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笑,“也没什么事,先前曾有缘见少奶奶一面,我心中非常仰慕。只是,您这样的人物,非我一介商家妇人能结交的。后来才知道,咱们两家其实也算早就认识的,就想厚着脸皮过来,给府上老太太、太太请安。”

白太太客气道,“难得你想着。”

褚韶华就说了些今年新样式的料子,自南边儿流行过来的新样式的衣裳的话。交谈间,褚韶华也发现,白太太的确就是那种性子极好的女眷,叫褚韶华说,全无官家太太的气派,倒是柔若春水,温和淑贤。

褚韶华说一回话,也便起身告辞了。白太太还有点意外褚韶华没提丈夫外室那笔款子的事,她是个极省事的性子,褚韶华未提,她自然不会多说,不然反叫婆婆不喜。待褚韶华告辞,白太太终是有些内疚,倘家里由她做主,那笔款子自然是会给陈家的,如今则不一要,家里都要婆婆说了算,她是做不得主的。于是,亲自送褚韶华出了小厅。褚韶华再三请白太太留步,白太太方不再送了。

褚韶华对白太太的印象不错,她未对白太太提衣料款的事,倒不是出于“印象不错”之类的情绪,而是,只看白太太的说话举止,就知这必是个软性子的,这样的人,纵是来往也只能做个寻常朋友,这样的性情,又能在家做得了什么主呢?怪道白厅长敢在置外室!人善被人欺,可见,非在外如此,就是一家人过日子,亦是如此。

不过,今日能见到白太太,自然也是运道不错的。

褚韶华离开白家时见待客厅里还有几人在坐着,观其穿戴打扮、气质举止,约是掌柜商人一流的人物,此时都是坐在待客厅里,一人一盏茶絮絮交谈。褚韶华只是在窗外匆匆一瞥,便随着白家下人离开了白府。

手段之一

褚韶华回家后烤着火儿把见到白太太的事同丈夫说了, 褚韶华翻一翻炉子边儿贴着的烤红薯,换个面儿烤的快也烤的匀,褚韶华道,“白太太倒是温和客气,只是我看她在家不像是能做得主的。”

陈大顺显然也是熟知这位白太太的性情的,抱着闺女亲一口, “要是白家内闱是白太太当家,咱们这款子早就回来了。”

褚韶华想到今日在白家待客厅里见到的那几人,心下一动, 坐直了身子, 随手倒了半杯温水, 同大顺哥打听,“大顺哥,如今铺子里做生意,如白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不是一月一结账, 就是一年一季一结账。白家小夫人也不只是穿衣裳,难道平时就不要置些金玉首饰了?再有吃喝用度, 更是一笔花销。如今年底,大家都在清账结算,其他这些店里的账, 不知白家结了没?”

陈大顺把闺女逗的咯咯笑, 自己也笑了,伸手拿过媳妇刚倒的水, 喝了两口,笑道,“真叫你问着了,以前我往白家去结账,在他家待客厅里遇到过好几位,都是去结小夫人那里款子的。不只咱一家,全都被白老太太打发了回去,说那不是白家人,这些账也不必来白家结。若只是咱家这千把块,白厅长哪里挪一挪都能腾挪出来。可这几家加起来,足有上万大洋,饶是白厅长的位子,这笔钱等闲也不好弄,索性都晾着哪。”

褚韶华听说这位小夫人一年竟要花销上万,不禁甚是惊叹,顾不得喝水,直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平日间如何吃用?焉能用这么些钱?!”

陈大顺笑而不语,褚韶华何等样心灵,悄悄问大顺哥,“难不成这钱里还有给小夫人的回扣?”

陈大顺给媳妇个眼神儿,悄声道,“若不是为了钱,哪个女子会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男人?”

“咱家这钱里也有?”褚韶华问。

陈大顺微微点头,伸出两根手指,“自是有的。”

褚韶华想不到里头还有这样的猫腻,她忽又高兴起来,左手虚握成拳,轻轻在右掌间一击,愈发有把握,“那这钱,白家必然得给结!不必咱们着急,那位小夫人怕也是急的!”

“回扣也没多少,咱们这里不过两百块大洋。再加上其他几家,我算着也就两千大洋以内。”

“这位小夫人倒是能干,一吃吃两头儿!一则得了东西,年底还能得些现大洋!怕寻日间也没少在白厅长那里弄钱!”褚韶华轻咬下唇,“白家是体面的人家,明儿我还过去,我就不信他家真能不给咱钱!”

“歇两天再去吧,我瞧着这两日天气不大好,刚去茅房拿恭桶,天上又掉雪渣子哪,风也大。眼瞅就是腊八,越发的冷了。”

褚韶华想到这几日碰的钉子,冷哼一声,“白家再不识趣,我可就要用些手段了!”

陈大顺看她这般厉害,笑问,“用什么手段?”

褚韶华眉毛一扬,“不是我说话难听,他白家的内闱之事,也不该这样为难咱们做买卖的这些人!白老太太说那小婆不是白家人,不是白家人那是谁家人!他自家的事,倒拿咱们买卖人做筏子!这一趟一趟的过去,原是客气,她可别把客气当福气!不说咱家,能在北京支起一摊子买卖的,都不是好欺负的!”

褚韶华具体也没有告诉大顺哥要用什么手段,第二天果如陈大顺所言,夜里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大早上仍不见早停。陈大顺陈二顺起床后先把院子扫出路来,褚韶华宋苹儿则是忍着冷去厨房捅开火做早饭,待吃过早饭,原本扫出的路又叫积雪埋了,陈大顺陈二顺又扫了一回,父子三人便冒着雪去了柜上。

待把厨下收拾干净,褚韶华仍是把闺女交给婆婆照看,她穿着厚衣裳去白家。饶是陈太太,见褚韶华这样的大雪天还要出门要账,也有几分不忍,劝她,“等雪停了再去不迟,这么大风大雪的,外头黄包车怕是都不好找。”

褚韶华呢子大衣外又围了件貂鼠毛的大围脖,这是自家铺子的皮料,原是整张整张的卖,这张有些破损,卖也只能按破损皮子的价来卖。陈老爷就给了褚韶华,她去库里寻了些颜色相近的碎皮子把整张皮子拼起来,到染坊染了个黑色,又用黑绸做里,如今做了个大围脖儿。等闲再如何看,也看不出这竟是两块皮子拼起来的,冬天戴既体面又保暖,她又戴上一幅大厚手套,同陈太太,“妈,没事,虽车少些,也不见得没有。我撑伞出去,眼瞅就要年了,咱们还得提前几天回老家。年下柜上生意好,爸他们都抽不出空,我过去多走几遭。要是能把这钱要回来,咱们也过个踏实年。”

陈太太叹口气,叮嘱她,“早去早回。”

褚韶华笑,“娘放心,我晓得。”

看褚韶华全副武装好,宋苹往日间虽难免嫉妒褚韶华,此时也不禁跑去给她拿来油纸伞,说,“这伞好歹能遮些风雪,大嫂带着吧。”

褚韶华点头接过,辞了陈太太就又去了白家。待褚韶华走了,宋苹心中的嫉妒反是去了不少,道,“大嫂也不容易,这白家也可恨,明明用了咱家的料子,竟拖着不给钱!”

陈太太感慨,“这就是买卖人家的不容易啊。”

褚韶华顶风冒雪的去了,果然又是在待客厅白等了。下人说老太太事忙没空时,褚韶华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如那些来要账的掌柜东家似的,一坐就是大半日,她素来不多做纠缠,遂起身道,“既如此,我明日再来。”

因褚韶华时常过来,白家门房也时常见到她。以往总觉着这位陈少奶奶是个极温和的性子,此时不知为什么,明明陈少奶奶的神色举止与以往并未有什么不同,过来回话的门房却觉着,这如春温暖的待客厅竟骤然变得比外头的风雪天都要冷冽几分。待定睛如看,陈少奶奶依旧是那幅柔和客气的模样,只是对他微一颌首,便离开了。

待第二天,雪停了,褚韶华又来了一回。白太太听下人回禀,都有些不忍,在婆婆跟前劝道,“母亲,这陈少奶奶很是个和气人,来这好几遭,倒没提过她家那账的事。咱家跟他家衣料铺子拿料子也好几年了,妈,他家这笔倒也没多少,要不,就先给她结了这一笔。”

白老太太不似白太太这般温柔如水的性情,这位老人家依旧梳着前清时的旧髻,髻上插一金扁方,额上围的是白太太亲手做的狐狸毛昭君套,一张圆团团的脸却不显丝毫和气,尤其那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看人时,总似如刀锋利箭一般,似是能把人心肝看透。白老太太冷笑,“这也不过是苦肉计罢了。顶风冒雪的过来几日,就要给她结账,你知道外头那房的账有多少!再这样下去,家都要给那小婆子糟耗光了!”

白太太平生最怕这个婆婆,见婆婆厉喝,当下身上一抖,不敢再乱说话。

倒是白太太不过六七岁的女儿,此时稳稳的接过丫环端来的姜茶,伶俐的递了上去,脆生生的说,“祖母,喝茶!”

自白老太太来了京城,约摸是人老寂寥,白老太太就把这唯一的孙女接到身边抚养。望一眼这无用的媳妇,白老太太接过孙女捧上的茶,眼神落在孙女细致俏丽的小脸儿上,不由带了几分暖意。媳妇这般无用,倒是这个孙女有几分像自己,颇有可教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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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是真的把褚韶华惹火了,褚韶华甭看就是乡下出身,却生性强势,脾气也大。她自认不是个不讲理的,可白家却是这般倨傲,她几番上门,却是连见都不肯见,褚韶华可不是只一味会用苦肉计的人。白老太太若这样想她,真是把她想低了。

褚韶华回家后,当晚与大顺哥商量后,叫了陈二顺过来。陈二顺是极少到兄嫂的屋里来的,他是个有些小机伶的性子,知道大哥娶了嫂子就与以往不同了,而且,嫂子性子厉害,在他面前十分尊重。故,陈二顺对褚韶华这个嫂子也是极尊重的。要不是陈大顺拉他坐炕上,陈二顺就要坐到炕下头的椅子上去了。

褚韶华笑着端来茶,兄弟二人手边儿一人一盏,“二弟只管在炕上坐,炕上暖和。”

陈二顺道谢接了茶,褚韶华生产后,并不似寻常妇人就痴肥起来,依旧是极细瘦的腰身,只是胸前鼓胀了些,再加上如今城中越发流行修身的旗袍。褚韶华的衣裳并不就严丝合缝的那样显着线条,却也是纤合度,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此时递给陈二顺茶,陈二顺只觉一股暗暗幽香袭来,一双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

褚韶华天生就是个爱美的讲究人,再加上来北京后开阔眼界,着实见识不少。她也没有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如雪花膏、洗头粉、牙粉、头油这样的东西,褚韶华也都会置办起来。她又是个极干净的人,洗涮极勤,莫说较之粗壮的宋苹,就是较之寻常的北京女子,褚韶华也是极洋气的那类人。她并未用过香水,这大约是她身上雪花膏、头油或是什么的味道吧。

褚韶华瞧陈二顺有些不自在,以为他是在兄嫂面前拘谨,就直接说了,“叫二弟来,是有事想跟二弟打听。”

陈二顺忙道,“大哥大嫂只管问。”

褚韶华就问了,褚韶华与陈二顺打听的是白家老太太、太太都是什么出身。陈二顺不敢直视褚韶华软花娇玉一般的脸庞,只管盯着小炕桌儿上的煤油灯,定一定神,方开口道,“我与白厅长小夫人的哥哥认识,听说白太太是白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要说出身,也是大户人家,白老太太是湖南人,听说与左宗棠大人还是两姨表兄妹。白家以前是做官人家,后来皇帝逊位,这些官宦人家就不如北洋这些人吃香了。白厅长是往日本留学回来,听说极得大总统器重,这几年升到了厅长。”

褚韶华并不大关心白厅长,主要是打听白老太太、白太太,“娘家可有什么显赫人物?”

陈二顺摇头,“这倒没听说过。要我说,倘白太太娘家人能干,白厅长大概也不敢这么名目张胆的给小夫人在外置宅子。”

“可白家若是寻常,白厅长何不将小夫人光明正大纳到家去?”

陈二顺却是知道根由的,道,“我听小夫人的哥哥说起过,当初白老太太替白厅长跟自家哥哥提亲,是做过承诺的,说四十无子方可纳小。为这事儿,小夫人一直不能光明正大的进门,只能在外没名没份的悬着,可是没少同白厅长生气。”

褚韶华睫毛一眨,一双杏眼在暗黄的油灯下却如同会发光的宝石一般莹莹,褚韶华立刻抓住要害,“这么说,小夫人也是愿意进门儿的?”

“自是愿意。”陈二顺唇角一翘,不觉看向褚韶华,只觉为昏暗的油灯下,嫂子整个人似暗夜中的星辰一般,一时失了神。他反应极快,面儿上只作皱眉思量状,半晌方道,“白厅长这样的官位,能入白家门儿,小夫人以后半后也有靠了。”

褚韶华便心中有数了。

这个计划是褚韶华提出来的,白家实在不识趣,褚韶华不准备再等下去了。因陈二顺与白家小夫人的兄长相熟,褚韶华不管这位小夫人和她这“哥哥”到底是亲兄妹,还是一对皮条客暗娼的关系,总之,她要把自家钱要回来!

眼下,却是要推小夫人一把!

褚韶华同陈二顺道,“二弟,明天你亲自过去,必要见这位小夫人一面,问她一句话,是不是真想进白家的门?如果她想,告诉她,我有办法!”

白老太太不是说这位小夫人不是她白家的人吗?她就让小夫人光明正大的进了白家的门,看白家还有什么话好说!

手段之二

褚韶华手段之厉害, 心性之凶悍,行事之凌厉,在此次白府之事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依褚韶华的本心,自然看不上白家小夫人这种与人做外室的女子,但是, 她们买卖人家辛苦一年,挣钱不容易。陈家父子三个,一年又一年, 一日又一日, 风雨无阻的去柜上张罗生意, 才能有今日一家子的衣食周全。而这些千数大洋,于富贵人家可能就是几件首饰的事儿,可能就是一个外室轻描淡写的花销。但对于陈家,这是父子三人大半年辛苦的血汗!倘不是白老太太傲倨太过, 太不将人放在眼里, 褚韶华是不会插手到白府之事上来的,更不会与小夫人这样的人合作!

但, 既要合作,褚韶华就不会将“不屑”放到脸上。

小夫人的兄长眼下在财政厅跟着白厅长跑腿,所以, 小夫人是坐着汽车, 带着车夫女佣与褚韶华见面的。要不是陈二顺再三保证他这位大嫂的极好的法子,小夫人也不会出来与褚韶华见面。

二人约在六国饭店。

褚韶华准时到了六国饭店, 小夫人还没有到。褚韶华先点了杯热咖啡,极有耐心的等着。一直等了约半个小时左右,方见一个高雅少妇带着下人过来。那少妇不论相貌还是仪态都出众至极,在咖啡厅门口问过服务生后谢过服务生的指引,一并令下人等侯在外,自己朝褚韶华而来。她走路并不快,与人走个对面时,握着银色手包的纤细素手自然的放于小腹上,主动先避身让过,十分谦逊的模样。看少妇的模样,与那位走对面的顾客并不认识。褚韶华眼神略凝,心下已有了某种猜测。

待这位少妇到了自己跟前,褚韶华方有些恍惚明白,这竟是白厅长的外室?简直比白太太更有正室气质好不好。尤其这位少妇很客气的问,“是陈少奶奶吗?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原是很早出来,结果临时接到厅长电话,司机给他去送东西,就耽搁了。”

“没关系,这是意外状况。我到的早些。”不论是什么样的意外,褚韶华都不会说自己是刚刚到。不论这位小夫人是不是在炫耀她在白厅长面前如何得宠,褚韶华明明白白的告诉面前这位优雅高贵的小夫人,她提前到了。

小夫人露出一个歉意微笑,同侍者要了杯黑咖啡,心下已明白褚韶华并不是个心肠软弱的妇人。

褚韶华打量着面前这位一身象牙色暗花旗袍披银狐裘香肩小披风,杏脸桃腮,面带高贵的年轻女子。小夫人同时也在打量着褚韶华,褚韶华是玫瑰红的厚料夹棉旗袍配深色大衣,也是体面的穿戴。褚韶华不开口,小夫人待侍者端来咖啡,拈起银匙搅了搅,却是未喝一口。

褚韶华同小夫人道,“我听说有孕不适宜多喝咖啡,夫人不如换成热牛奶要好些。”

小夫人素净美丽的脸上不掩惊愕,她轻呼一声,“少奶奶怎么知道我――”说着,小夫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一手放于腹部,心下怀疑是不是陈二同自己兄长打听了自己的近况,或者是兄长口风不紧…

褚韶华淡淡一笑,“我家小叔子自来了北京,大半时间要跟我公公在柜上忙活生意的事,他有多少时间同您兄长来往呢?我可不认为他们交情有多么的深厚,可您依旧是过来了,可见,您对于要进门儿的事是极为迫切的。”褚韶华打量着小夫人那张过于高贵的面孔,轻声道,“能令你这样焦急,原因是什么呢?我略猜了猜,不是您在外有什么不得已要避进白家高门的难处,就是有一个绝好进入白家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在眼前,您却抓不住,故而病急乱投医。倒没想到一猜即中。”

小夫人一笑,“少奶奶是聪明人,不过,我虽病急,却不见得是乱投医。我与少奶奶很有眼缘,兴许少奶奶就能解我当下烦难。”

褚韶华却没有那样识时务的去接小夫人的话,而是淡淡道,“夫人知道您一年花销多少吗?首饰、衣料、吃食、用度,这些加起来是一万零八百七十块大洋,除去要给您的孝敬钱,实际的花销也不在八千大洋之下。”

小夫人秀眉微蹙,良久方叹了口气,说道,“我些账,我自然是晓得的。少奶奶,我有我的难处。我并不是名正言顺之人,厅长要有厅长的排场,您或者瞧不起我这样的外室,可谁在这世上讨口生活容易呢。现在说这些,万数大洋或者在许多人看来是天大巨款,可于厅长,于白家,并非不得了的花销。我知道,今年我这里的账,老太太卡住了,不给你们结。您放心,我定帮你想想法子,年前一定把您家的账清掉。”

若换个人,听到小夫人这样讲理的一番话,定要感动的不得了。褚韶华却没有半点动容,她对于不切实际的承诺没有半点兴趣,褚韶华只给了小夫人一句话,“可您这样的作派,完全不似要进白家门的意思。您花的太多了,白老太太一见您这账目,气都不打一处来,对您只有厌恶,如何还会答应你进门的事。白厅长自然不敢向白老太太开这个口,您已经是他的人,换句话说,他已经得到您了。再绝世的珠宝,我们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不能到手的那几日。一旦将珠宝收入囊中,纵绝世之珍,也成俗品。”

小夫人带着叹息的面孔终于转为了凝重,她道,“如果少奶奶有法子助我,我必感激不尽。就是您家柜上的款子,我现在就可以开支票给你。”

“无功不受禄。”褚韶华摇摇头,问她,“依您对白厅长的了解,可知白厅长为何不答应你进门?你知道原因的话与我说一说,我应是能帮你的。”

小夫人叹口气,美丽的面容笼上轻愁,“倒不是他不想我进门,是他家老太太十分要命,再不肯我进门的。他怕他娘,开不了这个口。何况,他家里夫人是他舅家表妹,当初曾有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小的承诺。所以,凭我如何相求,他都不肯点头。”

褚韶华略一思量,问小夫人,“就是因为这个吗?您确定没有别的原因了!”

小夫人点点头。

褚韶华正色道,“若是只因此缘故,我倒是有个法子,应能解您眼下烦忧。”

小夫人迫不及待道,“快说!”

褚韶华不急不徐的端起咖啡来慢呷一口,“说来说去,症结都在老太太那里。既如此,何不绕过这个症结。”

“绕过她?”小夫人秀眉挑得老高,继而又无奈放下,叹道,“现在白家她老人家当家!如何能绕过她去!”

“你听我的,就能绕过她。”

小夫人立刻道,“你的法子若是管用,我一定依着你的法子做!”

褚韶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账目表给小夫人看,小夫人接过,见是她这边儿一年的花用单子,不只陈家一家的,其他什么珠宝店、成衣店、饭店、水果店的都有,最后汇总下来,共是一万多大洋。褚韶华道,“要想进白家门,这些就要懂。恕我直言,您要知道,您就是进了门,也是妾室的身份,您甘心只做那种对主母对老太太唯唯诺诺的妾室吗?不甘心的话,得从现在学起了。”

小夫人两瓣红唇微抿,皱眉,“可现在这个有什么用?”

“您花销过大,老太太极为不悦。”褚韶华见她仍是不明白,想着这位小夫人也就是一张脸瞧着不凡罢了,心肠却是这般蠢笨。褚韶华只得再提点她一句,“她为什么不结你这里的账,如果只是千百把的银子,她会不结吗?你花的太多了。”

小夫人道,“这也不只是我一人的花用,厅长的许多东西也在这里头。”

“所以,您不能吃这哑巴亏,得叫白家知道,这不全是你一人的账;更得叫白家人知道,您这里的账其实有一大半是白厅长的,您不过是替白厅长背了黑锅。”褚韶华不得不与小夫人细细分说,“第一个突破口就在这里,你回家把这份账单的细账给我整理出来。我这里的你不用整理,我会让掌柜誊写一遍。待您整理好了,我告诉您,这账要怎么分,怎么说。”说着,褚韶华盯住小夫人的眼睛,轻声道,“您放心,若年前您进不了白家门,您只管来问我的不是!”

说完这话,褚韶华就起身走了。

至于这桌的账,自然要小夫人来结。小夫人并不在意这么一点小钱,她全幅的思绪都陷到褚韶华的话里去,年前进门!这妇人竟有这样的把握!

若是小夫人一来,褚韶华便与她说这话,她自然当褚韶华吹牛不上税,可褚韶华自始至终不落丝毫下风,与她言辞并不谦恭,人嘛,都有贱性。倘褚韶华毕恭毕敬,小夫人怕没这样好说话,褚韶华偏生露出厉害的一面,小夫人想想肚子里等不得的孩子,咬咬牙,反正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就照这陈家妇人说的做又如何!

小夫人美丽的双眸闪过一丝厉色,倘她进门之事不能成,再寻这妇人晦气不迟!

手段之三

第七十章

遇到不好糊弄的褚韶华, 第二次见面小夫人到六国饭店的时间要稍稍早些,不过,仍是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十分钟。这次,小夫人换了件深紫色的灯芯绒旗袍,身上披的狐狸毛的小披风也换了件染紫色的。纵叫褚韶华说,这也是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女子。可惜这样漂亮的一张脸, 却是没生出与相貌匹配的脑子来。

褚韶华则是大红底织牡丹的缎子旗袍,如此艳俗的花样到褚韶华身上,不知因何, 反是多了层厚重。深色的大衣脱下来放到一畔的衣架上, 六国饭店冬天依旧很暖和, 穿大衣就有些热了。

小夫人客气不少,过来就将几样细账拿出来递给褚韶华。褚韶华接过,先看首饰店的,, 一样样的问过小夫人, 哪些是小夫人置办的,哪些是白厅长置办的东西。不要小看男人的饰物, 如怀表、手表、袖扣、香水,都是大头支出。小夫人略指出几样,褚韶华心中略算了算, 又给白厅长添了几样, 在小夫人的一干置办的首饰里挑出几样贵重的另立出来,与小夫人道, “白厅长在外,自是少不得应酬,这账按我说的,让他们铺子另做一份,总价不要变。我打听过,白老太太还没看过外宅的细账,这些我挑出来的,是白厅长自首饰店置办来送礼的。”

小夫人眼睛一亮,知道褚韶华这是将账另行做来,好叫白厅长来“分担”些她花销过大的恶名儿。见褚韶华于账目上这般厉害,小夫人忍不住拉动椅子坐得褚韶华近些。余下的这些账册,褚韶华一一给她改过,小夫人心下喜悦,道,“这样老太太见了,也没别的话讲了。”却是想着褚韶华果然是有些本领的。

褚韶华与小夫人道,“做戏便要做全套,连带你们当初签的单子,都要一一替换过。不要在这些小事上露了马脚,白太太不似个精明人,可白老太太绝对不傻。”

“我记下了。”小夫人道,“这样拿去给老太太看,她会不会再挑其他的毛病。”

“白家老太太性情高傲厉害,这账目给她看,她自是会吹毛求疵。不过,这原不是给她看的,她信不信也不打紧,这是给白太太看的。”

“她?”约摸是天生的外室对正室的忌惮,小夫人不禁皱眉。褚韶华道,“白太太我见过,略知她性情,她是个十分贤良的女子。你在白家老太太那里行不通的事,焉何不在白太太这里试一试?”

“她如何能喜欢我?”小夫人眉毛都竖了起来。

褚韶华冷静似数九寒天,冷冷道,“你需要的不是她的喜欢,而是她的同意,只要她主动接你进门,以往白家的承诺自然就不存在了。如此,白太太娘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夫人叹气,“这事谈何容易,她虽是旧式女子,可只要咬紧了白家承诺,我就进不得门。谁会那么傻,松口呢?”

褚韶华淡淡道,“她就是不松口,你与白厅长的关系就不存在了吗?与其在外,不如在家。与其让你在外无节制的花销,还不如拘你在白家。与其白厅长心里记挂着你,倒不如给你们这个人情。”

小夫人原以为是绝境的地方,偏生给褚韶华三言两语便拨开芜杂指出一条路来,小夫人问,“真能行?”

“听我的,就可以。”

小夫人急切的握住褚韶华的手,连声道,“姐姐你只管说,凡你说的,我必言听计从。”于这账目之事上,小夫人已见识到褚韶华的本事。她心下已知,褚韶华必是手段非常之人。

褚韶华心中深觉对不住白太太,只是白家欺人太甚,她几番上门苦等,白家老太太却始终不肯略见一面,此时,她也顾不得谁了。褚韶华将心中计谋细细说与小夫人知晓,告诉她要如何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有要白厅长如何配合,一一教过小夫人,小夫人细细记在心里,但有不解处还要细请教褚韶华,褚韶华耐心的同她解释明白。

待小夫人把褚韶华的计谋想明白,不禁大是佩服,“姐姐真是智计过人,我若早认得姐姐,焉能蹉跎这些年去。”

“您过奖了。”褚韶华心说,我可没您这样的“妹妹”,事情既已交待完毕,褚韶华起身道,“我就回家等着听您的好消息了。”

小夫人颇是不舍,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今天正想请姐姐吃饭。”

褚韶华笑,“我出来时间久了,家里怕是要记挂,吃饭的事不急,没听说过事情未成先喝庆功酒的。您这事可得抓紧,大户人家讲究多,进门之后还有入族谱之事,你心里要有数。”

小夫人眸光微凝,正色道,“姐姐的情分,我总是记在心里的。”亲自客客气气的送褚韶华出了包厢门。

褚韶华此举,若叫个古板之人知晓,定难免诟病。陈家却没那些个刻板讲究,陈老爷十一二岁就出外做学徒的人,经过多少风雨艰难方有如今的家业。而买卖人一年又一年的跑生意,又是何等的辛苦。

起码在陈家看来,小夫人早就存在,又不是陈家送给白厅长的,褚韶华虽有推波助澜之事,可如果不是有这波有这澜,褚韶华就是想推也没处推去不是。

而此时于白家,却是掀起了另一场风雨。

小夫人也是术业有专攻之人,送走褚韶华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就回家,而是坐车到了陈家的绸缎庄,付现挑了几样素雅的中档衣料的绸缎,送到相熟的裁缝那里,令裁缝快些赶工,三天之内必要交货,做的新式旗袍。另一方面,当晚置了酒菜,虽则她有身孕不便,也是强忍着羞意,很是用心的服侍了白厅长一回。

男人大多有些癖好,妻贤妾美便是如此。所以,贤妻是用来尊重持家的,美妾则是用来荒唐一二的。此时的白厅长情形之荒唐,怕是白太太终生都无所想像的。把人服侍舒坦,小夫人虽亦是难免疲倦,也得不少欢愉。她却没有当即提出计划,而是待第二日,馋嘴的猫再次过来,方说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我连着两天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白厅长随口,手上却是继续往下,饱满修长的手解开小夫人的衣襟。

小夫人伸手把这人的手拍开,道,“梦到很高很高的一个地方,说不出来的高。听说潭柘寺的香火是极灵的,我想去潭柘寺烧香。”

白厅长将手抽出,枕在脑下,望着小夫人那娇美的面容,懒洋洋道,“想去就去,只是我年下事忙,怕是不能陪你。”

小夫人叹口气,有些遗憾,却也体贴的说,“这我能不晓得,虽是想盼着你与我一道,也知道你多半是抽不开身的。我带着司机还有夏婶子一起去就是。”夏婶子是白厅长从家里调来的佣人,却是早叫小夫人收服了的。

白厅长见她如此懂事,又许她一对钻石坠子。小夫人笑,“行了,要是往常,你给我,我自然得收着。可如今老太太正因着我这里的账生气,几家掌柜那里的账也结不了。老太太只以为是我的花销大,我不敢叫冤,可也得说句公道话,你在这儿待过多少回客,朋友们吃饭打牌,哪样不要钱?何况,还有你家里给你置的那些衣裳,原不合如今的流行,你又是个场面上的人,穿戴总不能寒酸老派,故做衣裳也是一起的。就是置的这些个首饰,我人都是你的,这东西还能归了别家不成?况如今我有了身孕,以后也是传给孩子们。你这做厅长的,倒是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主意,偏生这恶名儿叫我担了去!你说说,我冤是不冤?”

白厅长得了小夫人娇声俏语的一顿埋怨,偏生小夫人这话处处占着理,白厅长哈哈一笑,将人揽在怀里,“冤,忒冤。”遂在小夫人耳际低语几句,直羞得人满面飞红,又将人夺在身下好一番的轻薄疼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