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了,魏如喜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老了,也累了。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他甚至都不希望何重黎将他的遗体带回辰州。

魏如喜对着别墅高声说:“辰州魏如喜在天枢借宿一宿。”

别墅里的灯光熄灭了,隔了很久,宋银花的声音传出来,“魏家……我现在不方便见魏家的人。”

“魏姓赶尸,从我这里,就不再延续,”魏如喜继续说,“魏苗两家的恩怨,就此消弭。”

宋银花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黑夜里一片寂静。

“祝由科十代转世的判官,”魏如喜说,“今晚就会过来。”

又隔了很久,宋银花的声音传出来,“那是我们苗家的事情,不用魏老爷子惦记。”

“苗家蛊术,在祝由科之前毫无用处,”魏如喜说,“今晚我替苗家对付了祝由判官,从此之后,苗魏两家之间的恩怨,从今晚始,不再提起。”

“你说不提起就不提起,”宋银花冷冷说,“红桃和三叶的仇恨,就凭你一句话就没了?”

“苗家也不能在你手上断绝。”魏如喜说,“毕竟我们两家的先人是至交,魏家魏易欣先人与苗家石挫花之间的交情甚深,我们何不放弃前嫌,如先人一样,共同对敌。”

宋银花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很久,宋银花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了魏如喜的面前。冷冷的说:“你走吧,我们苗家的事情,决不让魏家插手。”

“来不及了,”魏如喜开始咳嗽起来,“他已经来了。”

不用魏如喜提醒,宋银花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炼养的无数蝴蝶,在黑夜里纷纷从树丛里掉落下来,几乎铺满了脚下的地面。

这是祝由科对付苗家放蛊的本领,人未到,蛊毒先灭。

宋银花说:“你打算怎么对付祝由科十代转世判官?”

魏如喜没有再说话,因为方巍已经来了。

来人走路走的很慢,但是很稳重,一步一步从水库的堤坝公路上行走过来,在魏如喜和宋银花看到他身影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经历了岁月风霜磨砺一生的老年人。

当方巍来到他们的面前的时候,看到方巍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约莫二十左右,与何重黎的年龄相仿,衣着普通,较魏如喜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要考究很多,又比宋银花一身的高档名牌简陋一些。

可是方巍面容看起来很年轻,脸上的气质和神态,与同龄的何重黎不可同日而语。

方巍看了看宋银花,又看了看魏如喜,又过了一会才开口,“二位好。”

宋银花敌意很重,没有说话。魏如喜拱手说:“你好,我们湘西三家见面了。”

“是啊,”方巍说话十分的客气,“一直都敬仰二位,见面倒是第一次。”

魏如喜和宋银花内心里都十分的忌惮,祝由科的方巍,行事果断,手段凶狠毒辣,都有所耳闻。

方巍因为身世异常,经历过巨大的波折和坎坷,所以以二十岁的年龄,心思就远远超过年龄。

而让宋银花和魏如喜最忌惮的事情就是,方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爷爷,从而成为了祝由科不世出的传人。所以方巍在他们面前无论如何的谦恭,这人身上的杀意,也无法掩盖。

“既然今天我们三家都到齐了,”方巍说话的神情十分的老道,“何不分一个胜负?”

魏如喜和宋银花相互看了一眼,方巍虽然表面年轻,语气不卑不亢,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是让人十分的压抑。

从年龄来看,魏如喜最老,宋银花人到中年,方巍最为年轻,可是从心态上,宋银花相对保守,魏如喜反而更加活跃一点。而方巍之所以说话老气横秋,不仅是他自幼身世坎坷的原因。

还有一个传闻,那就是方巍是祝由科的转世判官,而且是十世转世。

祝由科内部一直有个传闻,那就是有一个天生的邪魔,不断被祝由科里的高手联手剪灭。当这个轮回到了十世的之时,魔头会让祝由科的高手无法再压制。

当方巍出生的时候,就有人要杀掉转世的婴儿。所以方巍自幼就在爷爷的庇护中成长,为了躲避追杀,颠簸流离,而最终获得了前九世的邪恶能力,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了自己的爷爷。成为祝由科转世判官。

魏如喜之所以认为方巍的能力近乎于无懈可击,是因为他的路数已经到了和徐云风、张元天一样的境界。

徐云风和张元天都是秉承八寒地狱的梵天守则,彻底摒弃转世轮回的说法。而方巍却从八寒地狱的惯性中脱离出来,累积了十世的法术。这说明,祝由科的法术到了一定的境界,竟然有人能和八寒地狱的路数相违背。祝由科对于徐云风和张元天来说是一个平行的异数。

可惜的是,王鲲鹏不可能拉拢方巍这样的高手,因为在方巍看来,王鲲鹏还没有达到能和自己讲交情的地位。但是张元天不同,魏如喜分析,当年的张元天一定帮助过祝由科的九世判官。

这种说法纯属无稽,却是唯一的理由。

“怎么了断?”宋银花知道自己这关过不去了,她在看到方巍从远处走来开始,就不动神色的在方巍身上下蛊,到现在已经下了一千多种,可是方巍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宋银花的内心已经接近崩溃,于当年七眼泉上方浊凌空转移宋银花的蛊毒不同,方巍根本不做任何抵抗,所有的蛊毒在他身上都灵验了,只是在方巍身上无法产生任何伤害。

方巍又开口了,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苗家炼蛊,都是将毒虫放入到蛊盆里,百日之后,打开蛊盆,能活下来的那个蛊虫,就是炼成了。谁最强,谁活下来。”

这句话说的十分平静,蕴含的意思让宋银花和魏如喜不寒而栗。

一个拥有十世的记忆和法术的人,从年龄上来分析,他比魏如喜要老的太多,说是魏如喜的前辈,一点都不过分。这种老成精的对手,谁也不愿意去招惹。

魏如喜问道:“就一战?”

“就一战,”方巍说,“我就帮张元天一次,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搀和你们之间的事情。”

果然,魏如喜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方巍的确是在还张元天的隔世帐。

世人常说一句话:“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一定全数奉还。”

这句话在一般人来说,当然是赌气之谈,可是在方巍身上,是真的在秉守承诺。

“那好,”魏如喜说,“湘西巫术,今天就分个高下,看是谁来统领。”

这句话宋银花和方巍是明白意思的。

湘西之地,三种巫术,各自为阵,相互很少交集,但是几百年来一直暗流涌动。

因为在历史上,汉人就已经开始干涉西南,湘西之地,就是巫术争斗最为凶险的地方。

最开始汉人术士和苗家巫师之间的争斗,到了明朝,魏易欣在湘西开宗,异军突起,成为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祝由科是汉族巫师传承,从中土向湘西渗透。苗家是本土原住民,巫师法术面临汉族的挤压,一直在顽强反抗。而魏家的老祖宗魏易欣根本就是非洲黑人,后代又与苗族和汉族通婚。三家的血统,各自迥异。

现在方巍的意思,就是从血缘和民族上争取自己的最高地位。方巍虽然是过来替张元天助拳,也是要完成自己的这个目的。

宋银花知道今天一战退无可退,只好走到水库边,从水里拉着一根绳索,把一个陶瓮提起来。然后抱着陶瓮,来到方巍的身前,把陶瓮打开,把里面的毒虫全部抓出来。无数的蜈蚣、蝎子、蜘蛛、小蟾蜍都扔到了地面。

这些毒虫本来在陶瓮里拼命相互残杀,可是爬到地面上,纷纷逃窜,不敢接近方巍脚边。

“你选什么?”宋银花问方巍。

方巍看了看地下的毒虫,指着一个蝎子,那个蝎子立即身体僵硬,定在原地。

“我就选这个。”方巍轻松的说,他指的蝎子很普通,体型并不巨大,身体灰白,并没有什么离奇古怪。但是反而证明方巍心中十分坦然,志在必得。

魏如喜弯下腰,用手指捻起一个蜈蚣,蜈蚣在魏如喜的手指上扭曲,瞬间咬了魏如喜枯枝一般的手指几口,可是魏如喜并不以为意。

宋银花犹豫了很就,轻轻捧起了一个蟾蜍在手掌心。

方巍看了看两人的选择,“那就这样了。”他指定的蝎子飞快的爬到了他面前,从脚背一直爬到身体,然后顺着胳膊爬到了方巍的手背。

三人同时用自己的手指甲,割破自己的耳垂,把耳垂的鲜血,涂抹在毒虫的身体上。

昨晚这个动作之后,宋银花首先把蟾蜍扔进陶瓮,魏如喜把蜈蚣也扔进去,方巍最后把蝎子放到陶瓮的边缘,蝎子转了一圈,爬进陶瓮。

宋银花把陶瓮封闭。涂抹黄泥。就把把陶瓮搬到水中。

“不,”方巍摇头,“我喜欢速战速决。”

然后一把将陶瓮举起。用脚踢了三块石头聚拢,把陶瓮稳稳的放在石头上。接着走到一棵树边,手掌把树木从中斩断。

方巍的手掌如同利斧,把树干劈成了几截木材。轻巧的把木材塞到陶瓮之下。

瞬间木材腾出火焰,火舌舔舐着陶瓮。

宋银花和魏如喜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木材燃烧,火星崩裂,发出爆裂的声音。

几分钟后,宋银花的脸上,顿时汗流如注,把她精心化的妆冲刷,露出了眼角和鼻翼旁的皱纹。

但是魏如喜更加狼狈,他的衣服已经冒出了暗红的火焰。

只有方巍一动不动,神情木然。

蜈蚣——带着魏如喜的肾魄;蟾蜍——带着宋银花的肾魄;蝎子——带着方巍的肾魄,正在陶瓮里搏命厮杀,争取在烤死之前,吃掉对方。

这就是方巍的提议。他们都是术士高手,当然不会用普通神棍那样粗劣的搏斗方式,而是把自己的肾魄融入到毒虫里,用毒虫来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

谁的毒虫死了,肾魄就随即消失,失去了肾魄的人,终生会被冤魂缠身,生不如死。

三人之中,宋银花修为最弱,她的肾魄被烈火烧灼,在陶瓮里已经渐渐无力。但是又不能落入底部,一旦接触到底部,瞬间就会被烫死。

而魏如喜的蜈蚣已经和蝎子纠缠在一起,在陶瓮底部搏斗。

魏如喜头发和胡须已经开始燃烧。宋银花也无法帮助,但是她知道,一但蝎子吃了蜈蚣,自己就难逃一劫,可是她又不愿意与魏如喜联手,蜈蚣蟾蜍一起对付蝎子。

宋银花看着魏如喜已经支撑不住,脚下也冒出火焰,地上的褥草全部开始燃烧。魏如喜祖上遗传的蛊毒,已经开始发作,慢慢的坐在燃烧的褥草上。

宋银花还在犹豫,可是陶瓮下的火焰燃烧的更加炙热,把整个陶瓮都包裹起来。如果不是三人的修为了得,陶瓮里的毒虫早已经烤成了枯虫。

魏如喜身体的蛊毒发作,浑身的骨骼发出炒豆一样的响声,他在用毕生的修为压制内部的蛊毒和外部的炙热。

湘西三家互相牵制的局面,因为个人能力的高下,现在不可能保持平衡。本来魏家略胜祝由科,祝由科处处牵制苗家,苗家的蛊毒一直放在魏家的身上。

现在由于方巍的能力远超过魏如喜,而宋银花对魏如喜十分的怨毒,不仅没有联合,反而在形式上,与方巍共同针对魏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