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看蜡部
铁车左明十一右明廿一
牢房里十分的安静,所有的人犯都在沉睡。也许大家都知道叶珪得罪了掌握真正权力的谢师爷,叶珪命不久矣,他们都兔死狐悲吧。
叶珪拿着手上的人皮,看着人皮上的牡丹,想了很久,慢慢的把人皮重新贴回到自己的胸口。那个五通的小女孩一直还跟在他的身边,现在躺在叶珪的大腿上,睡着了。
叶珪看着五通女孩,如果她不是五通的后代,所有人都能看见她,那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毫无奇特之处。
叶珪没有坚持让小女孩离开的原因是,他也不知道,小女孩离开了自己,能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生存下来,自己活着一天,就照顾她一天吧。
当然叶珪没有被谢师爷害死,和上次一样,叶珪再次脱离了牢狱之灾。
因为这次是金山寺的老和尚,得道高僧云鉴,亲自找到了县太爷,询问叶珪的下落。县太爷告诉叶珪已经被收监,一切都是谢师爷在处置。
云鉴立即找到了谢师爷,坚持询问叶珪到底犯了什么罪行。谢师爷用更夫的事情来搪塞。
“叶珪治坏了更夫的一只眼睛,”云鉴对谢师爷说,“也罪不至死,更无迟迟不判的道理。”
谢师爷开始耍无赖,“更夫的眼睛不复明,叶珪就永远不能从牢狱中出来。”
云鉴对谢师爷说:“当年圣上巡游江南,我作为金山寺住持,曾经陪同,圣上曾经给我一个手谕,如果金山寺有什么难处,可以拿着这个手谕,去找两江总督,一切便宜行事。”
谢师爷脑门开始流汗,“一个小郎中,值得大和尚这么兴师动众吗?”
“叶珪心底善良,”云鉴说,“不该有此劫难。”
谢师爷仍旧不依不饶,“那更夫的眼睛就白瞎了?”
云鉴慢慢的说:“如果我能把更夫的眼睛治好呢?”
“绝无可能!”谢师爷说,“如果大和尚能把更夫的眼睛治好,我立即放人。”
云鉴立即说:“一言为定。”
叶珪和黎先生站在金山寺的大雄宝殿里,看着两边庄严威武的四大金刚神像。几十个金山寺的僧人正坐在蒲团上唱诵功课。
云鉴大师坐在上首的蒲团上打坐,招呼叶珪过去。
叶珪走到云鉴大师的下首,恭恭敬敬的对着云鉴大师磕头。黎先生也恭敬的跪下。
云鉴大师等叶珪磕头之后,示意叶珪坐下。叶珪不敢造次,跪在蒲团上。等着云鉴要说什么。
云鉴对着叶珪说:“世间都有因果。你小小年纪,命运坎坷,两次牢狱之灾,应该比常人更加明白了吧。”
叶珪想了想,“是的,无端来了这些财富,我命中福薄,有多大的福运,就合该有多大的劫难。“
云鉴看着叶珪,慢慢点头。
叶珪对云鉴说:“我回去就把钱财散尽,不留一分一文。”
云鉴说:“从今而后,你只能靠诊金度日,你舍得吗?”
“舍得。”叶珪说,“我如果贪恋财富,就去做何暮春的门客。”
云鉴微笑,不停点头,“你要做的是一个医生。不是富足的商人。很好。”
叶珪问云鉴,“我该怎么报答大师?”
“做我的弟子,”云鉴说,“我会传授你一些医工的方术。”
叶珪迟疑一会,“在金山寺剃度修行?”
云鉴摇头,“你不用投入佛门,你是个入世的良医,却没有参禅的资质。”
叶珪大喜,立即又开始磕头。金山寺的钟声响起。
黎先生对着叶珪道贺:“恭喜啊,云鉴大师都收你为徒。我没有算错,你必定是一代名医。”
云鉴收了叶珪为徒,然后带着叶珪和黎先生走向后院,后院里,有两个扫地僧人看见云鉴了,里垂首站立两边。黎先生和叶珪从僧人身边走过。
云鉴把叶珪招呼过来,对着叶珪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的理由了吧?”
叶珪摇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云鉴会看中自己,如果论医术,薛雪医术高超,年龄与他相若,云鉴没有理由选择自己。但是叶珪随即明白了,于是对云鉴说:“如果师父要收拿那个五通后代,我宁愿、宁愿……”
“不用了,”云鉴摆手,“那个五通小孩,就跟着你吧,五通的善恶,都源起幼年不幸,小孩跟着你,你能安顿好。”
叶珪看着云鉴,“师父肯放过那个小孩?”
“五通身世都可怜,所以心中有戾气,”云鉴说,“我把五通收到金山寺,也是想用无边佛法化解他们心中的不平。”
叶珪对云鉴已经由心敬重,于是拉着身边的小孩,对着云鉴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云鉴朝着叶珪手边,看了看,然后对着叶珪说:“你宅心仁厚,又性格坚韧,整个小孩,不会跟着你吃苦。长大后,也不会为非作歹。”
叶珪拉着五通小孩同时向云鉴跪拜。
云鉴对着扫地僧说,“把你们师弟请出来,让他父女相见一面。”
叶珪看着两个扫地僧低着头,碎步走出后院,过了一会,带了一个扫地僧过来,三个僧人都走到了叶珪面前。带过来的那个僧人,叶珪看到,就是当初那个五通年轻人的模样。
但是黎先生却惊呼起来,指着三个僧人:“他们,他们都没有脸孔!”
叶珪又把小女孩牵着,然后看着五通和两个扫地僧站在云鉴的身后。突然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对着云鉴说:“师父,你,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的衣服能够让人看见!”
原来这三个扫地僧,全部都是五通。只是叶珪天生能看见五通,并不以为意,而黎先生却看不见他们的身体,当然无从看到脸孔。
而这三个五通,都被云鉴收服,做了和尚。
五通把小女孩紧紧的抱起来,父女两人舍不得分开,五通两眼流出泪水。
云鉴对五通说:“你身体特异,不能贪恋世间的伦常,放下吧。”
五通放下小女孩,对着叶珪磕头。然后退了一步,和其他两个扫地僧站在一起,并排而列。
叶珪仍然在思索,五通能让自己接触到的任何事物都隐没于无形,但是现在他们的僧衣又如何解释?
云鉴走到叶珪的身前,对着扫地僧说:“把骨珠拿来。”
五通——也就是小女孩的父亲,伸手把脖子上的一串骨珠取下, 黎先生看着整个五通在自己的面前消失,惊诧不已,然后黎先生看见了一个两岁多小女孩突然出现在叶珪的身边,但是仍旧看不见脸部,只有衣领上多了一串骨珠。
云鉴把手慢慢的伸到了小女孩的头顶,慢慢摩挲,十分的慈爱,突然摸到了小女孩的辫子,“女孩?”
叶珪点头,“是啊。”
云鉴看着扫地僧,“怎么会生女儿?”
扫地僧跪下,“请师父放我女儿回去。”
云鉴对着叶珪说:“我也第一次知道是五通有女身,如此看来,女身五通的后代,可能会恢复常人的身形。”
叶珪看着云鉴,“如果她长大嫁人,生下的后代,会是常人?”
云鉴点头,“我想明白了,女神五通后代都是常人,女神无通过相夫教子,默默无闻,当然不会被记载下来,这一节,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起过。”
叶珪高兴的把小女孩抱起来,对着云鉴说:“请师父赐她一个名字吧。”
云鉴看了看女孩,对叶珪说:“这女孩今后必定能做你的帮手,让我想想,我俗名姓邓,就让她随了我的俗姓吧,既然她今后,会给你辨识药材,那么叫‘药识’如何?”
“邓药识……”叶珪喃喃的说。
黎先生在一旁两手一拍:“好名字,必成大器!”
叶珪和黎先生带着五通小孩回到家里,一个月后,叶珪在择日沐浴,把邓药识托付给黎先生在家里照应,并且让黎先生把所有的钱财都还给何暮春。交代完毕之后,立即去金山寺拜投云鉴为师。
叶珪第一次被困牢狱,解困后,受了盐运使黄筠的恩惠,突然获得了巨大的财富,还有富商何暮春的关照。
第二次从牢狱里解脱,却被金山寺的云鉴住持收了关门弟子。
黎先生就认为这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也幸亏叶珪天性淳朴,与人方便,才让黄筠和云鉴两个高人另眼相看。
五通小孩被云鉴赐了名字邓药识,带上了骨珠之后,身上的衣服不会被自身化为空无,所以除了露在衣物之外的脸部和手掌,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邓药识也亏得前段时间以来,叶珪精心照料,并不把她当做妖怪对待。这就让她心智不受蒙蔽,也没有与世人为敌的根源。至于长大后,再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也不会心智欠缺。
邓药识也发现,除了叶珪,黎先生也把她当做亲人,两岁小孩已经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善恶心思,所以变得更加乖巧。黎先生也是医生孤孑,突然有个小女孩在身边,也算是老来有了依靠。
黎先生心思比叶珪更加灵巧,于是买来胭脂和妆粉、黛粉,仔仔细细的在邓药识的脸上涂抹,妆粉把邓药识的整个脸部都描画出来,黛粉用来给邓药识画出眉毛,胭脂抹在邓药识的嘴唇上。
叶珪看到黎先生精心让邓药识做一个正常人,于是用黑豆和米醋浸泡后,煮上几日,黑豆和米醋遍熬成了黑色的润膏,抹在邓药识的头发上,如同寻常人一样的满头乌发。
当黎先生把邓药识的脸庞用妆粉胭脂黛粉仔细描出来之后,不仅惊叹小女孩生的十分可爱,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人物绝美,虽然年龄尚幼,一看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叶珪见邓药识终于能过常人的普通生活,心里放心,安心到金山寺去拜师学艺。
云鉴大师收了叶珪为徒后,把叶珪带到了一个小佛堂,佛堂里供奉着一个金身,金身是一个枯槁面容的老僧,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云鉴让叶珪跪拜金身,告诉叶珪,金山寺的和尚,一直在民间寻找五通,然后把五通带到寺庙里,用无边的佛法感化五通。让五通在寺庙里修行。
在云鉴之上三代的主持,法号悟冲,悟冲是一代高僧,云鉴就是得了悟冲的真传。而悟冲,不仅佛法高深,还是一名良医,云鉴一身的医术,都是来源于悟冲。
叶珪立即向悟冲磕头跪拜。
云鉴既然收了叶珪为俗家弟子,也给了叶珪一个居士别号:香延。
叶珪领了“香延”的别号,与三个五通僧人同辈,五通僧人分别是香亭、香筑、香嵩。而邓药识的亲身父亲就是香筑。
叶珪拜受了别号,与三个师兄在金山寺后院修行,时间久了,看到香亭和香嵩年纪较长,举止都平静,但是香筑进入寺庙的时间并不长,举止间仍旧浮躁。云鉴在点拨香筑的功课更多。
叶珪修行了一年,每月初一、十五回家探视黎先生和邓药识。黎先生已经把家中的财产都还给了何暮春,何暮春开始坚持不受,但是黎先生告诉何暮春,叶珪心意已决,何暮春才勉强同意,告诉黎先生,只是替叶珪代管钱财,把所有的财富都兑成了银两,折算共计两万一千七百二十两纹银。何暮春把银两的数目写了一个手信,告诉黎先生,如果叶珪需要,可以随时来取。
黎先生不能再推辞,只有把手信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