似乎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将士牢牢的按住。

“哈哈!这才对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武大郎君的话被一支蘸满黑墨的毛笔给打断,紫毫笔在武大的脸上划了一条深深的痕迹后,掉落到了地上!

武大不可置信的望着萧泽,萧泽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尔等跳梁小丑,弑君鸩嗣,窥窃神器,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旦夕间灰飞烟灭!吾乃大秦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焉能屈于贼子之下?”萧泽怒声呵斥毕,闭目再不置一词!

“杀了他!杀了他!”武大气急败坏对身边的侍卫大吼道!

最后印入萧泽眼帘的是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不知道现在家里如何了?元儿要是知道了他和外公、舅舅们都死了,肯定又要哭了…还有练儿和阿光,他们应该能活下去吧…

当天夜里,更夫打响二更钟声的时候,萧源套上了平民的粗布衣衫,双喜轻手轻脚的抱起酣睡正香的练儿,随着侍卫离开了萧府。

昌泰元年八月癸未,上将军武邑于应天行宫,禁卫军兵变,弑君鸩嗣,屠尽皇亲大臣五十余人,矫诏立灵帝之孙为帝,自封大丞相,史称“癸未之乱”。

作者有话要说:窥窃神器,差不多就是说他们想篡位;冢子,其实就是嫡长子的意思——

大家看文案和剧透,就知道爹爹和三哥不会死了…

其实写这章的时候,我很犹豫,刚开始,我设定的大纲就是大哥要死的,但是写着写着,我自己也喜欢上了大哥,很多次不忍心下手把他写死,但是大哥就是大哥,我有时候也无法控制自己,写大哥的时候,我代入了那个角色,我觉得如果他逃了,他投降了,甚至是对这个角色的侮辱…

在那个环境下,他是不可能苟且偷生的,那个时代的人,有他们的风骨,很多人说,士族是中国最后的贵族,其实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我无法想象,历史上顾雍、顾恺之的后人、白衣陆逊的后人,会做出向弑君的逆臣投降的事,也无法想象,把家族兴旺当成自己最重要责任的萧泽,会逃避这种责任。连朱大人这样的人,都知道要维护家族的荣誉,更不要说是萧泽了…应天被困了,吴郡危险了,萧泽不管如何,他都会挺身而出的,他不可能做出逃亡这种事…

其实古人的风骨,不是我们今人可以想象的,在看到东汉末年党锢之争的时候,我心里真不知道有什么感觉,或许有人说,好死不如歹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但是对萧泽来说,他心中的信仰是最重要的,叶家对萧家是有救命之恩的…当初萧禹在求救无门的时候,是叶家的先祖救了他,给他庇护,甚至让他尚了公主,所以我说过,萧家对叶氏的态度,和其他士族还是有点不同的

84、颠沛(上)

昌泰元年八月三十,比起前两天的酷热来,今天难得下的一场下雨,大雨让天气凉爽了不少,也冲走了无数罪恶的痕迹。

萧府的大管家匆匆的从吴郡乡下赶回来,在途径城门的时候,看到护城河里流淌的红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草帽往下压了压,跟着普通的百姓一起进了吴郡,今天是吴郡放开城门的第一天。一进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萧管家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以前的吴郡,那时候还没有流民,老爷郎君们也都在,家中的生活优越富贵、无忧无虑…

顺着青石铺成的街道一路走去,道路越整齐开阔,路上就越冷清,铺天盖地的白色占满了萧管家的整个视线,二十八日那天,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官员,几乎全是士族弟子…

“站住,是谁!”萧府门口,一队军士喝住了萧管家的去路。

萧管家怔了怔,什么时候家里有军士出现了?萧家的门房点头哈腰的出现赔笑:“官爷,这是我们家的大管家,今天早上出去是为了给我们家大郎君办后事的,这不刚刚送了几幅棺材进来嘛。”

“原来是这样。”为首的军士上下打量了萧管家一眼,突然拔出了刀压在萧管家脖子上,“买棺材?放屁!当老子是傻子!买棺材会买得半身泥?分明刚从城外回来的!”

“军爷果然明察秋毫。”萧管家脖子上驾着刀,神色却不显慌乱,“小的奉主母之命,今天出城看了一趟家族的祖坟,为的就是给几位郎君选个好位置,棺材是昨天去定的,今天只是路过的时候,吩咐他们一声早点送去。”说道这里萧管家语气微微哽咽了,可怜他家大郎君,死得凄惨不说,连棺材都只能去外头买,他快跑断了腿,才勉强找了一副稍微可以入眼的。

军士听到这句话,才收回了刀,“进去吧。”

“多谢军爷。”萧管家行礼后,匆匆入内,发现家里一下子多了不少军士,心里不由暗暗奇怪。

灵堂内,摆放着两副棺椁,左勇毅分别给大长公主和萧泽上过香,神态间颇为恭敬。

庾氏红着眼上前对左勇毅说,“多谢左大人百忙中能抽空前来。”

“庾娘子客气了。”左勇毅喟叹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长公主节哀顺变。”他的目光落在迄今不置一词的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目光专注的望着灵堂的两具棺椁,在二十八日晚上,大长公主知道了阿茂被害的消息后,吐了一口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了,萧家,在短短的一个晚上,一下子送走了八人。而眼前的这个人,就算不是杀害她孙子的直接凶手,也是帮凶,要不是碍于现在吴郡还是他在掌控,而她身后还有一个萧家,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哪还有什么闲心和他寒暄。

“这——”庾氏和羊氏左右为难,她们也恨这人,但目前这人确实掌握着他们一家子的命啊!长公主就不能服个软吗?就在两人提心吊胆的时候,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不知道左大人来了,有失远迎!不如随卓某去书房喝杯茶水如何?”

庾氏感激的望着这个女婿,这些天真是多亏了这个女婿!如果没有他,萧家和顾家在朝廷死去的那些族人的尸体,根本运不回来,天气这么热,那些人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能做主的男人不是遇害了,就是在外地,这些天忙前忙后都是他!现在她是真信了自己夫君的眼光了。

卓大同左勇毅一起出去后,说:“左大人,现在天气这么热,外面那些流民是不是应该找人收拾下,要是出了什么毛病就不好了。”昨天晚上的时候,左勇毅派兵将包围吴郡的流民全部歼灭了!五千流民数量是很多,但对上同等数量的正规军的结果就是——全灭!

“依卓大人的意思是?”武邑当了大丞相,平时一直和武家走的很近的卓家也升迁了,左勇毅想和武邑搞好关系,和卓家搞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对卓大还是挺客气的。

“不如让人挖个大坑,把他们全部烧了?”卓大商量着问,迎着左勇毅入书房,下人们奉上了刚烹好的清茶。

“也好。”左勇毅点头,举盏轻啜了一口茶水,其实他并不喜欢清茶这种涩苦的味道,他更喜欢煮出来的汤水,但士族那些贵公子和贵女们,很多都偏爱喝清茶,认为汤茶上不了台面。左勇毅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卓大人,听说过几天孙大人会来吴郡?”孙大人叫孙阳,就是上次被萧家人狠狠教训过的武邑的妻弟。

卓大颔首,“不错,那时候还要左大人帮着周旋一二。”说着他对身后的仆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抬了一个木盒上了,卓大盒盖一掀开,里面全是明晃晃的金砖。孙阳被萧珣砸了一下,事后又被萧家人狠揍了一顿,若在平时,孙阳只能咬咬牙忍下了,但现在这时候,正是他报仇的好机会,就算卓大有心护着萧家,也不一定能完全阻止孙阳,左勇毅倒是一个比较好的劝和者。

左勇毅望着那些金砖轻笑一声,“卓大人对萧家倒是上心,这份大礼左某可受不起。”

卓大扬眉,“左大人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左某和卓大人不同,并非萧家的女婿,又有什么立场来管萧家的事呢?”左勇毅说道。

卓大听了左勇毅的话,沉默不语,这件事可不是他能做主的。

左勇毅起身道:“左某尚有事,就先走了。”

“左大人,我送你。”卓大起身说道。

两人在途径花园的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卓大眉头微微一皱。

“啊!”在花园摘花的少女发现了两人,一脸的惊惶,她一身粗麻孝衣,脂粉不施、环佩全无,却长得清丽脱俗,饶左勇毅见惯了艳色,也不由眼前一亮。少女见两人极是惊惶,看到卓大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怯生生的喊道:“姐夫——”

卓大想了想,这个好像是阿容的堂妹,萧珣的四女?“四妹吗?”

“姐夫。”四姑娘微微屈身行礼。

“这位是左大人。”卓大介绍道。

“左大人。”四姑娘低声头轻声喊道。

左勇毅勾起了一抹笑容,“萧四姑娘。”

四姑娘同两人行礼后,就退下了,左勇毅出门后意味深长的提议,“其实卓大人回去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卓大等左勇毅走了后,冷冷的一笑,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他才不会干呢!既然双方有意,他有何必插手呢?连萧家他都是——

“夫君?”萧妙容从大厅走了出来,担心的问,“左大人没为难你吧?”

“没事。”卓大目光转柔,“怎么出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嘛?”萧妙容昨天守了一夜的灵,今天让长公主逼着,去睡一会。

“睡不着了。”萧妙容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夫君,怎么一下子会这样?”

卓大扶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回房继续休息,“都过去了。”

萧妙容偎依在丈夫宽厚的胸膛里,心头莫名的安心,“多亏有你——”她喃喃的说。

“傻话。”卓大哑然,温柔的目光在瞄向进去灵堂的那条纤细身影的时候,转为嘲讽,现在就等不及了吗?

贯穿大秦南北的漕河,从开通迄今,一直是大秦最忙碌的一条河道,南北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就算现在到处都有流民、反兵,也不影响这条航线的繁荣,只是以往繁花锦绣的江南,现在满目疮痍。

几条不大不小的商船用铁索绑了,在水道上飞快的航行着,甲板站着几名全身武装的护卫。几股小水盗掂量下商船的吃水位和护卫的武装,就没上前。不是太大的肥羊,护卫倒是森严。

双喜蹲在红泥小灶前,发愁的望着眼前噗噗作响的瓦罐,香甜的鸡汤的味从瓦罐中不断的冒出。

“双喜你在煮什么?好香啊!”萧沂派来送来的侍卫,有一半是梁肃的人,其中不少和双喜、双福是从小认识的,故大家说起来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鸡汤。”双喜说。

“难怪这么香啊!”侍卫们垂涎欲滴的望着那瓦罐,“双喜,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嗯。”双喜掀开瓦罐,从里面舀出鸡汤,然后将一把小青菜丢到了煮沸鸡汤里,滚一下,就把青菜捞出,又换了一碗鸡汤,再滚一下。

“你这是干什么?”侍卫不解的问。

“练儿小郎君只吃从鸡汤里滚过两次青菜。”双喜说。

“…”侍卫们错愕的瞪着那盆青碧鲜嫩的小青菜,“吃个菜也这么麻烦!”

“唉。”双喜叹气,不是麻烦的问题,而是船上已经没有活鸡了,连蔬菜都没多少了,现在天气那么热,食物根本保存不了多少天。换成以前,还能随便找个地方停下,买点新鲜的食材,可现在到处兵荒马乱,沿河的城镇早荒芜了,有钱也没地方去买吃的。再说漕河上水盗不少,他们的船几乎是日夜不停的赶路,就怕停船休息会遇上水盗。

船舱里,萧源正一口口的哄着练儿喝粥,“练儿你尝尝,这粥是刚熬的,一点都不硬。”

“我不吃,我刚刚就尝过了,还是硬硬的。”练儿委屈的说,“姑姑,我要吃以前家里喝的粥。”他不懂为什么姑姑不给他吃以前家里喝的粥,而让他吃这种硬硬的、一点都不好吃的粥。

萧源抿了抿嘴,把碗放下,搂着他柔声哄道:“练儿乖,等过几天,到了通州,姑姑就让你家里的粥好不好?”

“可是——”练儿还是很委屈,这个粥好难吃啊!“可是我咽不下去——”

“练儿小郎君,你看,你最爱吃的小青菜来了。”双喜端着一小盆鸡汤滚过的小青菜进来,青碧脆嫩的颜色加上鸡汤的香味,让练儿眼睛一亮。

萧源见状忙哄着他说:“喏,我们不吃粥,吃青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