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的五个兄弟,都不说话了,这条蛇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他们的头顶,而他们茫然不查。钟富用手去捏蟒蛇的尸体,果然每一个骨节都散开,蛇身也塌陷瘪缩,血液全部都被吸干。

然后连续两天两只狗,被江水冲到了岸上。跟前面的獐子和蟒蛇一样,尸体的血液被吸干。

今天即将天亮了,什么动物的尸体都没有出现。这反而引起了钟家五个兄弟更加的不安。

连续几天是动物,按照推测,接下来就是应该是人了,五兄弟同时把眼光看向了亭子里的陈秋凌。

在一旁的陈秋凌,看见钟家五个兄弟连续几天都十分的紧张,她知道这五个厉害的端公,遇到的敌人,一定是非常的强大,强大到了陈秋凌能看见,一股绝望的气氛笼罩在五个兄弟头顶。

陈秋凌知道自己能帮得上的忙有限,于是白日里休息,到了晚上就守着两个人傀。

现在又到了黎明即将来临,她抱着双头婴儿,秦晓敏靠着她的身体抱着玩偶正在沉睡。而双头婴儿也挺奇怪,一个脑袋睡觉,另一个脑袋就把眼睛睁着,不断的交替。

陈秋凌怀中的双头婴儿突然开始凄厉的啼哭起来,哭声惊动了钟家五个兄弟,五人飞奔到亭子这边。看见陈秋凌脸色煞白,双头婴儿仍旧在啼哭,如同猫叫,而秦晓敏把身体蜷缩在陈秋凌的膝盖下,瑟瑟发抖。

“你看到了什么?”钟富看着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陈秋凌,“有我们在,你放心,王鲲鹏把你托付给我……”

“人头,”陈秋凌终于能够说话了,“一共七个。他们刚才要喝秦晓敏的血。”

钟富立即把秦晓敏来起来,果然看见秦晓敏的脖子上左边三个,右边四个牙齿印。皮肤已经咬破,可是鲜血并没有流出来。

“跟几个牲畜一样,”钟安说,“他们在我们面前故意显示手段,人未至,先把我们镇住。”

“飞头降怎么会失手?”钟富大惑不解。

天亮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红彤彤的悬在山顶。

钟家的五个兄弟同时出口气,今晚算是挺过去了。钟富看了看半岛的四周,看到北侧有一丛竹林。然后带着四个兄弟,走到竹林边,一言不发,开始用手中的镰刀砍伐竹子。

钟家人砍竹子,却没有把竹子上的枝条削下,然后把这些竹子全部插到了亭子的四周,陈秋凌看着钟家兄弟做着这些,知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竹子之间有间隙,陈秋凌自己都能出入,也不知道这个栅栏有什么用处。钟富看着竹子做的栅栏,看了好大一会,然后又带着四个兄弟,在草丛里翻找蒺藜,然后把蒺藜挂在了竹栅栏上,不厌其烦的挂了一层又一层。

陈秋凌还是迷惑不解,人头比人的身体要小很多,竹子稀疏,就算是挂上了蒺藜,也不见得能阻挡。

然后又到了晚上,钟家兄弟,在白日布置竹栅栏之后,休息一会,只能又在晚上,等着飞头降。

陈秋凌到了子时,也慢慢的坚持不住,和秦晓敏两人靠着睡着。而双头婴儿其中的一个脑袋,却不肯睡觉。

陈秋凌在梦中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她猛然惊醒,立即看见说话的并非是钟家兄弟。说话的是秦晓敏。

秦晓敏已经走到了栅栏旁边,正在仰头跟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陈秋凌抬头看着栅栏上方,果然一张人脸,出现在栅栏上,陈秋凌马上反应过来是一个人头。人头立即察觉到了陈秋凌醒过来,对着陈秋凌张开嘴巴,越长越大,整个脸庞,几乎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陈秋凌这才看到并不止一个人头,其他几个人头,正在勉力想从栅栏中钻进来,只是竹枝叶和蒺藜布满了栅栏,几个人头都暂时转不进来。

陈秋凌吓得尖叫起来,惊动了钟家兄弟,钟富跑的最开,马上赶到了栅栏旁,“来了!来了!”

几个人头猛地飞离栅栏,漂浮在空中。瞬间就飞到了清江的河面上,消失无踪。但是对着秦晓敏说话的那个人头,在漂浮的时候,头发被蒺藜缠住,挣脱不开,并且人头下方拖着一副内脏,鲜血淋漓。

钟富一声令下,五个兄弟同时把栅栏上的蒺藜,往人头下方的内脏上缠绕。越堆越多,人头越是挣扎,纠缠的就越紧。

最后人头无法动弹,挂在栅栏之上。陈秋凌这才明白了钟家兄弟布置栅栏的用意。

钟富把准备好的鱼篓,将人头罩住。然后脱了上衣,蒙在在鱼篓上。整个过程就这么过去了,让陈秋凌觉得对付飞头降也没什么艰难。

可是她看见钟家兄弟脸色并不欣喜,而更加的严肃之后,才知道,自己想得太乐观。

钟家兄弟安抚陈秋凌和秦晓敏,让她们睡觉。然后五个人,围着鱼篓,一直在江滩上站到天亮。

陈秋凌那里睡得着,闭上眼睛,人头一张大嘴就浮现在脑海里。煎熬到了天亮的时候,鱼篓里发出了巨大的嚎叫。

钟家五兄弟,立即把鱼篓给摁住。鱼篓在不停的抖动,看来是里面的人头在拼命的挣扎碰撞。陈秋凌听着嚎叫的声音无法忍受,把耳朵紧紧的堵上。

太阳的光芒照射到了地面。鱼篓猛烈地抖动几下,终于平静下来。

陈秋凌从栅栏之间钻出来,慢慢的走到了钟家兄弟的面前,“结束了?”

“还早呢,”钟富冷冷说,“这是一个没修行好的,看来不是詹森的徒弟,詹森的徒弟没这么不堪。”

钟富说着话,把鱼篓表面的衣服给掀开,然后倒转鱼篓,一个黑漆漆的人头掉出来。陈秋凌吓得后退一步。

人头脸已经烧的焦黑,露出白色的牙齿和森森的颧骨。

钟富不嫌恶心,伸手把焦烂的人头捧在手上,仔细的查看。看了前后左右,又看嘴巴里面。接着把手指伸进人头的眼眶里,用力的抠着什么。

陈秋凌看见钟富把一团半熟的烂肉剜出来,随手摔在地上。陈秋凌恶心的吐了。

可钟富并不停手,而是继续用手指在人头的眼睛里旋转,终于手指不动了,“果然不是最高明的降师。”

然后手指掏出了一个细小的泥人出来,泥人做的十分粗陋,勉强看出来是个一人的形状。

“这是人偶飞头降,”钟富说,“不是真正的降师。用死人炼出来的飞头降。现在能做到的,只有一个人。”

陈秋凌看见钟富更加的紧张,“没有侥幸,就是东南亚降师的最厉害的人物,詹森。”

钟平、钟安、钟贵、钟宝四个兄弟相互看了片刻,然后四个人同时把目光看向老大钟富。

钟富沉默了很久,“走不了啦……”

然后对四个弟弟说:“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们都还小,我作为当家的,这辈子没为钟家撑起过什么颜面。钟家到了我们这一辈,把祖宗的脸都差不多丟尽了。当年名震川东的钟家,到了给人续命的地步,我做大哥的,对不起你们。”

四个弟弟听钟富这么说话,都没法接上话头,钟平在几个兄弟里排行老三,犹豫片刻,“钟家被张天然拖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现在黄家、苗家、魏家都跟随了诡道王鲲鹏,诡道终究是钟黄魏家祖宗的头领,这也是当年老祖宗当年一样的道路。”

“你们三个怎么说?”钟富看着钟安、钟贵、钟宝。

钟安、钟贵、钟宝还没有开口。钟富接着说:“这样吧,我是不走了。你们四个,觉得不该离开的,就用墨斗在手心点一下。觉得应该回巫山的,就不用了。两个的手心是干净的,你们四个人就都回去。”

四个兄弟点头同意,也不再商量,各自用手指拿了墨斗,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接着同时,把手伸到了钟富面前,四个人的手掌张开之后,钟富看见四个弟弟的手心,都点着一个黑漆漆的墨点。

钟富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没子女,老三有一个儿子,但是已经不愿意干我们这行,出门念书去了。”

钟平尴尬的说:“我也没办法。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剩下的三个兄弟里,钟贵没有子嗣,钟宝还没有成家。只有钟安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并未成年。钟富对着钟安说:“你回去吧,我们四个人留下。”

钟安不说话,站着不动,把手心继续举在钟富和其他三个兄弟的面前。

钟富没有用兄长的身份强迫钟安,而是把话题岔开,“诡道的金老二也不在阵法里。金老二你们都见过,以他的德行,竟然没有跟着王鲲鹏守在阵法里。”

“他们诡道两房一直不对付,”钟安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小。

钟富摇头,“金老二也没几天活头了,诡道这一辈的人,都活不长。他这么骄傲的人,都能背负一个临阵离开的污名,难道是真的为了多活几天?”

钟贵对着钟安说:“诡道还有个金离,我们钟家还有两个后辈。”

“把你的两个儿子教好,”钟富说,“我们这一代也就这样了,别让你的儿子在金离面前低一头。”

钟富说完,把钟安的手掌捏住,将钟安手心里的墨点揩拭去掉,“这口气,就由我们来争了。我们要让诡道和魏家还有黄家知道,我们钟家也不是软骨头。”

钟安不再争辩,他知道老大钟富早已心意已决,至于兄弟之间商量什么的,只是不愿意让他误会心意而已。

钟家在钟义方这里站错了队,几十年在西南外道里面抬不起头,现在落到了他们这代人,终于有了把这口气给争回来的机会。代价很大,却是唯一的选择。

魏家的魏如喜已经用一条老命给了王鲲鹏一个大人情,何重黎已经是被王鲲鹏用性命担保要维护的。苗家的宋银花无论是死是活,方浊都是要去延续的。黄家的黄坤是诡道挂名徐云风的徒弟,徐云风也是下了保的。只有钟家,因为续命的事情,跟王鲲鹏和徐云风都没有交清,要么钟家灰溜溜的离开,从此名头被外道其他几个家族鄙视,再也抬不起头。

要么背水一战,硬着骨气留在龙舟坪,即便死了,也不在其他几家面前输了这一口气。钟安和他的两个儿子,也才能被其他家族有尊重的道理。

道理钟安都明白,但是他那里迈得开这一步。降师詹森,是一个斩草除根的厉害人物,连古赤萧当年立下的规矩都可以不顾,可见实力和地位,都不会让钟家能够全身而退的可能。

而且还有一个重大的缘由,那就是钟家的一个巨大缺陷,钟秉钧和黑苗之间的一个渊源,导致了黑苗后人对钟秉钧家族有绝对的优势。这就是当年黑苗顶王对沐家和钟秉钧的诅咒。

沐家的沐天波已经应了顶王的诅咒。但是钟家对顶王的这笔债还没还。

黑苗对沐昂和钟秉钧的仇恨,两百年不会忘记的事情,六百年也一样要找回来。詹森就是过来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先说青冥卫最后一个人物下落:马三宝下西洋到了印度境内,遇到了朱允炆,朱允炆被尼泊尔王室护送到如今的印度。朱允炆是落难的天子,马三宝是扬名印度洋的使臣。两人在印度见面,也是必然的事情。

两人相见之后,马三宝也放弃了把朱允炆带回大明的初衷。最主要的原因是朱棣已经驾崩,朱高炽继位,道衍也仙逝已久。马三宝已经没有把这个任务完成的必要。加上马三宝也知道了胡濙黄铁俞的想法,于是也就放过了朱允炆。

两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流落到了海外,马三宝死前去了一趟麦加。而朱允炆在此之后,无论正史野史都没有了任何消息(漂洋过海到了欧洲的传闻云云,都是无稽之谈。)。

而青冥卫的其他三个统领,分别创立了秀山黄家、夔州犁头巫家、辰州寨魏家,他们在西南与苗家的恩怨刚刚开始。

这时候西南四大家族已经开始渐渐有了气候。

黄、钟、魏三家的三个祖宗都还没死,三家的关系和睦。家门兴旺。出了不少杰出的晚辈。黄家在名义上仍旧是钟家和魏家的上司。三家是外来到西南立足,免不了和当地的苗家巫术有冲突。苗家当时最厉害的人物是石挫花。

而石挫花阴差阳错,与当年钟秉钧和魏易欣抓获的那个巫师结尾了夫妇。巫师为了找回傀儡术的秘籍,不自量力,在钟秉钧和魏易欣手上讨不了好,输了一阵之后,与妻子石挫花回到苗地,修炼蛊术,却不料被蛊术反噬,暴病死了。也有说法是巫师另觅新欢,被石挫花放蛊杀死。

黑苗虽然与白苗交战,争夺水源和耕地,毕竟是同宗同族,黑苗的势力土崩瓦解之后。苗家的世俗之争完结,全部被沐王府的势力全盘掌控。不过西南苗家巫师和汉族术士之间的争斗,就在苗石挫花与钟秉钧、魏易欣延续下来。

这就是西南四大家族从明朝开始的恩怨起源。

钟安走了,钟富看着他坐着万永武的小船离开。万永武对所有的事情已经是过眼云烟,老老实实的在清江上摆渡。清江上弥漫起了浓雾,小船隐没在雾气中,岛上的人只能听见小船木匠划水的轻微声响,当水花声停止之后,浓雾之下一片寂静。

万永武的小船又回来了,从浓雾里慢慢显现出来。

万永武站在船头上,招呼钟富,“有人放了个东西在我船上,我想了,他应该是要我交给你们。”

万永武与钟家兄弟一直没有说话,钟家兄弟也只当他不存在,钟富知道,既然是徐云风都没有对付的人,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威胁,无乱这人看起来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钟富冷冷的说:“谢了。”

万永武轻巧的把一个东西从船上扔到了岸边。钟家兄弟看到了这个物事,都没有什么表情,他们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东西出现了,也只有认命。

万永武给他们的是一个慈航道人的石雕。这东西就是黑苗巫术传人詹森降师掌握当年钟家的弱点。

顶王当年在地下深潭边,与钟秉钧相处过不短的时间,早就对钟秉钧的法术和了如指掌,知道了钟秉钧学艺的起点是跟着汉王陈友谅在长江、洞庭湖上造船。

钟秉钧施展在战船上的法术,伤人无数。船底有滚钩,拖弋在水下潜伏的水性高超的水鬼。每一个在水中丧生的水鬼怨气强大,最终都会集聚在钟秉钧的身上。

所以钟秉钧到了晚年,就要散掉一身的法术,于是花费巨大的钱财,在水下修建一座道观,自己潜入水中超度自己的冤孽。这个传统流传了几百年,每一代钟家子弟都要进入水下化解身上的冤孽。水下的道观供奉的就是石头雕砌的慈航道人的塑像,是钟秉钧之后几代人,潜入水中,找到了长江下的一块巨石,一点点雕刻而成。雕像之后,就慢慢的在水底搬运巨石,慢慢修建道观,钟家后人在水下道观敬拜,消磨水鬼怨气。

这是钟家的祖宗钟秉钧留下的原罪,要由钟家的后人世世代代来还的阴债。所以钟家在巫山立足之后,创建扎根于耕渔的法术,是为犁头巫家,并且广收外姓弟子,希望犁头巫家的法术能够尽量行善积德,消磨钟家的法术。这个初衷本来是无可厚非,但是钟家的弟子在三峡地区开枝散叶,几乎所有的端公都有钟家的法术的延续,人多了,有好人也就坏人。多数端公都是行善的本分之辈,但是总有少数作恶的宵小,所以钟家的阴债还了几百年也换不完。加上钟义方又替张天然续命这件事情,更是伤了阴德。现在全部都着落到了钟家五个兄弟身上。

所以詹森也是有备而来,先从巫山的江底,把钟家人的道观给毁了,放出了没有被消磨完水鬼冤魂。

这个雕塑,就是詹森明白无误的告诉钟富,他詹森既然是黑苗法术的后人,那就肯定知道这个缘由。

雕塑是慈航道人,也是南海观世音菩萨的形象,詹森既然能够从江底凿起,那么就是绝了钟家人的后路。

小船上的万永武轻声的说:“水下面不安稳,你们保重。”然后划着小船,慢慢离开,回到了浓雾中的江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