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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德旭看着王鲲鹏,“你对围棋有兴趣?”

“何止是兴趣。”王鲲鹏苦笑,把手掌伸到申德旭的面前,申德旭看到王鲲鹏的食指缺失了一截。”

“诡道的规矩,”申德旭强压着震惊,“你的师兄金仲干的?”

申德旭猜对了一半,王鲲鹏的师门诡道一直很诡异,几千年来,长房和幺房不停内斗,最残酷的时候,为了争夺司掌,对另一房斩尽杀绝也不鲜见,所以诡道的门人一直不兴盛。所以后来一个诡道的门人,提出了一个温和的建议,就是门人相互争斗,不再用法术以命相拼,取代用对弈来解决争端。但是诡道的杀气仍旧不减,对弈的赌注,就是身体上的某个器官。

所以诡道的传人,几乎都是残疾,缺一根手指,算是运气很好了。当年王鲲鹏的师父赵一二和金旋子两房相争,赵一二毫不客气,让金旋子跛了一条腿,一只眼睛,最后还坏了金旋子的一个耳朵,彻底败了金旋子听弦的法术。

“你的手指,”申德旭谨慎的问,“是金仲……”

“不是他。”王鲲鹏笑着摇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傻逼。”

“你们诡道有人能让你输一次,”申德旭非常奇怪,“除了金仲,我想不出还有人有这个本事。”

“先不说这个,”王鲲鹏说,“这个‘珍珑’的棋局,可能关系很重要,这个消息已经隐瞒不住了,我们必须要在那个人出手之前,解开这个棋局。”

“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申德旭问,“看来和你有渊源。”

“勉强能扯上一点渊源吧。”王鲲鹏说,“其实和所有道士都有点渊源。”

申德旭追问,“你害怕的对头,我猜到是谁了。”

王鲲鹏说,“这个棋局我倒是能破,但是你也看到了,棋盘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需要有个懂算术的人来破解棋盘。”

“你们诡道擅长的就是算术,”申德旭说,“你不正好。”

“我还不行,”王鲲鹏说,“这个棋局,一定是一个能掌握水分、晷分、听弦、看蜡、算沙的人才能做到。”

“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申德旭笑了,“我记得赵一二也只会三门。估计你也只会三门。因为听弦你是不可能学会的。算沙从来就没人能学会。”

“不说这个了,”王鲲鹏苦笑,“我还是先说说棋局吧。”

“棋局到底有什么关系?”黄坤插嘴问。

“因为很久之前,连道教都不存在的年代,有几个非常厉害的人,凭借棋局的变幻莫测,领悟了兵法精髓,成就了一个大事业。不仅如此,他们奠定了中国道教的基础。”

“照你的说法,”申德旭说,“那应该是东汉之前的事情了。”

申德旭这么说,是常识。中国道教第一次成为宗教,是东汉末年的“五斗米”教,在此之前,是没有道教的说法的。

“关系重大,”王鲲鹏对申德旭说,“这件事我们都被卷进来了,我必须跟你从头说清楚。”

申德旭点头,“明白。”

王鲲鹏坐下来,对着黄坤说,“你也要听,这个对你也很重要。”

四、王鲲鹏说的棋盘

闰十一,小馀十,起十二刻三分,尽于三十一刻正分

从前,应该是两千多年前吧,有个小孩,按照现在的年龄来看,他的年龄还只能算是一个小孩,但是那个年代,他已经算是一个能独立生活的人了。

这小孩的父母是逃难到这个楚地城邑的,然后不久就都去世,小孩也从来不告诉别人他的身世和来历。所有人只知道,这个小孩的父母,不会农活,不懂经商,不会手艺,也很少跟旁人打交道,所以双双穷困潦倒,贫困而死。死前给小孩的唯一的遗物是一柄长剑。

于是当地的居民就推测,这个小孩的父母应该是某个国家的贵族,因为秦国统一后,倾巢之下难有完卵,战国贵族都纷纷逃离避难,这种事情稀疏平常。在那个年代,只有贵族是能佩剑的。

小孩父母双亡之后,仍然住在城边一个破屋子里,他应该有十二岁吧,或者是十三岁。他不肯给当地的富户为奴,也不接受官府摊派的土地,每天就拿着鱼竿到河边钓鱼。靠钓上来的鱼拿到集市去卖,勉强维持生计。当时秦朝统一列国,经历了常年的战争,像他这样的孤儿,数不胜数。所以时间长了,居民也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他和别的小孩有点不一样。

每天清晨,居民都看到这个小孩,提着鱼竿,背着一柄比他人还高的长剑,慢慢走到河边,然后坐着钓鱼。钓鱼的时候,他会在地上画横竖的格子,然后不停的在格子上比划。

这个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技艺,如果居民们知道这是“弈”,他们应该会很肯定这个小孩是贵族遗孤,因为“弈”这种技艺,只流传于上流贵族之间。

小孩每天在河边只做两件事情,一件是钓鱼,一件是自己和自己对弈。直到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小孩竟然会对弈。那个人是当地的亭长,略通弈理,于是亭长很好奇,就和小孩在河边对弈了一局,结果被小孩杀的片甲不留。

亭长感念这个小孩的棋艺,看着小孩食不果腹,就常带着小孩回家吃饭。并且询问小孩的身世。小孩却缄口不言,吃了饭,就深鞠拜谢亭长,又回到河边钓鱼,自己下棋。

亭长觉得这个小孩是很奇怪的人,于是忍不住给自己的同僚说了这事,于是这件事情在城邑里知道的人很多。

一段时间之后,一个老头路过城邑,来到了河边,问小孩,“听说你会对弈?”

小孩点头,他本来话就很少,一般童年就命运坎坷的人,脾气都很古怪。老头也不多问,在河边的地上画了纵横十三道,

小孩一看,也不再多说,在势子上画了一个方框。老头紧随着也在势子上涂了一个黑框。两人下了七手,小孩把地上的棋盘抹去, “输了。”然后坐到鱼竿旁,盯着水面上的鱼漂。

老者没走,和小孩一起,坐在河边。过了很久老者说:“一个时辰内,你钓不上来。”

小孩继续看着河面,一个时辰后,小孩站起来,看着老者,“再来一局。”

老者用身上的佩剑在地上画了十三道。然后在四势子各自画了对称的四个虚实方框。

小孩在对方的平位旁落了一点。老者并不纠缠,在自己的入位落了一圈。十三手过后,小孩说:“我又输了。”

现在小孩对老者感兴趣了,他打量老者,老者穿的衣服很考究,不是麻布。而且他配着长剑,剑鞘纯黑,小孩其实是明白的,秦朝尚黑。

老者问小孩,“你姓什么?父母在哪里?”

“父母死了,庶民没姓氏。”

“亭长说你姓韩。”老者说,“你父母不是庶民。”

小孩看着老者身上的黑色的剑鞘,可以猜到剑鞘里一定是一把精粹的宝剑。小孩忍不住把自己身上的长剑往身后挪了挪。他的剑没有剑鞘,而且由于身材的关系,长剑比他的身体短不了多少,无法遮掩长剑。

“喜欢下棋?”老者问。

小孩点头。

“我教你,”老者说,然后把地上的十三道抹去,重画了十五道,依旧四星布子,小孩先落。

小孩看了看已经变为十五道的棋盘,变化已经多了千倍,小孩在平位五路落子,老者飞快的在平位七路落子。天空立即布满乌云,太阳隐没。

老者十一随手落子,棋盘上黑色宝剑向小孩头顶砍下,小孩勉强撑起长剑格挡。长剑掉在地上,黑色剑鞘的顶端在棋格的上位十四路落子。小孩输了,但是比刚才的十三路棋路多支撑了八手。

“明天我再来。”老者离开。

小孩继续钓鱼,在傍晚提着钓上的鱼拿到集上贩卖。第二天,老者如约而至。

当时有路过的居民,看到河边,竟然乌云密布,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似乎能听见兵戈的声音,但是走近了再看,只是一老一少两人跪在地上下棋而已。

一个月后,已经是纵横十七道,七十六手,小孩的长剑砍到了老者的头顶,老头只能把把宝剑抽出黑色剑鞘。挡住长剑。小孩收手,胜负已定。

老者把宝剑回鞘,重新在地上画了十九道纵横。小孩吃惊的问:“没有这么多。”

“天地阴阳风雷水火金石丝竹鸟兽云雨人”老头说,“再加神鬼两道。”

势子排布,老者说:“这次我先落子。”

老者落框,小孩立即发现天色立即昏暗不明,无数人影在四周呼啸。小孩随即落子接上,他独自一人在四面八方的杀气中苦苦挣扎。棋盘上的杀气,能把附近飞鸟野兽鱼虫都吓跑。

半年后,十九道纵横第二百三十一手,小孩调动无数白影,斩杀黑影无数。然后跪在纵横棋路旁,向老者告谢。

老者说:“你今后的成就,将远超过王翦。”

“王翦是你第几个弟子?”小孩问,他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老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王翦是带领四十万大军灭亡楚国的大将军。过了这么多年,所有人仍然对王翦心怀恐惧。

“我只有他一个弟子。”老者说,“你是第二个,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小孩看着地上的十九道,忽然明白老者的意思,“你为什么要教我?”

“你过来,我告诉你。”老者招手。小孩站到老者跟前,老者在小孩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小孩跪下来,“我答应你了。”

小孩知道了这个老者的身份和来历,当今世上做到真正战无不胜,部署秦朝军马粮草横扫天下的只有一人,就是王翦的授业师父——尉缭。而尉缭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对弈国手。尉缭找到自己也并不是偶然,秦帝国统一天下后,刺探消息的细作遍布天下,亭长把自己下棋的事情说给旁人听了,当然会传到官府细作的耳朵里。而且秦帝国所有细作的统领,就是尉缭。

现在尉缭已经把平生的本领都授予了他自己。小孩知道尉缭要走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尉缭竟然在向小孩恳求。小孩点头。

尉缭对小孩说:“记得你对我承诺吗?”

“不会忘记。”小孩磕头。

“那我送你一个名。”尉僚说,“信,你以前的名字不要再用了。”

小孩把额头触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他知道现在稍微有所犹豫,就会身首异处。

尉缭偏着头看了韩信很久,然后说:“我本来已经犹豫,已经想在你学成之后再杀掉你……”

“不敢忘。”韩信再次磕头,如芒在背。

尉缭猛地把长剑抽出黑色剑鞘,韩信听见,身体发抖。结果看到黑色的剑鞘扔在自己的面前,再抬头的时候,尉缭已经走远,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十分的萧索。韩信等到尉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把自己的长剑慢慢的送入剑鞘,严丝合缝,仿佛就是专门为自己的长剑打造一般。

就在这个叫韩信的小孩从尉缭领悟到对弈最高境界后不久。博浪沙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当时引起了秦帝国的轰动。一个别人称呼他为公子良的人,开始了对秦帝国的第一次反抗,这个时候,韩信还在钓鱼,自己和自己对弈。刘季还在沛县喝酒胡闹。项羽正在学习兵法和剑法。

公子良选择博浪沙是有原因的,博浪沙北面是黄河,南边是官渡,中间一大片丘陵,道路在丘陵中蜿蜒延伸。公子良已经打探到消息,秦始皇巡游的回程,这里是必经之地。奢华的车队慢慢行驶过来,丘陵的地形让车队的速度减慢,公子良和力士趴在距离官道一百步的一个土坡上。

公子良紧张的看着远方,然后对力士说:“来了,你看清楚,认准了六匹马拉的车。”

“明白。”力士回答。

公子良等这一天很久了,要做一件旷古绝今的大事,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具备。他游历天下,终于在沧海君的帮助下,结识了力士。天下能把一百二十斤的铁椎扔出百步之外的,只有力士一人。

博浪沙地处险要,只有一条必经之路,并且由于地形的关系,任何车队在这里就会减慢前行速度,公子良花了多年,才找到这个地方。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等,等着始皇帝从这里经过。如果始皇帝永远不东游,他前面两个准备,就完全没有意义。但是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

车队的先头士兵已经开始从经过,力士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手里紧紧的攥着铁椎的锁链。公子良向力士摆手,“很简单。”

他不想步荆轲和秦舞阳的后尘。

第一辆车经过,力士立即站起来,用手挥舞起手中的铁椎。

“别扔!”公子良马上阻止力士,“第二辆也是六匹马拉车。”

第三辆仍旧是六匹马,第四辆、第五辆也是……

力士大喝着问公子良:“马上就全部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机会,到底是哪一辆?”

公子良脸色苍白,心里明白,除了李斯和尉缭,没有人能说动始皇帝,让每一辆车都用六匹马来拉车。

力士的声音引起了始皇帝车队守卫士兵的注意,一队骑兵已经朝着公子良和力士的方向飞驰而来。

“黑色华盖,黄色车辕的那辆!”公子良再也不能犹豫。

力士手中的铁椎高高飞起,随即击中那辆奢华的车辆,车辆破碎,四分五裂。所有的士兵遇到这种变故,但是没有慌乱,靠近车辆的士兵围住身边的帝车,其余的士兵快速列队向土坡这边飞奔,骑兵已经距离公子良和力士六十步。

公子良和力士飞快的钻到土坡后方的芦苇丛中,浩荡无际的芦苇荡,是一个绝佳的容身之地。但是力士的身躯魁梧,头顶冒出芦苇,军士看得清清楚楚。

力士对公子良说:“我向东,你向西。”然后在芦苇荡里狂奔。公子良向力士拱手,弯着腰跑向芦苇荡西边。力士引去大半军士追捕。公子良侥幸从西边的芦苇荡离开,回头看时,几十个军士已经把力士围在正中,力士凭借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不停坚持……

这是张良对抗秦朝的第一次尝试,这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以他现在的能力,一定不能撼动秦朝的根基,他需要学习更多的技能,才能为韩国报仇。只是他没想到,他今后真的得偿所愿,学到了天下最高深的纵横之术。

世间的万事都很巧合,博浪沙,燃起了通天的大火,这是秦始皇在剿杀可能存在的刺客,在博浪沙方圆几里之内的任何人,都被当做刺客处死。大火惊动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陈平,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博浪沙行刺秦始皇的刺客,在几年后,会成为自己并肩战斗的战友和伙伴,但同时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市镇上的所有人都张望观看。已经有很多人跑过去看个究竟。陈平正在宰中家里做客。宰中立即跳起来,对着陈平说:“始皇帝应该在七日后从我们这里过境。”

陈平坐着不动,“现在就到了。”

“我得去看看。”宰中连忙换上一身官服,牵来马匹,带着随从准备离开。陈平正要阻止,却又强按捺住这个冲动,眼睁睁看着宰中奔向北方,然后慢慢走回家里,阻拦正要出门的长兄,“今天那里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