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太知道跟闺女也说不明白,什么叫挺好,别人都是夫妻俩一起使劲,儿子这里,自媳妇过逝,就是儿子一人。许多外头的事务,闻太太也不大懂,可若是有个能干的媳妇,不说别个,平日里官场应酬,人情来往,儿子就能有个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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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没病吧~

闻太太是个很擅交际的性情,为人行事更是能看出闻知秋的良好风度传承何处, 褚韶华送了闻太太两块料子, 闻太太第二天打电话约褚韶华第二个星期天一起去裁缝铺做衣裳。褚韶华委实不好拒绝,也便答应了。

褚亭都打趣她, “闻先生日理万机,闻太太亲自上阵追儿媳妇,不说别的, 单就闻太太这片诚心,莫说上海,国内都不多见的。”褚亭这话, 说是打趣,却也是实话。褚韶华揉着史密斯打发人新送来的呢料样品, “闻太太为人极好的。”

既有新料子过来,褚韶华一面让程辉去剪些来,外头叫了车,褚韶华拿到裁缝店做样衣。褚亭则开始联系各地的客人,向客人推销新进的面料。

一直忙到周末, 褚韶华早上坐车过去闻家,闻太太换了皮鞋,外头套一件狐皮裘,颈间围着现在颇是摩登的深色丝绒围巾,胳膊上挎一只黑色女式包,交待钱嫂子一声,就准备与褚韶华出门去了, 笑道,“南京路上的秀荣裁缝铺,我一般去那儿做衣裳。你一般去哪儿?”

“秀荣手艺不错,做旗袍一等一,就是太慢了。我也有两件旗袍放在他家做的,这回正好过去,看有没有做好。”出门有三两级台阶,褚韶华虚扶闻太太一把。

闻太太笑,“他家是老裁缝,老裁缝做东西就讲究,一讲究就快不起来。”

褚韶华就是坐汽车过来的,今在门外等着,见褚韶华扶闻太太出来,司机立刻下车为两人开门。闻太太想褚韶华真是个周到人,平时褚韶华来闻家都是坐黄包车的,这是想她有了年纪,冬天天冷才特意叫的汽车。闻太太扶着褚韶华上了车,与她道,“下次再过来你别叫车了,我来叫就好。”

“没事儿,有时天儿冷我也会叫汽车,今天太阳挺好,就是风有些大。”

“许多北方人乍一过来,不适应南方的天气,你怎么样?”

“我还好,南方主要是潮湿了些,北方是干冷,南方是湿冷,要说不一样,北方有炕,南方是没炕的。睡觉时差不多,床上放个汤婆子,一样是暖一宿。”褚韶华说,“何况现在条件好一些的地方都装的水汀,这就更暖和了。”

闻太太问,“你现在住的屋子有没有,要是冷,不妨也装一个。”

“我那屋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倒是我们商行装了水汀,暖和的很。平时上班都不用穿大衣,我都说也别弄的太热,不然出门一冷一热的倒容易打喷嚏。”

闻太太点头,“是这个理。”

俩人说着到了裁缝铺,闻太太显然是熟客,裁缝亲自招呼,又有学徒端来热茶。这裁缝姓冯,冯裁缝笑着将茶捧给闻太太,褚韶华不用如此客气,自己端了一杯,冯裁缝笑道,“闻太太与褚小姐原来是旧相识。”

褚韶华笑,“是啊,今天说起来才晓得我与伯母都是在你家做衣裳。冯老板最近生意如何?”

“有你们这些老主顾捧场,还凑合。褚小姐的旗袍已是做好了,您要不要试一试,要是有哪儿不合适,我再为您改。”

“这不急。伯母这里有两块料子,你给看看。”

闻太太取出衣料,冯裁缝接过,仔细瞧了一回,点头道,“都是好料子,这块是湖州的丝绸,这块呢料更好,是羊绒的,上等的进口料。”招呼学徒一起来看,“这纯羊绒的料子摸在手里半点儿不扎,柔软又挺扣。若是羊毛料,挺是够挺,却没这样好的手感。好,真好!”

闻太太笑着指了指褚韶华,与冯裁缝道,“是褚小姐送我的。”

冯裁缝说,“褚小姐这料子还有吗?”

“怎么,你要买?”

冯裁缝笑,“如今颇是流行呢料旗袍,我这里以往多是真丝料,咱们也得跟着潮流走不是?就是我这里呢料毕竟是少数,就是进料子,怕量也不多。”

“这样,下午我让商行的小辉给你送些布样本来,你先瞧一瞧。要是你什么时候闲了,不妨去我们商行看看,毕竟料子还是得整体着看。价钱上你放心,你做衣裳给我些优惠,我全给你按走大件的价。”褚韶华笑悠悠的说。

“一定一定。”冯裁缝略说几句,就同闻太太商量起这旗袍做什么样的款式来,要按冯裁缝说,丝绸的这件不妨裁旗袍,至于呢料这块,裁旗袍也可,做件新式的大毛领斗篷也不错。闻太太就有些犹豫,“我看都是年轻女子穿这种西式斗篷,我都这把年纪,合适么?”

褚韶华见闻太太心动,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伯母你年纪也并不很大,再说,以前人们绸子斗篷缎子斗篷的不知有多少,如今这不过是换种料子做罢了。今年很流行毛领斗篷的,里面配旗袍很好看。”

冯裁缝也说,“闻太太你人生的苗条,穿西式斗篷很洋气的。”

“你们都这么说,那就做一件。”闻太太笑道。

冯裁缝这里有闻太太的尺寸,只要定好款式就可,褚韶华又帮闻太太选好做大衣领的皮子。闻太太这里的事办好,与褚韶华道,“去试试你那衣裳,我也瞧瞧。”

褚韶华便去了。

褚韶华做的是两身旗袍,冬天都是长袖旗袍,一件是墨绿呢料,一件也是毛纺的料子,却有更多的花样,是米色底的方格料,不知是如何织的,竟有一种淡淡珠光,很是素雅。褚韶华的身材真是没的说,让闻太太看,黑绿的颜色好看归好看,可寻常人压不住,倒很容易穿的老气横灰。褚韶华却是天生的雪白皮肤,且她那一等强势艳丽的相貌,穿这颜色反是相得益彰。至于那块素雅的米色方格的旗袍,也十分漂亮,主要是褚韶华身材好,人生得既瘦又高,小腹平坦,胸部饱满却不丰腴,穿旗袍委实漂亮到不行。

闻太太也是满口称好。

褚韶华照照镜子,说,“每次在你家做衣裳,都不用改的。”

冯裁缝笑,“褚小姐常来才好。我这手艺给您一穿,也是立刻增色三分。”

褚韶华换回原来的衣裳,与冯裁缝这里结了账,让冯裁缝给她送商行去。冯裁缝自是满口应下,待出了裁缝店,基本上也快中午了,褚韶华请闻太太去吃午饭。

闻太太道,“我久不出来,现在南京路真是今非昔比了,自从两家百货公司开起来,这里就是全上海最热闹的地方了。”

“是。周围餐厅饭店的不知开了多少。这家清雅也是新开不久的,我就喜欢他家干净,别的饭馆厨房都是在后头,看不到的。他家的厨房不一样,就是用玻璃穿做隔挡,一眼望到底,从厨师到学徒都穿的干净,饭菜也是干干净净的,口味儿也好,清淡可口。”褚韶华提前预定了位子,一进门就有伙计引褚韶华到两人位就坐。闻太太四下瞧瞧,果如褚韶华所说那般,心中也不由喜欢,道,“环境真不错。”

有侍者端来两杯柠檬水,捧上菜单,两人商量着点了三菜一汤,闻太太不是个喜欢浪费的人,这点与褚韶华是一样的。闻太太其实并不是经常出来的人,她年轻时过的不容易,还是近年闻知秋顶门立户,闻家的家境方渐渐好转,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除非真是有什么特别的应酬,不然闻太太多是在家用饭。不过,她也不是那等不敢出门的旧式妇人,尽管是小脚,闻太太早就不穿绣鞋,而是改穿特制的小脚皮鞋的。她也很喜欢上海的繁华和上海的流行,总之,算是个蛮时尚的中年妇人。

闻太太问起褚韶华平时的消谴,褚韶华笑,“要是没工作,一般都是看书或看电影。”

闻太太还挺八卦,“有没有跟阿秋去看过电影?”

“去过,也没几次,闻先生工作挺忙的。”

“他这工作就是这样不好,每天得跟着市长的作息。”闻太太说,“现在有没有好电影,下午我请你去看电影。”

“好啊,新上映的《基督山伯爵》还没有看,咱们下午一起去虹口的影戏院,那里的影戏院又大又宽敞,也文明。”

闻太太由衷的说,“你来上海的时间虽不长,却比我这在上海住七八年的都要熟悉。”

“我是因工作缘故,各处都要多走走,尤其电影里有许多值得借鉴的东西。”

“电影里能借鉴什么?”

“现在最流行的服装在法国巴黎,我们做面料生意,只关注面料是不够的,一件料子到手,这料子好在什么地方,是丝的是棉的还是毛的,容不容易缩水,会不会褪色,结不结实,这只是最基础的知识,所有面料商都懂。要想把生意做的比别人好,就得知道这面料适合做什么衣裳,如今流行什么款式。电影里有许多新的衣服款式,看着款式,这衣裳的质感就能看出来。我们所有的成衣样品,款式都是每年的最新,从来不做那些老款。”褚韶华说。

“唉哟,原来还有这些门道。”闻太太感慨,“看来做什么都不容易。”

“上海做面料生意的太多了,想分一杯羹就得格外用心。”侍者呈上饭菜,褚韶华就不再说工作上的事,而是与闻太太谈些吃食口味儿。时常会遇着褚韶华认识的人,少不得要打声招呼。闻太太心说,只看人家褚小姐交际这般广,就知人家的本事了。实在是褚小姐认识的还多是女眷,这就更令闻太太赞赏了。

下午两人看了电影,褚韶华才送闻太太回了家,闻太太必要留褚韶华吃饭的,还说,“不用管别人,咱们俩就是朋友,今天都是叫你破费,晚上咱们也不烧麻烦菜式,就烧一条鱼,炒个青菜,家常便饭,如何?”

让钱嫂子准备晚饭,闻太太请褚韶华去楼上参加儿子的书房,闻知秋向来是闻太太毕生最大的骄傲,闻太太对这个儿子也是不吝赞美。尤其,闻韶华见闻知秋书房里都是顶天立立的大书架,两面墙的书架码的整整齐齐的都是书。褚韶华道,“只看这书房就知闻先生多么了不起了。”

闻太太随便抽出一本给褚韶华看上面的注解,说,“阿秋自小就爱看书,他小时候父亲就去逝了,就是他父亲在时,除了把祖传的家业当的当卖的卖,也没干什么有益于家庭儿女的事。到阿秋大些,我送他到族学念书,同龄孩子里没一个及得上阿秋念书快。就是族学也不大好,先生是个老学究,一股子暮气。我就打听着把他送到外头学堂念书,那会儿我家里家境寻常,族学是不用钱的,外头学堂的学费可不便宜,还有族人亲戚劝我说,这样的家境,让阿秋在族学认几个字也就罢了。”

“这些人可懂什么呢。要是跟着那老学究,阿秋的少年光阴就荒废了。他自小也知进取,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这些书,有许多是他从国外买回来的,也有是后来买的,现在有空还帮着朋友翻译书稿。”闻太太言语间的自豪就甭提了,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给褚韶华看儿子书桌上书本,“字写的也好。”

褚韶华没见过这么爱夸儿子的母亲,含笑附和,“嗯,闻先生的字,一看就有筋骨。”

“小时候练字,大冷的天,在墙上写,可是吃了许多苦头。”闻太太的神色既心疼又欣慰,还带着满满的骄傲,“他自小就好强,心里也就很喜欢好强的女孩子。”说着还看向褚韶华,就差直接推销了。

闻太太指着书架说,“我听阿秋说,你也是极爱看书的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多挑几本,拿回去慢慢看,我去厨下瞧瞧钱嫂子。”

褚韶华忙说,“我跟伯母一起。”

“不用,晚饭又不麻烦,你坐着看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闻太太让褚韶华留下,自己笑眯眯的下楼去了。她到楼下还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回家吃饭,褚小姐来家了。闻知秋一听褚韶华去他家,立刻说,“那我早些回去。”

褚韶华这次来闻家,倒是见到了闻知秋的女儿——闻雅英。

女孩儿放学早,闻太太坐车接了孙女回家,路上还叮嘱了孙女几句,说家里有客人,要有礼貌。闻雅英问,“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吗?”

闻太太柔声说,“是啊,你要叫阿姨。”

闻雅英撇撇嘴,不说话了。显然对于父亲的女朋友,闻雅英不是很有兴趣,甚至,不是很有好感。

褚韶华对于闻雅英的第一印象却不错,这孩子相貌如此漂亮,既有父亲容貌中的优点,也可想像她的生母是如何出众的一位美人,由此亦可知当年田老爷对闻知秋是如何的看好了。当然,这也只是第一印象。晚餐时的一句,“褚阿姨以后会做我的后妈吗”,就把褚韶华对她的好印象悉数毁去了。

闻知秋皱眉轻斥,“雅英怎么说话的!”

“不能问吗?爸爸?”闻雅英戳戳碗里的白米饭,辫子上绑着的蝴蝶结的两只细细的触脚一晃一晃,闪闪发亮,就像闻雅英此时的眼睛一般。

褚韶华给闻知秋夹了筷子鱼,让他闭嘴,和和气气的与闻雅英道,“我与闻先生只是普通朋友,我有自己的女儿,不准备做谁的后妈。”

闻雅英大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腮边滚了下来,抽咽着说,“褚阿姨笑话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褚韶华给这节奏闹混了,她问闻知秋,“这孩子脑子没病?”

她有哪里笑话她没妈了吗?孩子,你可真不了解我,我要是笑话你没妈,可不是这样和气的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46章 精的没了边儿

叫孩子这样一闹,晚饭也就草草结束了。褚韶华不是个会哄孩子的, 这又不是她闺女, 一个对她敌意满满的女孩子,她可不想沾手。所以, 褚韶华很客气的提出告辞。闻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多留褚韶华,歉意的说, “阿秋,你去送送褚小姐。”

闻知秋也有些过意不去,钱嫂子取来褚韶华的大衣和单肩包, 闻知秋给褚韶华披上大衣,替她拎着包, 褚韶华礼数周到的同闻太太道别。闻太太无奈,“孩子还小,有时间我细细的同她分说明白。”

褚韶华笑笑,没说什么。

出了闻知秋家的外门,褚韶华到街口拦车, 闻知秋叹道,“以前这孩子也不这样,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要不是以前听你说过你前面夫人是大家闺秀,我真得误会了。”褚韶华摇头,真正的大家闺秀她也没见过,可即便房东家的容小姐,那也是位半点不娇气、聪明伶俐、懂礼貌的姑娘, 哪里有这样的,她随便说一句,那孩子立刻哭成个泪人。

褚韶华这话,令闻知秋在这微冷的傍晚都觉着脸上辣辣的,所以,相较之下,前面那句“我与闻先生只是普通朋友,我有自己的女儿,不准备做谁的后妈”,对于褚韶华来说,真的只是普通陈述。

黄包车来得很快,褚韶华朝闻知秋挥挥手,“我走了。”

“等一下。”闻知秋上前,给她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颈间的长围巾将口鼻围好,“刚吃过饭,小心呛风。”提前付了车费,叮嘱车夫别拉的太快,脚下仔细些。

“啰嗦死了!走!”前一句回答闻知秋的絮叨,后一句则是对车夫的吩咐。

闻知秋目送褚韶华走远,才叹口气回了家去。

家里这个样子,母亲明显上了年纪,对闺女的管教力不从心。闺女呢,在岳家也不知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小家子气,闻知秋自己也没时间对家庭进行管理,所以,急需褚韶华这样一位妻子啊。

实用主义的闻知秋越发觉着褚韶华合心,却不知褚韶华想法完全与他相反。在褚韶华看来,就闻家这神经病一样的小孩儿,以后就是大麻烦。这种眨巴下眼就泪流满面的本事,褚韶华这把年纪都也甘拜下风。想想自家闺女,褚韶华愈发认为,哪怕自己闺女没出身这样的有钱人家,论起性情也比闻家这丫头强百倍。

褚韶华坐车回家,开始准备学习德文的事。

而且,她时而就去嘲笑一下闻知秋家神经病丫头的性格,譬如,闻知秋只要一提起他闺女,褚韶华就会说,“你怎么教的你家闺女啊,她平时也爱这样哭唧唧哭唧唧的吗?”直问的闻知秋老大没面子。

褚韶华直接就同闻知秋说了,“以后那些不正经的话不用提了,我可受不了这种孩子,简直病的不轻。”

所以,闻知秋深觉褚韶华合心,褚韶华却不想给自己找累受。

闻知秋道,“孩子是孩子,咱们是咱们。孩子长大就各自成家了,要百年携老的还是夫妻。你也不是带孩子的性子,有妈呢。”

褚韶华尽管不喜闻知秋他闺女,也得说句公道话,“你就什么都不管?”

“我没空啊,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回来有时雅英都睡了。”闻知秋一幅理所当然的口吻,褚韶华啧啧,“知道的说你是市长秘书,不知道的还得以你是日理万机的北洋总理哪。”

闻知秋给她刻薄的老脸一窘,“有空我也会关心雅英的。”

“你那孩子,跟着伯母还是对的,伯母思维上很好,只要别像了你妹妹,以后也不大会长歪。”褚韶华一句话把闻家四口人批评了一半进去,闻知秋心下老窘,又觉褚韶华即便刻薄也是可爱的,问她,“你跟我妹还没和好呢?”

“这叫什么话,我俩又不是朋友,谈不上好不好的。”说来,褚韶华非但对闻知秋的闺女叹为观止,对闻知秋他妹也是观感平平啊。

闻知秋赶紧买糖炒栗子给褚韶华吃,并决定短时间内不再讨论有关自己家庭人员的话题,褚韶华再说下去,闻知秋额角得冒了汗。闻知秋另起个话头,“许先生的寿宴,你去吗?”

“去,我跟褚亭一起。你去不去?”

“市长大概会露个面儿,我跟着露个面儿就行。”闻知秋递个小栗子给褚韶华说,“你们商行不大,人脉颇广啊。”

“这次许先生寿宴,上海的洋行不说倾巢出动,起码很多大洋行都会过去道贺的。我们是随大溜儿,其实去了估计都见不到真佛。”

闻知秋问她,“想见哪位真佛?”

褚韶华摆摆手,“也就这么随口一说,随大溜儿的事还是得做。”

许先生的大寿其实乏列可陈,这是对于褚韶华而言,因为许先生大寿便如褚韶华所言,他们这种小鱼小虾,连真佛都见不到,接待褚亭褚韶华的都不是许家人,而是许家管家了。所以,可想而知这就是过来送份礼吃顿饭的事。

闻知秋跟着市长还是能见到许先生面儿的,市长原只是想小坐片刻,结果,看陆督军一坐一整天,市长硬是没好走。倒是褚亭褚韶华这种小鱼小虾的自在,吃过饭就告辞,也没人理会。

褚韶华对这位许先生虽无缘一见,隔日却在《申报》看到许先生将所得寿礼悉数拿出建立慈善学校的新闻,褚韶华把这则新闻递给褚亭看,“这位许先生倒是有意思,咱们那寿礼没白送,既做了善事,还白吃一顿寿席。”

褚亭也说,“这些达官贵人要是都能这么着,哪怕为了邀名,于孩子们也是有益的。”

“邀名?”褚韶华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字,心里忽然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问褚亭,“许先生捐建小学,是为了邀名吗?”

“不一定,不过现在有权有势的,都愿意做些善事。”褚亭随口道,“青红帮的那些头头也会捐医院捐学校红十字会挂个名儿,平时缺德事也没少干。”

“邀名。”褚韶华又重复了一遍,想到以往一些事,深觉褚亭这两字总结到位,颇得深义,点头赞褚亭一句,“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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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华在评论别人的时候,也有人在评论褚韶华。

因为,褚韶华嘲笑闻家大小姐没妈的事,现在闻家在上海的只要见过闻雅英的亲戚,基本上都知道了。永远不要小看小孩子制造谣言的能力,尤其是该小孩子还尽心尽力的来做此事时。

闻春华都回了趟娘家,问起母亲这事。闻太太并不是个偏颇的人,拿着竹夫人敲打完晒在院中的被子,也没回屋,大太阳好,母女俩就坐在院里晒太阳。钱嫂子端来茶果,闻春华却顾不得吃这个,一径问母亲,“妈,到底怎么回事,雅英悄悄同我说时还哭了,怕褚小姐太厉害,以后对她不好。”

“这是孩子想多了,褚小姐并没说什么。”闻太太眯着眼睛靠在躺椅中,抚了抚膝上的小羊毛毯。

“没说什么孩子能那样?”闻春华对侄女的话深信不疑,无他,孩子又不会说谎,而且,褚韶华的确是有些厉害。闻春华上身倾向母亲,压低声音道,“褚小姐这样可不好,雅英毕竟是咱家的正人,褚小姐自己还有孩子,要现在就对雅英有成见,这以后进门儿,还不知怎么偏心她自己闺女。”

“这担什么心,我成天在家里,雅英受不了委屈。”其实闻太太心下未尝没有觉着褚韶华待孩子冷淡了,尤其说的那句“我有自己的孩子”,哎,虽说这也怪不得褚韶华,毕竟闻雅英的确不是褚韶华生的,可以后做了继母女,这样冷淡可不大好。

“妈你一天比一天老了,褚小姐却是正年轻,待她进了门儿,过一二年再跟我哥生几个儿女,还有她带来的那个,不用她虐待咱们雅英,只要她不理雅英,就够孩子受的了。”闻春华悄悄同母亲说,“还是让我哥好好想想,这做继母,得讲究对孩子视如己出。以前我哥谈的女朋友,哪个不是一来咱家先准备给雅英的礼物,对雅英好的不得了。就这,妈你还挑三挑四,怎么对上这褚小姐,妈你什么都不挑不说,还处处为她说好话?”

“这不是你哥就喜欢人家褚小姐么。”闻太太很公道的说一句,“褚小姐人也能干,对我也很好。星期天我们一起去裁缝铺,你没见,三两句的就跟掌柜谈成一桩生意。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饭,看的电影。这人,哪儿有全乎人呢。还是得慢慢来,毕竟你哥是续弦,她也是再嫁,彼此都有孩子,要磨合的地方也多。”

“反正妈你留些心,我看我哥对她倒挺喜欢,她对我哥可未必。这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那是什么都愿意为这男人做的。难道以前那些追求我哥的小姐就多愿意做后妈,这不是喜欢我哥么。就是因喜欢我哥,才想方设法的对孩子家,对这男人的一家子好。你看看褚小姐,除了对妈你不错,又是给你送衣料子,又是陪你去裁缝店、请你吃午饭、看电影,她还理睬谁啊?那天给妈你送衣料子,我也在边儿上哪,还特意拿了两块料子过来。我倒不是眼皮子浅就稀罕她那料子,可若是心里有这做小姑的,就是先前没准备,见着我在边儿上,也得说分一块儿给我,显得亲热。你瞧瞧褚小姐,根本当我不存在,哪怕提一句不知道我会回娘家,所以没准备的话呢。什么话都没有,就光奉承妈你一人了。”闻春华挑着一双薄薄的眼皮,酸溜溜的说,“无非就是我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自来是媳妇越做越大,姑娘越做越小的,我是不值钱了的。雅英更不用说,小丫头一个,我哥现在还没儿子哪。妈你不一样,我哥多孝顺啊,你又是做婆婆的,以后也能克着她,她就格外会巴结你。你瞧瞧,她多势利啊。”

闻春华说的口干,叹口气,自己倒了杯茶,直抒胸臆的总结一句,“要不她做生意发财哪,精的没边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47章 抢生意

闻春华原本以为她与褚韶华的缘法就在姑嫂之间了,却不想, 两人还有别个渊源。

这话, 当真是说来话长。

而且,褚亭褚韶华举双手发誓, 事先真的不晓得闻春华的婆家在与那个叫威利的美国人做生意。这事儿得从褚亭说起,褚亭能从败落之家开始重振门楣,可知这必是个非常精明非常善交际的人。褚亭的交际范围非常广, 他对于扩充自己的社交圈也很有兴趣。尤其是在与席肇方认识之后,褚亭有空常去拜方,与席肇方的几位公子相处也不错。尤其, 席家是做金融业的,家族中多位成员担任上海外国银行的华经理, 或是在外国银行任职。

褚亭到席家走动的多了,也认识了好几位洋人,其实有一位做面料生意的洋人叫威利,威利是美国人,褚亭认识后就介绍给了褚韶华, 三人经常出去吃饭。这位威利先生是位虔诚的基督徒,非常具有宗教情怀,宣称自己的民族是被上帝选中的子民。褚亭对这种上帝不上帝的事儿完全不关心,褚韶华却是能把《圣经》倒背如流的人,她虽不是基督徒,但对《圣经》的研究完全不比威利这位虔诚的基督徒浅。

关键是,褚韶华非但精通《圣经》, 她对审美亦有足够品味,因为她与褚亭的商行主做呢料销售,所以也会同威利探讨一下呢料销售的问题,或者说一说中西审美不同的地方。然后,适时的透露一下他们虽是刚走步的洋行,但衣料也是卖的极不错的。譬如,前些天刚成交了一单十万大洋的生意云云。

威利都有心邀请褚韶华要不要到他洋行做买办,虽然在他们国家,一般女人很少出门工作,但在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似乎女士外出工作已经是很寻常的事了。威利是位入乡随俗的洋人,褚韶华道,“我与褚先生已经有合作,我们是做商行的,到您的洋行就不必了,不过,可以代为推销您的商品。”

威利相对于小心眼儿的史密斯而言,绝对是个更有手腕的商人,他给褚韶华褚亭的是一个底价,威利道,“不论你们与其他商人议价多少,底价就是这个。”另外每月还有固定的车马费给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