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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帐篷背后的森林没多久,我就在野花、莎草和苔藓之间找到一把勘探队配发的手枪,跟我自己的差不多,装在腐烂的枪套里。我还找到一件勘探队的制式汗衫,然后是外衣和袜子,散落在空地中,仿佛是有人主动丢弃的,甚至带着欣喜……又像是被其他人或动物扔到这里。我没有费神把它们搜集起来,重建此人的外壳。我知道不可能找到名字,也没有搜到任何信件。我永远无法确切知道,在这里宿营的人是我丈夫,还是某个不相识的人。

  然而那猫头鹰始终关注着我,始终在我近旁。一点一点逐渐靠近,逐渐驯服,却从来不完全顺从。有时,它把树枝扔到我脚下,看起来很随意,仿佛漫不经心。它也会朝着我躬身,那是猫头鹰典型的动作,然后好久都不理睬我,近乎阴郁。曾经有一两次,它停栖在跟我差不多高的地方,我试探性地接近,但它朝着我嘶嘶地叫,就像猫一样,并拍打着翅膀,蓬起羽毛,直到我后退为止。还有时候,它停在高高的枝头,上下左右,来来回回地摇晃身体,爪子却抓着树枝不动,然后呆呆地低头看着我。

  我继续沿着海岸前进,身边时常围绕着鸬鹚。我没想到猫头鹰会跟来,但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很乐意它跟着。到了第二周末尾,它在夜间出行前,会直接吃我手上的东西。晚上,我听到它奇怪而空灵的叫声——许多人觉得这声音诡秘而危险,但我一直觉得它带着顽皮,像是完全不拘小节。临近黎明时,猫头鹰还会短暂地出现——有一回,它毛发纠结,就像是一头钻进沙子里洗了个沙浴,弄乱了羽毛,然后又捉出虱子之类的寄生虫。

  不经意间,有个念头渗入我脑中,然后我又将其逐出。这是我丈夫的另一种形态吗?他认出我来了吗?还是这只猫头鹰只是对人类作出正常的反应?这里的其他动物都有点古怪,而它却没有类似的感觉——至少我感觉不到。不过我的解释是,也许我已经习惯了。我和光亮感之间或许达成了某种平衡,使得此类指标不再明显。

  当我绕了一整圈,回到废弃的灯塔,猫头鹰依然留在我身边。他越来越少寻求我的关注,然而在暮色中,他会出现在灯塔外的树枝上,于是我们就一起站着。有时候,他傍晚之前就到了。假如我在幽暗的树林里行走,他会跟着我,发出洪亮的叫声,警示我的到来。不过他不会来得更早,就好像记得我讨厌动物的异常行为,好像能理解我。此外,他也有自己的事——捕猎。然而一星期后,他在灯塔损毁的塔尖上住下来。鸬鹚也再次出现,可能不是同一群,但在我环岛探索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多。

  白天,猫头鹰在上面晒太阳睡觉,有时还伴随着低沉的鼻息。夜里,我在楼梯平台里入睡,常常听到上方有微弱的声响,他的翅膀轻轻摩挲着空气,飞向森林寻找猎物。在昼夜交替的时刻,一切似乎都有可能,我也诱使自己如此相信。虽然我不喜欢将动物拟人化,却也觉得不必抑制这种交流,因为他那奇特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证明。他是否能理解并未可知,但即使不理解,猫头鹰比人类更重视声音。因此我常跟他说话,以防万一他并非如表面上那样简单,这既是一种普通的礼节,也是为了应对不断涌起的光亮感。

  这或许很愚蠢,但除此之外,我如何才能真正跨越隔阂,从他身上看到我要寻找的人?然而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互益的共生关系。我继续为他捕猎,同时,他也继续为我捕猎,只不过带着一点懈怠,仿佛并非刻意而为——兔子和松鼠从他栖身的巢穴坠下,落到我的住处。他一言不发,一切都基于最基本的友谊与生存法则,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安排比外面世界的所有方式都有效。岛上依然看不到人,但如今我找到更多证据,说明先前有人居住。

  这与我预期的不同。

  05:监控搜寻队

  等到探索归来,有了猫头鹰做伴,我开始缓慢地查看邻近区域:灯塔,周围的建筑,远处的小镇。这镇子一定是在X区域形成之前就被废弃了,包括一条主街和若干逐渐过渡到泥路的横街。轮胎压出的印痕里长满杂草。这里空荡荡的,如果我愿意,可以成为理所当然的统治者。

  “主街”就像是一个门面,布满大量凌乱的藤蔓、灌木、杂草、野花,以及开花的树丛。松鼠、獾、臭鼬、浣熊占据了废墟,鱼鹰在损毁的屋顶筑巢。一栋住宅或旧商户的上层,窗玻璃均已碎裂,坠入屋内,鸽子和八哥停栖在空洞的窗口。此处充满自然的气息,有夏日甜美的花香和草地的清新,也隐隐透着动物标识领地的刺鼻味道。这其中似乎也有一点点意外,见到人类活动遗留下的粗糙痕迹,让我有种挥之不去的震惊,而在此之前,我本以为这种感觉多半不会再出现。

  到处都能发现勘探队的痕迹,他们到达岛屿之后,有的回到对岸,有的在此死亡,转变。一个弃置的背包,内有一幅常见的地图、一支手电筒、一个瞄准镜、一只水壶。残存的物品——诱使我过度解读。由此可见,我依然存在弱点。按理说,我只需知道,有其他人曾经到过此地,他们试图寻求答案,至于是否找到则是另一回事。

  然而这些沉积的信息来自不同的时间,其中较早期的部分,相信是在X区域形成前后,我对它们更感兴趣。这段短暂的时期内,有人在此定居,他们以 S&SB作为缩写,但我从没找到任何能解释其含义的只言片语。不管是在外面的世界,还是在勘探队训练期间,我都不记得听说过这样一个组织。当然,在训练期间,这座小岛从来就没人留意或重视。事到如今,南境局的任何背叛对我来说都已没什么区别。

  由于缺少其他证据,我暂且称其为“监控搜寻队”。这与他们留下的零碎资料所显示的信息相符。有一段时期,我每天都试图分析他们的身份,以及在岛上的目的。

  S&SB残留的物品包括一批破损的仪器,据我鉴定,应该是用来记录无线电波、监视红外线之类的。还有些更古怪的设备,我难以猜透其用途。除了这类残骸,我也找到褪色的纸页(其中的文字往往难以辨识)和照片,甚至若干录音。当我将录音设备接上一台每次只能提供三十秒电源的破旧发电机,它磕磕绊绊地吐出一串难以理解的词语。

  这一切都是我在主街的废弃建筑里找到的,它们或受到坍塌的承重墙保护,或埋在地下室的角落里,躲过了水灾。室内有烧灼的痕迹,应该是受控的火势。但我无法判断这火是S&SB点燃的,还是等到后来,在X区域即将同化一切的绝望时刻才发生的。看着满地的灰烬,我意识到,任何试图重建事发过程的努力都永远难以完成,因为有人想要掩盖一些东西。

  于是,我将找到的物品带回灯塔整理分类。猫头鹰的眼神十分警惕,但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我找回的东西令人费解,不过我依然理出一些头绪,看出一些阴谋的迹象。我在此记录的所有描述都纯属推测,然而也都是来自我手头琐碎的证据的。

  S&SB对岛屿的占据,并非由测绘地图开始,而是始于对废灯塔的详细调查。这说明他们的到来具有明确目的。其调查是为了在岛上的灯塔和陆地的灯塔之间建立某种联系。有文字提到运输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并且暗示,在我所熟悉的那座灯塔里,其镜片组或许就是来自此处。然而看上下文,这种“不确定性”似乎跟镜片无关——至少可能无关。还有一些撕下的书页,介绍了著名灯塔的历史,以及镜片制造商与销售商的世系,但这也对我鲜有帮助。

  另外,他们寻找的是“一件物品还是一种可记录的现象”也不太确定。这就又回到了两座灯塔之间的联系。假如寻找的是“现象”,那这种联系十分关键。假如是 “物品”,联系或许就不再重要,岛屿和大陆上的灯塔都失去了关注的意义。而且,这些段落本质上互相矛盾,反映出他们组织与构成的复杂性。有些 S&SB成员似乎缺乏最基本的科学常识,胡乱写下一些幽灵、鬼魂之类的东西,并摘抄有关恶魔附体的书籍,浪费我的时间。关于阶段的划分,我的兴趣只集中于跟生物学上寄生和共生相关的部分。他们还有人躺在夜晚的星空下,记录自己的梦境,仿佛那是来自远方的信息。这类虚构内容,虽然使我的阅读过程更有趣,却没什么别的用处。

  除了偶而的迷信,我也整理出一些不太重要的科学观察,从中可以看出,参与者的头脑仅有三四流水准。他们的观察缺乏精准性,只有平庸陈腐的结论。这一类的描述包括“源生”物质、“远处幽灵般怪异的现象”,还有数十年前就已证误的实验。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似乎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智慧。从其提出的问题来看,似乎并不急于寻求答案,也不在意一个问题或会衍生出多个其他问题,哪怕这些问题最终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它似乎有种耐心,并不属于其漩涡般运转的核心意识,而是额外强加上去的。我企图解读那些琐碎的资料,寻求其中的含义,而假如我的理解没错,这后一种存在不仅监视着大陆上的人,还紧盯着某些S&SB的同伴。作为一个组织,他们所关注的不单纯是实验。

  此种存在会留下可辨识的痕迹吗?虽然不太确定,但我似乎能识别出来——它已渗透进S&SB内部。从我找到的纸页中可以看出,其指挥中心的理念变得更复杂,仿佛隐藏在文字间瞪着我。

  在这堆琐碎无力的猜测之中,出现了一个词“发现!”,以手书写,带着胜利的骄傲。发现了什么?然而即使有发现!即使有某种智慧存在于零星的段落之间,数据的匮乏依然令调查毫无进展。也许有人曾经拥有额外的数据,但自然环境——X区域?——加速了文件的腐烂分解,致使我无法搜集到更多信息。然而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说明在X区域形成前,这片海岸曾遭到某种干预。而我自身的经历表明,南境局是故意在地图和简介中将岛屿排除在外。这两点虽然多半只是表达了缺失,而不是证实,却促使我更努力地在废墟中寻找S&SB的残迹。然而除了第一遍彻底勘察中发现的东西,我再也没找到别的。

  06:时间的流逝,以及痛苦

  我从没机会选择故土,那是我的诞生之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岛成了我唯一需要的故土。我从没想过寻求出路,回到外面的世界。随着岁月的流逝,从来没人来到我在岛上的庇护所,我开始怀疑,南境局是否还存在——是否曾经存在,也许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勘探队,我只是受到幻觉或精神创伤的折磨,类似于失忆。也许有一天,当我醒来时,会记起一切:一场灾难使得我成为此地唯一的人类,只能跟一只猫头鹰说话。

  面对干旱,面对突发的风暴,面对一时不慎被钉子刺穿的脚,我都存活下来。我被各种动物咬过,包括毒蜘蛛和蛇。我学会了与环境相调和,一段时间过后,无论是自然或非自然的动物遇见我,都不再躲避,基于这一原因,除非迫不得已,我也不再捕猎除了鱼之外的动物,而是越来越依赖于蔬菜水果,尽管我感觉也能与它们互相调和。

  在漫长的沉默与孤独中,X区域有时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揭示自身。我察觉到天空发生细微的移动,仿佛拼合得不太紧凑……也感觉附近的自然环境中有某种隐形的幻影来回穿梭,我原本很反感S&SB对于超自然的强调,现在看来或许需要重新考虑。

  有一天晚上,我站在一片空地里,尽量一动不动。我感觉后颈项上有一股气息,或者说是分子密度的增加。我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只能迫使自己心跳放缓,每一次心跳的时间,相当于鸣唱的树蛙心跳两万下。我希望在保持绝对安静的情况下,无需转身就能听到,或通过某种途径看到那关注着我的存在。但片刻之后,它离开了,或者钻入了地下,我松了口气。

  有一回,天空的降雨显得不太自然,昏暗中,我的视野边缘有一种古怪的光。我以为那是远处的灯塔,以为在我之后,又有其他勘探队被派遣进来。但在我长久的凝视之下,那光线似乎劈开了黑暗,暴露出转瞬即逝的阴影,像是造型奇特的暴雨云,又像是某种巨型生物体的逆向生长。此类现象断断续续已有三十年,唯一的预兆就只有我体内光亮感的轻微震颤。而且,在那样的夜晚,天空也会发生变化。空中没有月亮,星辰也很陌生 ——属于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宇宙。那样的夜晚,我希望自己曾经决心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至少有两次,我认为这种变化较为显著,可谓天体间的灾难,并同时伴有类似地震的现象。夜晚中出现裂纹与缝隙,虽然很快闭合,但其中透出的只有更加深沉的黑暗。世上的某处,或宇宙间的某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这片刻的失常。至少我如此相信。我感觉周围的世界变得更牢固,更厚重,现实的压力与流向变得更专注,更坚决。这就像是我曾经见过的一头海豚,它瞪视着我的眼睛像极了人类,而随着每一阶段的变化,那眼睛渐渐陷入周围的血肉。

  除去这些观察,我就只有一个问题:我的幻觉本质上是什么?熟识的夜空,陌生的夜空,哪一样才是错觉?我应该相信哪些星辰,依靠哪些星辰辨识方向?有些个夜晚,当我站在废灯塔里眺望海洋,我意识到,凭这副身躯,这种形态,我永远都无法知晓答案。

  我的生存,说穿了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的。当我站在岛屿对面的海岸边,准备游过去时,正是利用痛苦来压制光亮感。方法有许多种,而且我能掌握得恰到好处。你可以找到接近溺毙、接近窒息的方法,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复杂。还能以种种方式象征性地施加疼痛,以欺骗你体内的存在。比如生锈的钉子;比如蛇毒。因此,疼痛不会太困扰我,它是我继续生存的证据。有时候,当我凝视着风雨和海洋太久,它也能把我救回来,以免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另一份文件中,我罗列出一系列干涉性最小的最佳方案,也许有点病态,但我已将其看作一种荒诞的表述方式,记录我的每一天。我也写下了经验证最为有效的轮替周期。不过假如有得选,我不建议用这种方法,因为你会逐渐趋于习惯,就像每天搜集食物和打理杂务。

  长久以来,疼痛已成为反复造访的老友。即便如今我已停止此种疗法,我仍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感觉到疼痛。缺少痛苦是否更难适应?我猜测,面对其他诸多必需的调整,这一担忧或许会被遗忘。因为我相信,借由如此多手段延迟转变,当它真正到来时,将会更加剧烈,我或许真的会变得像哀鸣的怪物那样。到那时,我是否能见到真实的星辰?

  有时,痛苦会意外到来,无需激发,无需有意识地对自己施加痛感,它自然就已存在。三十年来一直陪伴着我的猫头鹰一星期前死了,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无法施以援手。他已是一只年迈的猫头鹰,眼睛虽依然巨硕明亮,但羽毛变得暗淡,伪装色零乱杂驳。他睡得更久,外出捕猎也不多。我爬到废灯塔顶端,在其栖身之处亲手喂他老鼠。

  他失踪数天之后,我终于决定去搜寻,然后在森林里找到了他。根据我的推演,他受了伤,或许因为虚弱,或许因为视力的缺失,他的翅膀断了,落到森林的地面上,然后可能遭到一两只狐狸的袭击。他歪着脑袋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周围是一片棕褐与暗红的斑驳血迹。

  随着年月的流逝,我的显微镜早已被弃置埋没在灯塔角落里,为霉菌所侵占。我无心采集样本,也早已知道会发现什么:到头来,显微镜所能告诉我的,并不如多年的近距离交流与观察来得多。

  我要怎么说呢?我不想念他?

  隐秘的光

  0011:幽灵鸟

  当你的小镇变成幽灵出没的废墟,你却还能读到从中寄出的信,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活在别人记忆里,把它当作是真实的,就像另一层皮肤,但其实这一切全都是假的。她以前就是这样。她以前就这样想,她以前就这样生活。那么,她的生活,她的思想,如今是否也是幽灵鸟的呢?愤怒与恐惧在内心交战——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承担。她只能让它们互相争斗,就像另一种心跳,并期望这真实状况不会从外表泄露出来。她也期望,即使她是失败的产物,也要有能力生存下去——成为一种变异体,而不是像哀鸣的怪物那样,变成畸形的怪胎,骸骨长埋在沼泽中腐朽瓦解。

  有些问题她不愿意问,因为一旦问出来,它就会具体化,就会产生真实的压力,仿佛弯曲的肋骨上重新长出皮肉。奇迹也好,恐惧也好,她或许可以分而承之,然而总管永远无法适应,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目的过于明确,推进过于急切,也会令人疲倦。就好像向X区域的现实挑战,就好像事到如今,她依然没有吸取教训。即使格蕾丝先到了三年,但他们在匆忙中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她早就该知道这是不公平的,或许根本就不该尝试,不是吗?

  此刻已是黄昏,天色将晚,面对沉默与重重阴影,格蕾丝首先开口:“我们是宇航员。所有勘探队员都是宇航员。”

  这也许有一定的安慰作用,像是某种精神支柱,但总管脸上表情坚决,仿佛戴上了面具,他不愿面对,只想把鼻子埋在舒适的地方。他左手紧紧攥着生物学家的信,膝盖上搁着生物学家的日记,那是格蕾丝从灯塔里搜救出来的。幽灵鸟读过之后很感兴趣,虽然仍有一部分未知,但它们填补了其余的空缺。塔底的白光、爬行者内部的灯塔管理员,这些若是不亲眼看到,她无法相信。然而她知道,对总管来说,这些信息只是新的证据,新的希望——或许能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且迅速见效。仿佛格蕾丝对它们的审阅与思考还不够似的。

  “我们不在地球上,”幽灵鸟说,我们不可能在地球上,“时间扭曲得这么厉害,还有生物学家看到的东西。”即使假设规则依然存在,只是无法看清,无法摸透,无法知晓,这里也不可能是地球。但真的吗?还是只有时间变得不合逻辑,缺乏一致性?

  她依然感觉很不情愿,这种情绪增加了她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最后,格蕾丝说:“这就是我的结论,也是科学署提出的猜测之一。”

  “就像虫洞。”总管说。这是他认知的极限;再往前一步,则需要光亮感的激发。

  格蕾丝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以为X区域也会造太空船?你以为X区域会在星际空间旅行?虫洞?想象一下吧,那是一种更微妙的存在,隐藏于我们所知的现实背后。”

  这番话平淡而有力,化解了他们的惊惧。因为她多待了三年?因为她在想念家中的亲人?

  总管语速缓慢,几乎就像进入催眠状态:“我们以为X区域中的一切都腐烂得太快……其实只是变旧而已。”

  有些东西的确非常古老——村庄的遗址、灯塔活板门下面层层叠叠的日志。从边界出现到第一次勘探,X区域中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谁都想不到,边界出现之后,人们还可以在X区域里生活那么久。

  “以前怎么没人知道,”总管说,“以前怎么没人明白。”仿佛重复能够带来某种原始的力量,迅速扫清阻止他接触真相的障碍。但事实上,重复只能让他们的无知显得更突出。

  “错误的数据,”格蕾丝说,“损坏的样本。不完整的信息。”

  “我不明白——”

  “她的意思是,”幽灵鸟说,“那么多勘探队返回时都遭受创伤,神志不清,甚至根本回不来。南境局没有可靠的样本。”她的意思是,时间膨胀几乎无法计量,而当X区域发生移动或变化时,这种膨胀更加严重。

  “她说得对,”格蕾丝说,“我们从来没人在X区域里居住足够长的时间,观察足够清晰,并把结果记录下来。”矛盾的数据,矛盾的目标,对手又很难对付。

  “但我们能相信生物学家吗?”总管问道。因为生物学家笔下的猜测很可疑?因为他无法适应,而幽灵鸟可以。

  “你相信我吗?”格蕾丝问道,“我在夜晚看到空中有陌生的星星。我看到天上有裂隙。我在这儿生活了三年。”

  “那你告诉我——假如我们不在地球上,为什么还能看到太阳、星星和月亮?

  “这不是关键问题,”幽灵鸟说,“对伪装技术如此高明的生物来说,这不是关键。”

  “那什么是关键?”总管很沮丧,试图理解这一庞大的概念,令幽灵鸟看得十分心焦。

  “关键就是,”格蕾丝说,“这个生物,或这种生物,其目的是什么。我们要如何生存。”

  “我们知道它的目的,”总管说,“就是要杀死我们,改变我们,除掉我们。这不正是大家试图回避的想法吗?局长,你,”——指向格蕾丝——“切尼,所有人都否认这种想法,否认它意图将我们全部杀死。”

  “这样的对话我们进行过上千遍,你知道吗?”格蕾丝说,“我们一次次地试图跳出循环,你知道吗?”

  “人们往往落入某种行为模式而不自知,”幽灵鸟说,“生物可以有其目的,同时也可能有与这一目的完全无关的行为模式。”

  “那又怎么样,”总管咆哮道,仿佛受困的动物,“那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