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钟秉钧虽然是一名汉人,但是他暗自掂量,如果被苗人认可,融入到西南的土著之中,那么寻找让銮和尚的任务就更容易完成。
于是魏易欣和钟秉钧在黑苗山寨里,认可自己的苗人身份。黑苗巫师,找了两个苗家女子,许配给两人为妻。在婚礼上,黑苗山寨大摆筵席,从此之后,魏易欣和钟秉钧就以黑苗的身份在西南生存,开枝散叶。
婚礼第二天,黑苗巫师带着钟秉钧和魏易欣进在山间行走,走的都是苗人的苗路。这种苗道并不为征服西南的明朝官方知道。虽然当时明朝已经征服西南,但是官道并未到达苗地的所有的地界,苗人山寨内部,都有苗道。苗道虽然是小路,却如同蜘蛛网一样,遍布于丛山河流之间,并且比官道节省时间。
黑苗山寨巫师,终于把魏易欣和钟秉钧两人带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苗山寨,这个山寨在一个巨大的溶洞里,溶洞在底下延绵不知道多少里路。有无数分支和出口。链接的范围无法估计。
而主洞是一个巨大的石厅。黑苗在里面搭建房屋,居住了几千年,是整个黑苗族群的核心部落山寨,所有的黑苗巫师每年都要在这里聚集,评选首领。
而当时的顶王,本来是黑苗整个部落排名第四的首领,专门统领黑苗的战士的职务。可是由于前面三个头领的都在一年去世,这个顶王实际上成为了整个黑苗的头人。
而且现在黑苗遇到了巨大的压力,那就是黑苗和白苗在几年前开始,相互争夺田地和水源,已经开战。而白苗这边,得到了明朝云南镇守总兵沐家的暗中支持,势力大增,把黑苗部落击溃多次。黑苗的三个头领,就是死于和白苗的争斗中。
钟秉钧和魏易欣青冥卫的身份,在西南地区寻找让銮的任务不能吐露,却没想到卷入了黑苗和白苗之间的战争之中。也是两人当初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钟秉钧和魏易欣无可奈何,加入了黑苗苗寨部族。每日里就有黑苗的苗人背着伤员回来,告诉顶王,在什么什么地方,他们又被白苗击败。现在黑苗控制的范围边界,距离这个黑苗核心的溶洞只有四百里。当然在西南山地,四百里不比平原地区,真的走起来,耗费的时间,远比在平原上多。更遑论打仗。
魏易欣和钟秉钧的住处在溶洞大厅中一个木楼里,他们的妻子帮忙照料魏易欣,休息了几天。终于一个苗寨的汉子,在一个下午,告诉钟秉钧,顶王要给魏易欣解除金蚕蛊。
钟秉钧连忙感谢,想汉子询问什么时候,汉子回答:“就是现在。但是只能你背着他,两人的妻子不能过去。”
钟秉钧不再多言,背起魏易欣就跟着汉子向溶洞深处走去。魏易欣中蛊已经超过一个月,一个健壮的昆仑奴,已经被熬成了一把枯骨,不到百斤。而他当初嫁蛊的黑苗山寨已经全部搬家,一来是白苗的势力已经逼近,二来,都搬到溶洞内,金蚕蛊反噬的能力会减弱。因为离开了原本的水源,金蚕蛊发作就会轻一些。
不仅是这一个村寨的黑苗,其他地方的黑苗都源源不断的向这个溶洞搬迁,黑苗的性格凶悍,传闻就是当初蚩尤的直系后代。几千年来,一直欺压白苗和青苗、花苗,只是现在白苗有了汉人总兵沐家的支持,才连续战败,被白苗蚕食范围。
这些事情,是钟秉钧看到无数黑苗部落络绎不绝的搬迁到溶洞里,询问妻子,妻子才告诉他的,因为黑苗尚武,整个部干脆把整个山寨都搬迁过来,妇孺老幼全部跟随。为的就是到这里听从顶王的差遣,与白苗打仗。
到了钟秉钧准备带着魏易欣去溶洞深处见顶王的时候,黑苗的族群已经来了好几千人,溶洞的石厅虽然巨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在洞内生活起居,还有士兵操练。
后来的黑苗族人,就在溶洞外砍树修建房屋,围绕在溶洞四周居住。
苗族的汉子带着钟秉钧在溶洞深处行走,溶洞走过大厅,进入到一个深入地下的溶洞,每隔十五步,就有一个黑苗拿着火把站立把守。
钟秉钧背着魏易欣,把这个溶洞走到了尽头,看到尽头有一道裂缝,裂缝下传出巨大轰鸣的流水声。应该是巨大的地下水。
裂缝旁边也有黑苗把守,并且有一个两尺方圆的箩筐。带路的黑苗汉子,示意钟秉钧和魏易欣进入箩筐。
钟秉钧把魏易欣放入箩筐里,自己也爬了进去。这才明白,这个箩筐是运送人的工具。刚好能够容纳两人。
然后箩筐四周的绳索被上方的滑轮拉起,离开地面,滑轮的木杆移动,箩筐到了裂缝之上,滑轮的绳索在黑苗守护的摇动下,从裂缝进入,慢慢落下。
箩筐一进入裂缝下方,钟秉钧就被这个地下水的轰鸣声给震撼。箩筐上点着几个送油灯,坑够勉强看见四周。
原来裂缝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洞穴。这个垂直洞穴也十分巨大,裂缝只是偶然开了一个小口子在顶端。当箩筐下落了几十丈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地下河流从洞穴的岩洞中冒出,然后落下,这个流淌地下河的岩洞有几百丈宽阔,汹涌奔腾的地下河水流到空中然后下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瀑布。而且瀑布落下的轰鸣声,在这个洞穴里不断回响,更增声势。
现在钟秉钧和魏易欣的箩筐,就在瀑布旁两三丈的距离,看着黑暗中在火光映射下的瀑布如同一条狂躁的巨龙,从上至下跌落。箩筐渐渐落下,一直放了一百丈的深度,才到了瀑布的下方深潭。
深潭的范围并不大,而且深潭表面并没有什么河流流向溶洞其他部位,看来深潭下方也是一个巨大的通道,地下河流的巨大水量,在这里,从更深的地下流走。
这个溶洞就是一个深井,约有十几亩地的范围,一半是建造好的房子,另一半却是一片农田,田地上种植着植物。
钟秉钧也十分奇怪,这地下暗无天日,怎么可能会生长粮食出来。接着一个黑苗人从木楼房子下方走过来,把钟秉钧和魏易欣从箩筐里扶起。钟秉钧仍旧背着魏易欣,跟着黑苗走进了最大的那个屋子。
谁知道这个大屋里,坐满了苗人,而且都是十分虚弱。钟秉钧放眼看去,这些人的神情和身体上的表现,他知道,都是被下了蛊的黑苗族人。钟秉钧询问其中的一个苗人,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中蛊在这里修养。
这个苗人也是一个巫师,就把缘由说了。
原来黑苗的巫术强于白苗,白苗的蛊术强于黑苗。黑苗放蛊,不仅是蛊毒比不上白苗的变化和发作的诡异,放蛊的方式也相对粗糙。如当年的胡濙是喝了黑苗巫师的水。魏易欣中的嫁蛊,也是一种很容易被人识破的手段。也只能在不懂蛊术的外人身上凑效。而白苗的放蛊高手,几乎都是女的,她们放蛊的手段,根本就无迹可寻。让苗人自己的防不胜防。
既然部落之间争夺交战,黑苗和白苗的蛊术比拼,黑苗就处在下风。纷纷中蛊。而黑苗到现在没有被击溃,是因为黑苗的法术比白苗高明。本来能够取得上风。因为蛊术用于打仗,并不顺手,如不是沐家突然派遣了一支军队支持白苗,现在黑苗已经大获全胜。
这个巫师正在恨恨的对钟秉钧咒骂汉人的无耻偏袒,猛然发现钟秉钧就是一个汉人。
巫师立即警觉起来,大声询问钟秉钧,你一个汉人,怎么能够进入到黑苗的龙脉所在?
其他的巫师听到了动静都纷纷向钟秉钧围过来,又看到了魏易欣这么一个奇怪的夜叉,都惊恐万分,说这两人一定有古怪,可能就是帮助白苗的汉人。
钟秉钧正要解释,这些巫师,又在钟秉钧和魏易欣身上搜出了青冥卫的随身吊牌。这两个牌子,钟秉钧和魏易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成了黑苗族人认为他们是明朝总兵,沐家手下的军官。
形势立即变得紧张,一个巫师要用鬼头刀破开魏易欣的腹部,掏出肝脏,用于禳邪。魏易欣无法动弹,钟秉钧被逼无奈,只好用在青城派学习到的六甲神丁的护身法,架住那个已经癫狂的巫师的刀刃。
好在这些巫师都中蛊已深,法术减弱。钟秉钧的护身法能够勉强坚持。却又犹豫不决,害怕自己的法术伤人,引起更大的敌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上半身赤裸的黑苗汉子,让大家全部住手。那些巫师才纷纷坐下,对着这个汉子匍匐。
钟秉钧这才知道,上半身赤裸的汉子是黑苗的实际头领顶王。
顶王身体上溅满了鲜血,拿着一个正在跳动的心脏,心脏很大,虽然离开了躯体,但是搏动的力量稳健。
顶王站在中央,那些中蛊后的巫师都纷纷爬到顶王的脚边,顶王拿着心脏,念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咒文。让后把心脏放到旁边随从拿过来的托盘上,所有的巫师都用嘴巴去轻轻咬了心脏一口,直到最后一人把心脏全部吃完。
片刻之后,中蛊的巫师都纷纷呕吐,吐出来的都是毒虫。钟秉钧看着这个顶王施展的巫术,毛骨悚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人的心脏。
巫师们吐完之后,顶王让他们纷纷离开,看来他们的蛊毒已经解。这些巫师听从命令,一个个回到瀑布下方,爬上箩筐,慢慢的被提上去。
这些巫师离开的时候,并不担心钟秉钧和魏易欣发难,看来是对顶王的能力十分钦佩,相信钟秉钧和魏易欣在顶王面前不可能有什么威胁。
顶王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走到钟秉钧和魏易欣面前,钟秉钧知道顶王的本领高强,于是恳求顶王出手救治魏易欣的蛊毒。
顶王并没有说话,而是带着带着钟秉钧走到了屋外的那片农田。钟秉钧这才发现农田种的全部是水稻,已经在开始灌浆。钟秉钧忍不住看了头顶,可是头顶上是黑漆漆的岩壁。在这个距离地面一百多丈的地下空间,实在是无法想象,水稻在没有阳光的照射下,怎么能够生长。
接着钟秉钧看到了稻田旁边田埂上躺着一具水牛的尸体,水牛的脖子上方插着一柄匕首,匕首深陷,只露出刀柄在外面。水牛的胸膛已经挖开,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钟秉钧这才明白,刚才顶王手里拿着的心脏的来源,还有顶王身体上的鲜血从何而来。
接下来的情形,更加人钟秉钧觉得诡异,顶王将牛尸的匕首拔出来,钟秉钧看到这把匕首刀面十分狭窄,但是很长。从顶王拔出的方向来看,是斜着从牛肩胛骨上方,一直插入到牛的心肺。
匕首拔出来之后,这头看起来十分健壮的牯牛,突然身体塌陷下去,然后牛皮下无数鼓起了无数的小疙瘩,这些疙瘩在牛皮下方不断的涌动。
终于在蓬的一下,牛尸爆裂,钟秉钧觉得腐臭冲鼻,牛尸体内的无数飞虫飞舞起来,地上也爬满了毒蛇和蜘蛛、蜈蚣。
钟秉钧正要退避,顶王嘴里呼哨一下,瀑布方向飞来了无数蝙蝠,蝙蝠在空中飞舞,捕猎这些飞虫。顶王用匕首在脚下划了一道痕迹,地面上到处爬动的虫豸毒蛇,都不敢越过这道痕迹,转而纷纷爬向稻田,纷纷掉入稻田。稻田下是积水,然后钟秉钧看到水里游动着无数的鲤鱼,都纷纷从水中跳跃,跳跃的高的,能和蝙蝠争夺空中的飞虫。而落入水田里的蜈蚣毒蛇,和其他的毒虫都被鲤鱼不停的吞咽。
钟秉钧看着黑苗巫师顶王施展的法术,和自己年幼所习的道术不太相同,但是发挥出来的效果却十分厉害。
顶王看着牛尸中冒出的虫豸毒兽都已经被飞舞的蝙蝠和稻田里的鲤鱼吃干净。才把匕首插在裤腰上。招呼钟秉钧回到木楼里。
顶王蹲在魏易欣的身边,用手慢慢触碰魏易欣皮肤下的金蚕蛊,终于说话了,“下蛊的人,本事不太高明,可是这个夜叉竟然能扛到现在,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钟秉钧就大致把魏易欣的身世说了一遍,顶王听了之后,沉默很久,才说:“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夜叉竟然还有族人。这个夜叉的身体与我们迥异,是他中蛊之后不死的缘由。”
钟秉钧听顶王这么说,看来魏易欣的命是保住了。
“金蚕蛊和其他的蛊毒不同,”顶王看来已经累了,“明天我来替他把蛊毒去掉。”
钟秉钧拜谢顶王,顶王走到另外一个木楼。在地下世界,也分不清白昼黑夜,钟秉钧勉强睡着,到了半夜,听到屋外风声呼啸。刚开始也不以为意,突然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猛然想到,这是在地下坑洞内,那里来的风声。
钟秉钧立即起身,走到木楼外,看见溶洞岩壁上到处都是磷火,于是走到岩壁旁边,仔细看着磷火发光的来源,这才看到,岩壁上都堆积着尸骸,并且年代久远,这些尸骸都已经化为枯骨。整个溶洞的岩壁,都是布满了尸骨,层层叠叠,从下至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尸体堆积在这里。
看了一会之后,钟秉钧这才听到风声吹动的是稻田上的稻穗哗哗作响。他又慢慢走到稻田旁,看见鲤鱼在稻田里游动,发出嗤嗤的声音。在弯下腰细看,这些鲤鱼都是长了脚在稻田里慢慢行走,而非游动,腮边鼓起,发出嗤嗤的生意。
看来是中原没有的鱼类。
“我们黑苗的血脉,都在这片稻田里。”顶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钟秉钧的身边,或者是他一直在这里,没有动弹。
钟秉钧知道,顶王要对自己说一番话了,顶王要解除魏易欣的金蚕蛊,绝不是为了挽救一个村寨那么简单,一定是看出来了魏易欣的厉害。
“如果能把我兄弟的性命救回来,”钟秉钧看着顶王说,“我们两人一定会帮助你们族人对抗白苗。实不相瞒,我们两人是明朝大国师道衍青冥卫旗下的统领,云南总兵沐家也要给我们一番余地,我们或可以去劝解沐家和白苗罢兵。”
顶王摇头,“白苗和黑苗本来同宗,多年来一直没有臣服于朝廷,两族的争斗,本就是总兵沐家的挑拨,在元兵兵败之后,鼓动我们黑苗抢占白苗地盘的明朝总兵,就是现在沐家王爷的父亲沐英。”
钟秉钧听了之后,也明白白苗和黑苗争斗起因。西南苗人众多,如果都同心协力反抗朝廷,力量不容小觑。沐英是一个极具天分的军事政治天才,于是使用这种办法,挑拨白苗和黑苗的矛盾,让两族之间相互争斗,就再也没有力量反抗朝廷。
“可是现在,”顶王叹口气说,“沐总兵是要将黑苗铲除干净。”
“那又是为了什么?”钟秉钧询问。
“因为一个人,你们也在寻找的那个人。”
钟秉钧听了这句话,身体震动,“让銮和尚?”
“几年前来了一个和尚自称让銮,”顶王说,“告诉我们他是明朝的当朝皇帝,被乱臣谋逆,到此地避难。”
“让銮果然流落到了这里。”钟秉钧点头说。
“可是如果是你,你相信吗?”顶王突然话锋一转,“当时我们几个头人在一起商量,知道这个让銮和尚无论是真是假,都会是一个让我们灭族的祸端。”
钟秉钧想了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马三宝在下西洋,也说探到过让銮和尚的下落。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我兄弟魏易欣才战败,做了俘虏,带回中土。”
“你们汉人皇帝争夺天下,却偏偏要连累我们苗人。”顶王阴沉着脸,“建文帝的事情,我们也曾听说,于是我们明白,让銮和尚多半不是真的,故意在留下自己在西南的线索,好让当朝的皇帝派人来寻找。”
“看来建文帝也是一个豪杰,”钟秉钧说,“找了无数替身,在天下四方散布踪迹,让他的真正下落无从找寻。”
“我们几个头人商议之后,立即把这个让銮和尚送走。”顶王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消息已经传到了云南总兵沐家。”
“云南沐家深谙以苗治苗的道理,”钟秉钧连连点头,“于是暗中帮助白苗,实际上是要趁机剪灭你们黑苗,如果能找到让銮和尚的下落,也奇功一件。无论结果如何,沐家都会得到好处。”
“我们若是败了,白苗在沐家王爷的控制之下,”顶王说,“如果我们赢了,白苗灭族,我们黑苗也会一蹶不振。沐王爷若是讲和,让我归附,我为了众多族人,也不能拒绝。至于青苗本就在苟延残喘,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