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张天然说道:“崇光,你的心太善,根本就想不到人心的险恶,自古狡兔死,良弓藏。我们从来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如果天下一家独大,恰恰就是我们的死期。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完全归附任何一方的缘故。”

“大哥,如果不行,干脆就放弃吧,去一个深山修炼就是。”庄崇光说道。

“即便是我愿意,也来不及了,”张天然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来了。”

庄崇光连忙起身,招呼黄松柏去山下看看。

黄松柏在一个小时后回来,说出的话,证实了张天然的推测,“下山的路都封死,是军队。”

张天然对着庄崇光说:“你以为新政府就会放过我吗?”

“有人走漏了风声。。。。。。”庄崇光站起来,紧张的说。

“古赤萧是一代术士宗师,能力不在我之下。”张天然拍着庄崇光的肩膀说道:“现在他抛弃了诡道的身份,在俗世身居高位,天下都是他们的,我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事情在场的所有道士都十分清楚,谁也不敢讨论什么。

白天很快就过去。

再次打探消息的黄松柏又回来,急切地说道:“他们把村里的人,都疏散下山了。现在七眼泉是个空山。”

“有红水阵在。”庄崇光喃喃的说,“只能靠这个了?”

到了夜间,几个道人都拿出携带的干粮吃了,张天然不吃,他在假死之前就已经辟谷。

庄崇光看着天色,“大哥,还有几天。”

张天然点点头,“三天,成败在此一举。”

“那么多人,到了如今的关头,却都不现身。”庄崇光恨恨的说。

张天然冷淡的说:“我想明白了,他们已经有了新的身份,肯定是不会再来趟这趟浑水了。”

庄崇光没说话,张天然说的是事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后把一个册子交给张天然,“有人给我的,您看看。”

张天然慢慢翻阅:“宇文发陈,第四野战军第五十一军团长……”

“他现在是师长了。”庄崇光说道,“当年你希望他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他在,你也不会被张五福找到机会。”

“他家人在东北被日本人杀了几个。”张天然说道:“毛人凤告诉他,我曾经和日本有过联系。”

“刘长新,某指挥部参谋长……”张天然继续看着名册说道:“他当年只知道凭一时血气斗狠,法术一直没有长进,真没想到会当参谋。”

“他能读心。”庄崇光说道:“当参谋最好不过。”

“万永武,第七纵队第六旅政委。”张天然继续说道。

庄崇光说:“他们的兵团正驻扎在湖北,现在他在中南局。”

“罗新璋、王春生、胡东陵、王启胜、郑庆寿、钟华宇……”张天然把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念着。

庄崇光听着这些人物的名字,现在很多都是军中的中等军官,有的已经成为省部级的首长。

这些人物,都是当年跟随的张天然的出色教众,庄崇光都不知道他们去向,可是在张天然一一念出来姓名和官职,原来都已经投奔了新的政府。

看来古赤萧这几年,已经完全掌握了局面。

张天然的名册还只是翻到第一页,那名册还有十几页。

现在庄崇光明白了,“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是安排过去的。他们本来就身负绝技。在战场上立功杨威,根本不是难事。”

“我明白他们的想法。”张天然说道。

“是啊,他们已经功成名就。没心思再跟着你重新来过。”庄崇光长长的叹口气,“古赤萧暗中经营这么多年,此消彼长,他这次应该是志在必得了。”

“能把自己和汉初陈平相提并论的人。”张天然眉头紧皱,“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过来。”

庄崇光看到张天然脸色很差。过了很久,张天然说:“不过诡道也不只有他一人。”

庄崇光看着张天然,“诡道除了古赤萧,还有其他的传人。”

“当然有,”张天然说,“古赤萧有个师兄,并且还有传人。”

庄崇光立即紧张起来,“我从没听说过。”

“古赤萧名声太大,”张天然说,“锋芒早就盖过了他的师兄。天下还记得诡道吕泰的人不多了。”

“吕泰会赶来帮你出阴?”庄崇光问。

“他不会食言的。”张天然点头。

庄崇光看了看远方,“不知道他上不上得来?”

“他说了回来,就一定回来。”张天然开始入定。

亥时到了。月亮低低的挂在松林上方不远处。

“山下的朋友一直没有动静,还真沉得住气。”庄崇光说道:“可惜不懂礼数,照规矩,他应该来和我见面了。”

“古赤萧既然已经布置,他当然沉得住气,他和我一样,都在等这一天了。”张天然说道:“现在山下的人,一定有我们当年的非常亲近的兄弟,没脸来见我。他们也在等一个人。”

庄崇光犹豫一会,又问:“诡道的吕泰真的会到吗?”

“一定会到。”张天然说道:“诡道门人没有失约过。”

天上的乌云将月光遮住。七眼泉弥漫着杀气。红光从山峰之间的平地里渐渐映射出来。庄崇光和黄松柏在开始布置红水阵,走到了山顶的田野里,一个一个把水渠里的石头水闸绞起来。

山下仍旧没有动静,他们也在等。

张天然等待的人来不了,吕泰在三峡古道冥战之前,就已经双腿瘫痪。现在她的徒弟,金盛照例和往常一样,给师父的腿扎银针。

吕泰的坐馆在老河口,距离武当山不到五十公里的大山里。

“我的腿已经好不了了。”吕泰说:“你还是早点动身。”

金盛忍不住说道:“他们争他们的,与我们何干?”

吕泰看着金盛,“张天然我必须要帮他。他如果出阴失败,天下的道教门派群龙无首,从此之后,道教门人就永无出头之日。”

“我们诡道本身就和道教无关,”金仲说,“我们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因为张天然不能输在你师叔的手下。”吕泰解释。

“可是两千年来,”金盛问,“诡道的历代司掌,不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努力?”

“道衍和陈平、李沁,都做到了,”吕泰说,“可是没有任何用处,当年什利方给陈平之间的契约,永远都不可能解除。诡道大势已去,已经不可能取代道教正宗,你师叔的作为,不仅会是一场空,而且很有可能让诡道从此断绝。当年隋唐交替,诡道站在铲教一边,洪水阵之后,世上再无截教,但是诡道也开始式微,由唐到宋,在五代十国,几乎灭宗,如果不是北宋的黄裳挂名,力挽狂澜,诡道就在北宋为止了。”

金盛知道师父已经心意已决,不再询问。

诡道在明朝道衍手上发扬光大,但是道衍找不到合适的传人,道衍死后,诡道的势力一直默默无闻,除了清朝出了一代名医叶天士,诡道一直没有厉害的宗师出现。

直到吕泰的师弟古赤萧横空出世。古赤萧成名之时,金盛还没有拜吕泰为师。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金盛十五岁,被吕泰纳入门下,学习诡道算术。

金盛学习水分、晷分、看蜡都不擅长,独独精于听弦。学道过程中,不止一次,向师傅抱怨,水分和晷分倒还罢了,看蜡却是学得艰难无比。听说还有一门算沙。师父只是提起,并未教他。

“看蜡和听弦。”师父说道:“你能学会一门,就足以跻身术士。不必强求。”

“有没有人,能把看蜡和听弦算沙都学会的。”金盛问过师父。

“有过一个,道衍。”师父说道:“诡道历代,会看蜡和听弦的门人不少,可是只有一人能够算沙,因为,是他创立的算沙之术。”

金盛说道:“创立这个算术有什么用,几百年都没人会使用。”

“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师父说道:“既然有算沙,就一定会有人使用。”

“就怕和当年道衍,和现在的师叔古赤萧一样。”金盛说道:“本事大了,就不顾门派的死活,一心去逐鹿天下。”

每次说道这里,金盛就和师父说不下去。这是个死结。诡道出过很多名震天下的术士,有的登峰造极,居庙堂高位,可是无一不掩饰自己的诡道出身。

金盛对此愤愤不平。

从老河口到七眼泉,若是搭乘舟车,金盛一天就能到达,即便是徒步行走,也只需要两天的时间。现在还有三天才到约定时间。

金盛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现在天下能入阴的门派都被新政府打压,苟延残喘的,都已归附政府。更多的道教门人纷纷返俗,接受马列主义。

吕泰和张天然有约定,一九五零年帮助张天然从红水阵出阴,放出阴兵。因为只有诡道的门人,才有这个能力。

张天然要干什么,金盛非常清楚。金盛看不起利用道术追逐权力的门派,但是师父十分忌惮师叔古赤萧击败张天然,并且用历史上重复了几次的诡道命运解释。分别是陈平之后,诡道的后人输给了张良的后人,错过了一统天下,成立道教的机会。第二次李沁帮助道教的铲教一宗,将所有截教门人赶尽杀绝,但是李沁之后,也被截教压制。道衍作为明朝第一国师,扶持武当,做了天下道教的第一宗师,并且接纳佛教,招揽景教、回教、摩尼教,在明朝风光无两。但是道衍之后,诡道彻底沉沦。不仅在正统道教正宗面前没有任何立足之地,甚至在青冥卫的后代魏家、黄家、钟家,还有苗家,这四个偏居西南的外道家族面前,都没有争锋的实力。

吕泰不愿意诡道的运势,再重蹈覆辙。

金盛收拾了行装,告辞师父吕泰,上路了。这一天,金盛刚刚过二十岁生日三天。

金盛从老河口出发,走到老家宜城,一路都无事。这条路,金盛很熟,每年都要走好几遍,金盛是湖北宜城人,拜师后随着师父在定居老河口,往返老河口和宜城很多次。

到了荆门境内,贪着赶路,没有在市镇上落脚。只好找了个破败的寺庙住下,年年战乱,寺庙的和尚早就不知道去了那里。金盛是个比较随性的人,在寺庙里找了个角落,靠着墙睡觉。

这是时候还是春天,气温还低,金盛睡到半夜,被冷醒。金盛在寺庙里找,有没有麦草或是幡布之类御寒物事。

好不容易在厢房找到一点破烂的棉絮,金盛打算就在这个塌了一半的厢房里睡下。突然就听见有人从路上走过来。

来人有三个,现在还几十米之外,金盛知道他们会马上到这里寺庙里过夜,因为金盛已经听到其中一个人在惊喜的喊,“好像前面有个寺庙,可以休息了!”

金盛想到也是过路的夜行人,没想太多。可是马上又听到一句话,“真不知道姓严的是怎么想的,非要我们这几天赶到襄阳,还要我们把路给堵着,不让会走阴的人过去,天下能走阴的人多了去,那里能拦的完。”

金盛一听,心里就紧张起来,看来这几个人是阻拦自己去路的。

金盛知道这几个人,来历不一般,而且和自己去七眼泉有点关系。师父要自己去七眼泉,就是要自己入阴去帮助一贯道的张天然。看来路上的这几个人,就是阻拦自己的。

对付张天然的人不知道是那个门派的入阴高手去七眼泉,所以,干脆用个笨方法,把所有通往七眼泉的道路都把守住。一个都不放过。

很快,金盛就听到三个人就走到寺庙,金盛悄悄的藏好。藏在被砸得只剩下一半的菩萨像之后,靠在墙和塑像的间隙里。

“这里有人。”没想到三个人一进来,就能闻出金盛的痕迹。

“在什么地方?”另外一个人接着说道。

“在佛像后面。”

金盛不禁苦笑,自己的道行太浅,世上的能人太多,自己连隐藏的本事都没有。

“是什么人?出来!”一个人大声说,“就知道三更半夜走到庙里,一定有古怪。”

金盛听了,知道自己被外面的人发现,外面的人又在大喊:“我闻到猫尿的味道了,怎么办?!”

“一定不是普通人,”另一个大喊:“是个高手。”

金仲听了,正要从佛像后闪身出来,看看外面的三个人是什么来头。突然脚下一动,却发现一只猫突然窜了出去。

外面的三人,其中一个立即惊慌的大喊:“快把棺材放下,快点放下。。。。。。”

金盛忍不住好奇,继续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三个人,正在把一个什么东西,用力放到地上,根据那个东西和地面沉闷的碰撞声,金盛能够听见,那个东西很沉重,而且是木头的。现在寺庙里一团黑,听见有人在用手刮擦洋火的嗤嗤声。可是那人非常的紧张,刮了好几下,洋火都没有点燃。

突然金盛的眼前有了一点模糊的光亮,却立即变得黑暗。外面有人在骂:“不能点火,你疯了吗?”金盛听见了洋火被打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立即说:“就是一只猫,黑色的猫,我们有麻烦了。”

金盛突然听见了一声猫叫,在寺庙中的房梁上,就在三个人的头顶上方。然后金盛听见细微的咚咚响声,仔细听来,发现是三人放下的木头,是一个大木箱子,现在咚咚的响声,就是从木箱子里传出来的。

金盛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三人放在地上的东西,一定就是一个棺材。这三个人抬着棺材,从南至北,到襄阳去干什么?而且要去堵什么人,到底是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