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

沈经理转而问褚韶华,“你真信佛啊,吃肉吃的那么欢。“

褚韶华道,“我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两人说笑几句,此事便算揭过。褚韶华并不信这些佛祖神仙,倒是大顺哥去后,陈太太笃信菩萨佛祖,那样一字不识的蠢笨妇人,竟也能诵《般若经》,褚韶华偶尔听过几回,大致记住了些罢了。

想到旧事,褚韶华心口微微发疼,褚韶华转而将这些旧事压到心底,与沈经理道,“经理,经俞小姐这事,你看是不是给咱们这层的女售货员开个会。”

“就晚上,下班以后。”

“我先去跟她们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ps:早安~~~

第125章 自取其辱

俞小姐之事,于公司已是了结, 老板娘神通广大, 生意未受半点影响。可关于俞小姐的种种传闻,依旧在公司职员间传了几日, 方渐渐停息。俞小姐那场喜宴,并未来得及举行,公司定的花, 也悉数取消了定单,只听闻俞小姐的弟弟自教会学校退了学,俞家一家依稀是回了广东老家, 再多的,褚韶华也不知道了。

只听说陆二公子五姨太进门, 却是另一位模样极标志的小姐。

这繁华热闹的十里洋场,每天不知多少悲欢离愁要上演,褚韶华也没时间伤春悲秋,俞小姐有其可怜之处,未偿没有可恨之处。人贵在有自知知明, 你一个外室,竟敢大派请帖,口称结婚,难道没有做好被正室清算的准备?不论可怜还是可恨,皆咎由自取也。倒是自此之后,沈经理重申过公司纪律,尤其略有姿色的女职员, 都安分不少。

褚韶华接手给陆家送东西的事务后发现,就连其他几家的事一并接手了,上海有钱人家不少,各家女眷青睐的东西也不一样,其实,新式的太太奶奶们反是喜欢自己过来逛自己过来买,只是有些太太奶奶用固定品牌的,会要求他们有新货就送过去。褚韶华颇是用心,每次从货品到包装都会检查过,还会同沈经理申请后,从公司买来最时兴的带着香味的信纸,一并与这些东西放到礼品盒中,再亲自送过去。

褚韶华这种本领,便是沈经理都佩服的,也不知褚韶华何等样的魅力,陆老太太竟是看她颇为顺眼,有一回还给了褚韶华一串沉香手串,自此,褚韶华出入陆家都带着。

与此同时,陆家那些太太、奶奶、姑娘、小姐,连带陆家的管事、大丫头,褚韶华都熟了。有时看到俞家人过来购物,褚韶华都会亲自招待陪同,再令人知会老板娘一声,老板娘有时出来相陪,有时只让褚韶华陪着。

而且,只要是褚韶华见过的,服务过的客人,她都叫得上名字。其实,时下舆论对于女售货员的评价并不是非常好,有许多女顾客也并不特别喜欢女售货员,觉着她们不过靠着相貌做生意。褚韶华却是个例外,一则她年纪略大些,二则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寡妇身份。过来的太太奶奶们对她的芥蒂倒是少些。

待收到九月份薪水的时候,见比以往要多十块大洋,沈经理道,“这是老板娘特意让加上的。”

褚韶华笑眯眯的把钱放到包里,“我见不着老板娘,要是经理见了,替我说声谢吧。”

“看这眉开眼笑的样儿,奖金这样厚,可得请客才成。”沈经理玩笑。

“这个月咱们的销售额也很好,明天中午我让食堂多做几个菜,叫上咱们这几个组长副组长,一起吃饭。”褚韶华笑,“就是这事儿我请客岂不让经理您没面子,我安排席面儿,经理你买单,如何?”

沈经理笑,“你都说怕我没面子了,我可得把面子捡回来。”同褚韶华道,“与食堂说多添几个菜,拿一块大洋给他们,如今正是吃蟹的好时候,请大家伙一起尝尝。”

褚韶华应了,沈经理还有一事与褚韶华道,“过几天是公司成立一周年的庆祝舞会,公司经理以上都要参加,老板娘与我说了,让你也一起来。”

褚韶华有些懵,立刻问,“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沈经理,舞会要穿什么衣服,要跳舞吗?”

沈经理笑道,“略正式些也就是了,跳舞很简单的,到时现学都来得及。”

“穿旗袍可以吗?”褚韶华问。

“当然可以。”

褚韶华琢磨着回家找容小姐问问,不知容小姐会不会跳舞。而且,既是要参加舞会,起码得做身新旗袍才行,褚韶华因为有公司制服,都不大做新衣。她倒是有几件日常穿的旗袍,却都是去岁穿过,皆是半旧的。舞会这种场合,褚韶华没参加过也听说过,无不是太太奶奶鲜衣丽影、争奇斗艳,褚韶华自不是其中之人,她也不会去抢别人的风头,可是穿的寒酸自也是不成样子的。

只是,待第二天想找容小姐打听跳舞的事时,褚韶华发现容家的气氛不大好,她便没开口。待吃过晚饭,褚韶华出门上班,容小姐出门上学,才晓得,是容家老宅那里原打算嫁到上海的大小姐逃家了。容小姐唏嘘道,“我爸这两天都在为这个不痛快,其实是我爸的思想有些守旧了。我那堂姐定的是原盐课提司家的少爷,这还是前清时的官儿了,那家虽还未败,也只剩下空架子,那家的少爷,很不务正业,连我都晓得。要是堂姐嫁过来,得是什么样的光景呢?要我说,跑了倒是好。”

褚韶华道,“既是这样的人家,怎么不正正经经的退了亲?”

“我们这样的老派人家,哪里能不守信诺呢?”容小姐叹口气,“我哥一直在国外不回来,就是因为他对亲事不大满意,我爹娘却是认准了的,所以我哥一直不肯回国成亲。我以前小时候也定过亲,那家少爷命薄,一病死了。因我有克夫之嫌,后就没再定亲了,如今倒是清静。”

褚韶华笑,“这叫什么话,这是你命好,如今都是自由的时代了,你又在念大学,以后找个般配的夫婿才好。”

俩人说着话,便一人上学一人上班去了。

褚韶华看容家这个氛围,就没再问容小姐会不会跳舞的事,她往卖布头的铺子寻了块金丝绒的料子,有些发暗的银灰色,中间有个巴掌大的碎洞,看样子像被什么东西绞坏的,这料子有些不成材,做窗帘有些小,做旗袍中间又破了,倒也不是没办法补一补,主要是颜色有些暗,不大合时下审美。

好在老板要价便宜,褚韶华想了想,也就买下了。

她最终做了件连衣裙,碎洞的那一圈裁下来,腰身略放穿,直接钻头就可以穿进去,配一条真丝金底牡丹花的宽腰带,这腰带是那布头铺子的老板送的一块半尺宽的布头,褚韶华没还那金丝绒的价钱,这块布头就白给了她,褚韶华觉着挺好看,就做了条腰带,也修饰一下放宽的腰身。一身的首饰都是假的,铜包金。跟眼镜作坊杜家认识的老匠人,褚韶华做了一套,就是备着有事要用。

褚韶华很早就到了,舞会之前自也要有酒宴,却是西洋的自助餐形势,来宾可自由交流。褚韶华帮着看看酒品饮食准备的如何,也很有幸见到了沈经理太太,沈太太衣饰得体,看得出出身良好,烫着摩登卷发,一身素色镶深色窄边的旗袍既得体又优雅。沈太太笑着对褚韶华伸出手,“时常听先生提起褚小姐。”

“您好,我是陈褚韶华。”褚韶华连忙握上沈太太的手,“您比经理说的更加高贵优雅。”

沈太太莞尔,“褚小姐非但人美,还这样会说话。”

沈经理沈太太去与别个经理、经理太太、部长、部长太太打招呼,公司在上海的诸位董事也来得挺早,还有老板夫妇,待得客人过来,就愈发的热闹了。褚韶华还见了熟人,小邵东家和潘小姐也过来了,小邵东家打趣褚韶华,“早听说你升了助理,也没见你请客。”

褚韶华笑,“那今天借花献佛,小东家喝什么酒,我帮你叫。”

大家虽都在上海,可是各有各的忙,故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邵初玩笑,“等有时间必要宰你一顿。”又问褚韶华,“虽知你必一切顺利,还是要问一句,都还好吧?”

褚韶华道,“好的很,像你说的,我都升官儿了。你是大忙人,我与嫂子是常见的。”

潘玉笑,“你这身裙子真不错。”

褚韶华悄声道,“我估计全上海就这一件,知道要来参加舞会,我自己做的。”

褚韶华认识的当然不只邵潘夫妇,有许多太太奶奶,她都为其服务过,不过,在这样的场合,那些太太奶奶各有交际,自不可能跟她一介小小助理多言。褚韶华倒是没料到会见到闻知秋,不过,也并不是非常意外。起码,闻知秋就曾在老板娘那里打听过她的事,可见必是与老板夫妇相识。

闻知秋先是向老板夫妇表达了祝贺,之后又与不少人寒暄打招呼,然后才到褚韶华这里来,“很久不见。褚小姐一向可好。”

“我很好,多谢闻先生关心。”褚韶华道。

“那就好。”闻知秋点点头。

褚韶华未料到的是,竟还能见到田老板,田家兄弟三人各携女眷而来,另有两位极标志漂亮的小姐,伴在两位年轻公子身边。定睛一看,其中一位小姐褚韶华是认得的,是陆家的大少奶奶,另外一位小姐褚韶华也认得,是田小姐。这两位公子则全然面生。不过,这行人一来,褚韶华留意立刻有两位着军服的男子站在舞厅门口,接着老板夫妇排众迎出,脸上堆满惊喜交加的笑意,很快便将二人众星拱月的迎进厅来。褚韶华心说,好大的阵仗,倒不知是哪路神仙。

闻知秋在她耳际轻声道,“略年长的是陆大公子,另一位更年轻些的公子不大认得。但能与陆大公子同行,必然极有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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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私人舞会很是放松,便是开场词,马老板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感谢诸位来宾,也感谢了陆大公子的莅临,却是未提那位与陆大公子同行之人。

闻知秋还有交际事务要办,褚韶华请他自便,褚韶华也在与人说话,就有沈经理叫她过去,沈经理只来得及说一句,“姓田的在生事,你随机应变。”

褚韶华就随沈经理过去了,就见老板那里站了一圈的人,穿戴虽有中有西,却都年纪不轻,可见都是商界前辈。略年轻的便是田老板和那两位与田老板同来的公子了,陆大公子年约三旬,身量高直,一身笔挺的西式三件套,头发整齐的向后抿去,露出宽阔额头,极富威仪。另一位略年轻的,瞧着仿佛二十许岁的年纪,模样精致俊秀。这样的一位年轻人,已是与陆大公子比肩而站。

褚韶华尚不知何事,就听田老板对这位年轻公子说了一句,“这就是熟谙《身体论》的褚小姐了,永施之花。”说着皮是暧昧的笑了两声,大家脸上均露出笑来,唯老板脸上的笑淡淡的。褚韶华心下已是恼急,她略抿一抿唇角,知这姓田的必要羞辱她,让她出丑的。褚韶华突然声音不高不低的念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过几处荒坟,散见坡陀起伏间。而灌木丛林,蒙茸山麓,未经删治如今日者,则无疑也。怒生之草,交加之藤,势如争长相雄,各据一抔壤土。夏与畏日争,冬与严霜争,四时之内,飘风怒吹,或西发西洋,或东起北海,旁午交扇,无时而息。上有鸟兽之践啄,下有蚁蝝之啮伤。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数亩之内,战事炽然,强者后亡,弱者先绝。年年岁岁,偏有留遗。未知始自何年,更不知止于何代。苟人事不施于其间,则莽莽榛榛,长此互相吞并,混逐蔓延而已,而诘之者谁耶 ”

然后,褚韶华再用英文复述了一遍。她微抬起下巴,对田老板道,“田老板,这叫《天演论》!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所著,严复严几道先生所译,素为世人推崇。严先生乃当世名流,田老板若想请教,可北上天津,亲自求赐。田公英灵未远,田老板也不好这样辱没家门!”

“在下陈褚韶华,有夫有女,来上海未久,今在公司任经理助理一职,见过诸位先生老板了。”褚韶华抱拳团团一拜,“我没念过几本书,学识尚浅,今日班门弄斧,让大家笑话了。”

“哪里,对《天演论》这样熟悉,陈太太一看就是家学渊源。”倒是那位年轻公子先开口,说的是国语,略带一点关外口音。

陆大公子只是微微颌首,边上另有人道,“是啊,马老板好眼光,如何觅得陈太太这样的人才效力。”

听着大家的赞美之词,褚韶华也没什么特别喜悦,她只是轻蔑的瞥了田老板一眼,田老板叫褚韶华这一顿说的脸上红赤,气若斗牛,风度已然尽坏。这些老狐狸们一个个就似完全没看到一般,反是有意无意的打听起褚韶华的底细,这年头女人能读书已颇是不易,还能背诵《天演论》的女孩子,纵是家业败坏,怕也有些来历的。

待音乐开始,那位年轻公子极有礼貌的问褚韶华,“可以请陈太太跳支舞吗?”

褚韶华有些尴尬,“我还不会跳。”

“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如果世间还有“绅士”存在,必然是这位胡公子,他的手虚放在褚韶华的腰间,没有半分逾矩。褚韶华想,这人年纪虽轻,却定是个见惯世面的人物。胡公子问,“刚刚听陈太太英文极好,我们可以用英文交谈吗?”

“当然可以。”褚韶华说。

胡公子带着褚韶华在舞池中转身,慢慢的带着她寻找节奏,轻声宽慰,“很简单的,这是美式的交谊舞,最简单的一种,跟着我的节奏就行。”

褚韶华也的确伶俐,不一时她就知道怎么跳了,就听胡公子用英文说,“我请陈太太跳舞,并不是要冒犯你,而是想同陈太太说声抱歉,我不知道田家现在已是这般,我刚来上海,过几天就要回去。请你跳舞,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

褚韶华道,“我不怕田家,他们已是日薄西山,我与田老板,早有旧怨。”

胡公子挑眉,褚韶华看明白他眼睛里的含义,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应该是想借你来羞辱我。”

胡公子勾起秀色唇角,明净的眼睛里里满是笑意,他轻声问,“上海女人都这样聪明吗?”

“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北方人。”

“我也是北方人。”

胡公子道,“真巧,我们算是同乡。”

褚韶华,“我听您的口音像是关外那边,我老家在北京附近。”

俩人随便聊着天就结束了第一场舞,第二场舞是胡公子请马太太跳的,褚韶华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中,再有人过来请她跳舞,她就拒绝了。闻知秋端着杯洋酒过来,坐在一畔,低声道,“刚刚田文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褚韶华道,“喷了一摊大粪,怎么,他又找你喷去了?”

“没有,他气哼哼的走了。”

褚韶华惊讶不小,“那胡公子怎么办,他们不是一起来的?”

“胡公子自有随扈,何况还有陆大公子,有田武几个。”

褚韶华冷冷道,“难得还知道什么叫丢丑!”

闻知秋望着褚韶华冰冷厌恶的眼神,纵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也知绝不是件愉快之事。闻知秋轻叹口气,突然轻声说了句,“很不容易吧?”在这社交场中,在这上海滩,想谋一块立身之地,慢慢会知道,身体上的辛苦其实反是最好挨的,难的是要应对各种名枪暗箭、恶语中伤。

褚韶华淡淡道,“我敢来上海讨生活,就不怕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26章 半章

褚韶华没时间与闻知秋说些有的没的,她参加舞会的机会并不多, 与其听闻知秋叨叨个没完, 还不如多认识几个人。舞会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情,能打个照片儿也成啊。

闻知秋这里还感慨褚韶华过的不容易呢, 褚韶华已是兴致勃勃的拓展人脉拉交情去了。

褚韶华拉得下脸,放得下身段儿,先去同陆大公子道谢, “以往也曾得去府上给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请安,今天多谢大公子了,我与田家素有旧怨, 小妇人在上海讨生活不容易,今日险丢了颜面。”

陆大公子道, “陈太太客气,我并没有帮什么忙,皆是陈太太聪慧,自己圆了场。”

“多少人都是以取笑女子为乐呢。偏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 只得把脸皮多贴几层了。”褚韶华轻声道,“大公子的恩情,我记心里。”

然后,她又挑着老狐狸们晃了一圈,没别的事,不认识就做个自我介绍,若是当时有看到田老板寻她晦气事的, 她必要把与田家有旧怨的事说出来的。她可不是哑巴,田家现在还有人在舞会上,田家敢开口坏她名声,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褚韶华还见到了潘先生的兄长,大潘先生,褚韶华都说,“以前在北京就听潘伯伯提起过您,来上海这么久,都没有去拜见您,真是我的罪过。”

大潘先生是见识过褚韶华背《天演论》的,倒是有些意外褚韶华与他的弟弟相识。褚韶华笑,“说来真是话长,那会儿我还在北京。不是我邀功,当初邵老板能与潘伯伯相识,还多亏我这里的一段机缘。我与邵老板是同乡,他与阿玉嫂子成亲,我还去参加了。”

大潘先生道,“真是人杰地灵,我都说阿初已是同辈中难得出众人物,陈太太也丝毫并不逊色,你们那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钟灵毓秀。”

“您实在过誉。邵老板是我们老家一等一的人物,我肚子里这点墨水有限,”褚韶华笑,“就是那《天演论》,也是从潘伯伯那里借来才略读了读。那本书上还有严先生的签名,我当时反反复复读了五遍,特别舍不得再还给潘伯伯。”

褚韶华谈吐自然,颇有磊落之风,又不乏一些细处精明,潘慎笑道,“那本书原是当初严先生在北京大学做校长时所赠,记得当时阿恪特意写信回来与我炫耀。若不是特别欣赏之人,阿恪应该不会出借。陈太太不是外人,有时间该来家里认认门儿。”

褚韶华不好意思的说,“先前脸皮薄,一穷二白的过来上海,人也年轻,心又执拗,故失了礼数。大伯伯,你在大伯母面前可得替我转寰一二,待我下次休假,我必上门给伯伯、伯母赔礼。”

潘慎何等样年纪,自看出褚韶华必是个极要强的性子,也知她说是心理话,笑道,“赔不赔礼的,多过来走动才好。”等待潘慎潘老板提携的年轻人不知凡几,褚韶华这样的性情也不算特别,不过,潘慎还是格外关照两句,毕竟,只言片语中便知二弟对这位陈太太颇是另眼相待。

褚韶华点点头。二人略说几句话,因这舞会来人极多,都各有应酬。潘慎给了褚韶华一张素白名片,与褚韶华道,“这上面是我家的电话,有事情只管打电话给我。”

褚韶华连忙双手接了。

之后,褚韶华又将自己以往便认识的太太奶奶们都过去打个招呼,另有想过来攀谈的人,她既有耐心又不失巧妙的应对着,虽是初入社交场,褚韶华这样的表现,绝对称得上优秀。

褚韶华这种本领,于外人看来自然非同寻常,但在场诸位哪个不是修练多年道行高深的,故,褚韶华这样的优秀,也只是一个堪堪入门槛的级别。像田文那种被褚韶华把脸打肿后愤然离场的,大家完全不觉如何,毕竟,不是同一个境界。褚韶华就这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雷达全开的进行自己大撒网似的交际,也留意到了闻知秋不知何时竟是在与田家姑嫂在一起说话,这倒不稀奇,毕竟闻田两家正经姻亲,哪怕是闻知秋前妻已经过逝,姻亲的关系是断不了的。

不过,褚韶华也没漏看田小姐看向闻知秋时眼中难以掩饰的情意,褚韶华顿觉有趣,刚刚她看田小姐是陪着胡公子进来的,如今看来,原来田小姐有意之人是闻知秋。这倒也不难理解,胡公子看样子事业并不在上海,何况,既是能与陆大公子比肩而立,这位胡公子必然出身官员之家。

这样的显赫,已不是如今的田家可以攀附的了。

倒是时下风俗,若发妻已故,续娶姨妹也是常事。何况,闻知秋这人相貌不错,风度也成,文凭亦佳,尤其一张嘴,称得上巧舌如簧,自己都险些着他的道。田小姐相中这大姐夫,倒也不算没眼光。依如今田家境况,田小姐能嫁给闻知秋做续弦,于田小姐,怕还是桩不错亲事。

褚韶华望着与田家姑嫂说话的闻知秋,脑子里飞快的转过许多念头,就听一个声音道,“那两位是田家二太太和三小姐,那位先生想来陈太太已经认识了。”

褚韶华微微侧头,就见一位年轻男子正端着洋酒朝自己笑,这人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天生一双笑眼,极容易给人以好感,那人自我介绍,“我也姓褚,衣者褚,单名一个亭字,现在瑞和洋行做事。”

“那我们是同姓。”褚韶华笑笑。

“再自我介绍一下,我与田家也早有不睦。”褚亭笑眼弯弯,端起高脚酒杯对着褚韶华示意,“可见我们非但有姓氏相同,审美也有相似。先时听陈太太教导田大,我只恨不能击掌以贺。”

“那你真该击掌,憋着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么?”褚韶华道。

褚亭道,“陈太太有所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老爷在商场多年,如今田家尚有遗泽,不然,就凭田家兄弟,你不会认为他们是凭着人品过来舞会的吧?”

褚韶华问褚亭,“你是凭着人品过来的?”

褚亭唇角微翘,身体微向前倾,同褚韶华道,“我是凭本事过来的。”

褚韶华望向他不说话,褚亭道,“我看褚小姐英文十分不错,我们洋行正需要英文流俐的人才,并且,不是我自吹,洋行的薪水比百货公司的经理助理丰厚的多。”

“褚先生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忠臣不侍二主。多谢褚先生抬举,我并无改换门庭的打算。”

褚亭倒也不急,优雅的伸出右手,“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试着做个朋友。我个人非常欣赏陈太太这样的新式女性,独立,能干,才华横溢。”

褚韶华原是对这褚亭淡淡,她不大喜欢褚亭这种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却不想,除了刚刚的故作玄虚,褚亭与她慢慢的介绍起厅中诸人,姓谁名谁,做什么生意,间或说两句自己的看法,连带闻知秋,褚亭都提了一句,“田家虽是在走下坡路,这位闻先生再不能小看。”

褚韶华问,“闻先生怎么不娶田小姐?我看田小姐很心仪他。”

“全上海只要关注田家的,都知道田小姐心仪闻先生,奈何郎心似铁。”褚亭道,“田家请商会陈会长亲自同闻先生提及亲事,闻先生都没应。”

褚韶华瞥一眼鬓间略有霜色,一幅银边眼镜,极干净儒雅的陈会长,刚刚她过去攀谈,倒是半点看不出陈会长与田家有这等交情的模样,毕竟,刚刚她是把田文的脸皮揭下来的。陈会长待她那等亲切自然,如同一位慈祥长辈一般,虽褚韶华知这里头必有作态,毕竟她先前与陈会长完全不认识,可褚韶华只以为这是陈会长惯有的一种礼貌态度,却是未想到陈会长竟是与田家交情不浅。

不过,褚韶华并不惧怕,陈会长与田家交情虽好,可又不是田家的狗腿子,要是因此就迁怒于她,褚韶华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她就听着褚亭八卦了大半个晚上,听的颇是津津有味,最后待舞会结束,褚亭先行告辞时,在褚韶华耳际轻声道,“现在知我不全是故弄玄虚了吧?”

褚韶华好笑,点头,“以后继续保持这种诚实的美德。”

褚亭险没叫她噎着,一笑告辞而去。

褚韶华因是公司员工,自然是留到最后的那批人,待跟着公司的管事层送走老板夫妇、董事等人,直待部长级的离去,褚韶华与沈经理打声招呼,也就走了。待她出得大楼,才看到闻知秋正在路灯等她。

路灯将闻知秋的影子拉长,左手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见到褚韶华时,闻知秋便熄了烟迎上前,“一直想找你说话,结果看你跟褚亭聊的那样投机,就没去打扰。看你晚上忙的连喝口水的时候都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宵夜?”

褚韶华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一面注意着有没有黄包车,一面同闻知秋道,“求你别用这种我们很熟的口气说话成不成?我跟你很熟吗?”

“相比你今晚忙着结交的那些人,总是熟一点吧。”闻知秋眼中流露出笑意,“走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你都肯下力气结交那些不认识的,怎么放着我这市长身边第一红人不闻不问,这肯定不符合你的交际哲学。”

褚韶华听的直翻白眼,“我爱结交别人,就不爱答理你。”

“小馄饨还是腊肉饭?有家包子包的不错,要不要尝尝?”

“还是小馄饨吧,晚上有些冷,吃热的搪搪冷。”褚韶华到底不是个小器人,反正她正好饿了,也就与闻知秋一道吃宵夜去了。当然,她没忘记同闻知秋打听,“你认识褚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