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一百个女人里,大概九十九个都曾有过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憧憬吧。

褚韶华的少女时代,亦做此想。

她有幸生于那个年代。

她是那个年代的野心家。

内容标签: 女强 励志人生 市井生活 年代文

褚韶华

民国元年,冬。

褚韶华在屋里听她娘说赶集上的花销,她娘说一样,褚韶华用柳枝烧的炭枝笔记一样,待她娘把账报完,褚韶华搁下笔,这账已是清楚了,“锔那瓷碗就花了俩铜子儿,要我说,还不如买个新的哪。”

褚母道,“咱这瓷碗可是细瓷,俩铜子儿也就是买个粗瓷碗,哪样划算?”

“娘你说哪样划算?粗瓷碗虽粗,到底是个好碗。这细瓷碗再好也破了,这么补一回,就是补了个粗瓷碗进去,换个破碗。”褚韶华道,“亏得有我织的布还卖了几个铜子儿,要不这又是锔碗,又是修铁锹的,得赔了。”

褚母粗糙的手握住闺女还算细软的小手,叹道,“要是你爷爷还在,咱家不至于这么紧巴。”

想到过逝三年的祖父,褚韶华心里就不得劲儿,问她娘,“我爷爷在北京城做一辈子买卖,娘,我爹上年纪了,身子骨儿又不好。我哥就不能跟以前家里交情好的人家打听打听,就是出去做个伙计,也比在家种地强。家里就这几亩地,咱们娘们儿在家种种也够了,哪里就要一家子都窝在老家,光指望着这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

“行了行了,你哥要是这块料,早让他出去了。”褚母起身,“中午我给你蒸个鸡蛋。”闺女也不容易,忙了一集织了这几尺布,一尺都舍不得自己用,全都让她带到集上卖了。

褚韶华俐落的收拾着自己用麻线钉的账本子,“我不吃,留着给嫂子吃吧,她做月子哪!”

褚母见闺女不吃,也没再说什么,毕竟,闺女省一个,媳妇就能多吃一个,媳妇多吃,奶水足,得实惠的还不是自家孙子!褚母便去厨下做饭了。

褚韶华虽是在农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却当真不是个馋人。相对于一个鸡蛋,褚韶华想到家里的境况就发愁。褚老爷子在时,褚家也兴旺过。偏生褚家没运,褚老爷子刚一去,褚父接手家里生意,自以为独掌大权,结果中人家圈套,一笔生意就把个小铺子都赔了进去,光屁股爷俩儿回来的!自此,褚父几番想东山再起,结果,到现下还在东山呆着哪。褚家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褚老爷子就褚父一个儿子,褚父倒是生养了一儿一女,便是褚韶中褚韶华兄妹。这做儿子的,还不如做爹的,做爹的起码还想过东山再起,做儿子的是连这点念想都没有!就蹲在家里,有东风喝东风,无东风就喝北风。眼瞅这褚家家境,就是褚韶华说,真要没几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褚韶华只恨自己是个闺女,不然,她都想出去做工,省得一天天的挨在家里熬日子!

褚韶华刚把账本子收好,就听外头一阵大呼小叫,“娘!娘!”

不用说,是她哥从集市上回来了。

褚韶华随手扫一下身上的靓蓝色的裙摆,正一正发间的银包铜的钗子,手上顺溜儿的把身上理了一遍,随脚出了堂屋儿。还没走到东配间儿的厨房,就听到她哥的声音,“娘,我在集上遇着陈家村儿的大表姑,听大表姑说,陈家老爷陈家大爷都回村儿了!没错儿!说这次就是为了陈家大爷和咱们华儿的亲事!”从声音中就能听出褚韶中是如何的欢天喜地。

继而是褚太太的声音,褚太太正在念佛,“阿弥佗佛,佛祖儿保佑,陈家是有信义的人家。”

刚刚一路跑回家通报好消息,褚韶中太过兴奋,竟一时喘不上气,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方继续说,“说陈家是自己驾着大骡子车回来的,唉哟,还带着俩伙计在一边儿支应,我表姑拉着我的手絮叨了半个时辰,说是她村儿的大户也不及陈家现在的气派。”

褚韶华不必听下面的话,也知道她哥今天的主题就是宣讲陈家老爷陈家大爷回村儿,以及陈家如何发达富贵的事了。褚韶华干脆没进厨房,一折身回了自己屋儿。

褚韶华的屋子和如今褚家的家境一样清贫,为省柴禾,她这屋儿白天是不烧炕的,所以,大冬天的一进来,还不及日头正好的院子暖和,扑面的一阵清冷。除了炕东头儿两个掉漆的老榆木的箱子,炕西边儿一床褚韶华自己的灰扑扑的被褥,再有就是一张四方桌儿上摆着的卖不出去的粗瓷茶碗。与这屋儿最不相衬的东西就是方桌儿上支着的铜框镶玻璃的一面半大不小的玻璃圆镜了,这是褚家家境还好时,祖父从北京给她带回来的。大前年祖父过逝,她爹叫人坑回老家,一路想着东山再起,结果把家里的积蓄,连带着老爷子临终前留给褚韶华的嫁妆银子,都填东山里去了。家里一日不如一日,丝绸蚕丝被换成了现在的灰扑扑的棉花被,能卖的都卖的差不离了。

就这面镜子,当初还真有货郎想收,叫褚韶华在家里一顿发作,她性子伶俐,脾气也大,她一翻脸,从此褚家无人敢提卖镜子之事。

褚韶华冷冷的看向镜中的自己,褚家人好相貌,褚韶华自幼便是眉翠唇朱的好模样。当初老爷子在世,又疼她,早早的给孙女定下陈家的亲事,就是刚刚兄长说的赶着大骡子车回村儿的陈家村儿的陈老爷家。

陈家也是做生意的,要说陈家家境,比褚老爷子在时还略好些。可这门亲事,却也不是陈家上赶着,韶华小时候跟娘去过北京,这村儿里男人们做生意,自来是男人在外经营买卖,女人在家服侍婆婆,照看家里田地。所以,韶华自小也是跟着她娘在村儿里长大的。褚家人丁不旺,褚老爷子却并不是重男轻女的性子,相对于褚韶中这个孙子,倒更喜欢孙女些。韶华小时候去北京,褚老爷子喜欢带她在身边,褚家陈家都是在北京做生意,陈老爷见褚家这位小女娃挺喜欢,当时就问了这闺女亲事定没?陈家买卖比褚家要好些,两家又交情不错,所以,亲事在北京就定下了。

原本想着韶华十五岁就过门儿,结果她十四岁的时候,褚老爷子因病过逝。

由此,褚家家境江河日下,一蹶不振。

褚韶华隐隐听到隔间儿里嫂子的惊喜声,知道这必是大哥跟她娘说了不过瘾,又去跟做月子的嫂子说陈家回村儿的事了。

陈家回村儿了。

韶华今年十七了,老爷子的孝早守完了,所以,该办亲事了吧!

褚韶华听着隔间儿里的欢喜声,淡粉色的薄唇几乎是抿成了一条线,乡下人守孝,又不用像书上说的那样父孝三年祖父孝一年,就是按书上的道理,一年的祖父孝也早守完了!这两年,陈家从未提过亲事,陈家太太也从未到褚家村儿来上一遭!陈家此番回村,不知褚家又有何喜?

褚韶华长眸微眯,还不知这回乡,是为成亲还是退亲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新文新气象,每天一更,慢慢攒下人气,基本都是中午更新,如果延迟会在留言区和微博上通知!

咱家也就好了

  褚父是临中午才回来的。

褚母刚把擀好的芝麻盐儿、从锅里捞出的一个煮鸡蛋,连带着两个热腾腾的开花儿大馒头,一碗熬的米香四溢的小米粥,收拾了一个托盘让儿子给媳妇送进去。褚韶华在桌上摆好一家子吃的窝窝头,一碟子切的整整齐齐的腌咸菜,一小碟子黑酱,三四根洗的干干净净剥出雪白葱白的大葱。褚韶华正在盛玉米粥,褚父把手里的一兜东西递给褚韶华,“华儿,摆上,别成天吃窝头了。”

褚韶华不用看,闻味儿都知道这里头定是油条,她心里是极不喜的。自打东山没吃来,家境败落,她这爹种地也不成,据说浑身的病,如今地也种不了,就成天在家窝着,不然就是在村儿里跟着没营生的闲汉在一处闲打发时间,平时一天三顿都要吃小灶儿。家里吃窝头,他就要每顿吃白的,赶上村儿里五天一次的集市,还要去集市上买油条吃。褚韶华把兜子里的油条拿出来,放到个浅子里搁桌上,不想油条下还有五六个火烧,拿出来看,里面裹的是油吱吱的猪头肉。

这点儿东西,褚韶华一集织的布都不够的,估计一月织的布能顶她爹这一顿!

只看这一兜东西,就知道为什么她爹这东山总也起不来了!

褚母见这又是油条又是肉火烧的,已是心疼的了不得,哆嗦着嘴角问,“他爹,怎么买这许多好吃食,这得多少钱啊!”

“行了,什么钱不钱的,今天有喜事,陈家回来了,我琢磨着,咱们华儿的喜事也近了,就吃回好的吧。我不吃,叫华儿吃,瞧闺女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这当娘的,就一点儿不心疼。”褚父说着便大摇大摆的坐下,拿起根油条先递给闺女,笑呵呵地,“闺女,吃!”

褚韶华接过,转手递给她娘。褚父径自拿起油条,头尾对折,再拿个肉火烧,把油条往猪头肉的肉火烧里一裹,比划着跟闺女说,“闺女,这么吃,香!”

褚韶华说,“爹,你吃吧,我可吃不了这么油的!”猪头肉便是肥多瘦少,油条更是从油锅里炸出来的,火烧是陈家村儿集市上铁皮桶里烤出来的外头两层皮,里头中空的,倒是没什么油。可这猪头肉和油条配一起,褚韶华也受不了,她把火烧里的猪头肉大半倒在咸菜碟里,在火烧里夹几根咸菜,慢慢的咬了一口。就听她爹“唉哟”一声,褚韶华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知道她爹是猪油滴衣裳上了。果然,褚父跟炸尾巴的猫一般自板凳上跳了起来,半旧的青绸棉长袍的大腿那处已是滴了一溜儿的油点子,褚父一手还握着那裹着油条的肉火烧,猪头肉和油条里被挤出的油渍顺着逃跑手掌顺溜儿着流袖管里去了。就这样,火烧还不肯撒手哪。

“唉哟唉哟!”褚父终于叫唤着把肉火烧放下,接过褚母递过的灰扑扑的布巾子,先使劲把手擦干净,指着棉袍上的油点子道,“这可怎么着,我赶紧脱下来,你给我洗洗去。”

褚母也是心疼的很,这件绸袄是当家的最后一件绸衣了。平时当家的都舍不得穿,只有赶集时才会穿一穿。褚母叹气,“油点子哪里洗的下来,哎,你先脱了,我泡水里,泡泡再洗。”

褚父连忙跑屋里换衣裳去了,褚韶华不紧不忙的吃着饭,见她娘也往外走,问,“娘,你做什么去?”

“给你爹找衣裳,他知道穿哪件呢?”褚母道。

“就那么三两件衣裳,我爹四十岁的人了,连穿哪件儿都不知道?”褚韶华挑一挑眉,“娘你坐下吃吧,吃完不还得洗衣裳吗。”

褚母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闺女的话就想坐下继续吃饭,终是不放心,放下手里的窝窝头,说,“你爹可别把衣柜翻乱了。”

现下褚家穷的叮当乱响,也不知柜里能有多少东西可翻乱。褚韶华便自己坐桌旁吃饭,一时,她哥过来厨房,见桌上又是油条又是火烧的,说,“爹怎么买这许多好吃的。”

褚韶华起身自碗柜里拿个碟子出来,只当没看到她哥嘴边沾着的芝麻盐,捡了四五根油条两三个火烧递给她哥,“给嫂子端去吃吧。”

褚韶中见油条火烧去了大半,忙说,“她哪儿吃得了这许多。”

褚韶华道,“大嫂做月子哪,再说,吃不了先在你们屋里放着,不然爹得留着做下顿儿,月子里别亏了身子。”

褚韶中就把妹妹收拾出的油条火烧端了进去,他自己也没出来,自然是在屋里一起吃了。这点儿东西,一人吃还能有个下顿,就她哥这跟产妇一起吃,还能剩什么呀。

记得她大哥小时候是一点儿肥肉都不吃的,觉着腻,入口恶心。想想火烧里的猪头肉,大哥嘴角沾的芝麻盐,褚韶华看着手里的火烧,忽就无端的恶心起来。她以前,也不喜吃肥肉,可现下,竟觉着这猪头肉香腻可口,隐有垂涎。褚韶华望着桌上的窝头、咸菜、黑酱、油条、肉火烧…听到门口响动,见她爹换了身灰色的粗布棉袍,唉声叹气的继续坐下吃刚刚剩下的半个肉火烧了。陈家一回乡,褚父似乎格外看重这个女儿,不过,看到自己回屋换身衣裳的时间,桌儿上的油条火烧便少了大半,不禁看向闺女,他原还想留着吃个下顿儿的。

“大嫂做月子,除了鸡蛋,也没肉吃,我收拾了些,让大哥给大嫂端屋儿去了。”褚韶华淡淡的说。褚父见闺女拿的还是刚刚的半个火烧,道,“你大嫂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

“那一会儿我再拿回来。”

“不用了。”褚父皱一下疏淡的眉毛,有些不耐烦。

褚母的双手在腰上的围裙上头抹了抹,随后跟着进屋儿。褚韶华看母亲用冷水泡过冻的红通通的手,双手搂着粥碗暖了暖,这才缓了过来,拿起窝头继续吃。褚韶华把手里的半个火烧给母亲,接过母亲手里的窝头,说,“娘你也别光吃窝头。”

“火烧你吃吧。”褚母也心疼闺女,想着以前家境好时,在村儿里闺女也是过得小姐一样的日子。现在家里不行了,闺女也跟着受这好几年的苦。

“都吃吧,陈家一来,待华儿嫁了,咱家也就好了。”

原来,她爹是打的这个主意。

闺女嫁了财主,可不就提供养娘家么?

原来,她爹是做的这般美梦!

就着父亲这句话,褚韶华慢慢的掰碎窝头,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泡进粥碗里,慢慢的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早上好~~~~~~~~~~~~~~~~

这里要注释一下南方的朋友可能不太知道的两个名词:

开花儿大馒头:就是说馒头蒸的特别发,然后都裂开了,像开花儿一样。

芝麻盐儿:这并不是一种盐,而是把很多芝麻用锅炒熟,拌上适量的食盐擀碎,这是很早以前北方产妇做月子经常吃的一种食物,并不咸的,主要成分是芝麻。

你要听我的!

陈家托了褚家村儿的三大娘给捎了信儿来,说是初五过来拜访。

陈家老爷是在京城做生意的,格外讲究些,寻常乡下人走动,无非就是直接过来就是了。陈家人不一样,还要先托人带信儿,可见是正式拜访。

三大娘走前再三拉着韶华的手说,“我早就说,咱韶华是个有福的。我早就说,这闺女有福。”

褚韶华没觉着自己哪里有福,她的亲事是不错,半村子都羡慕,可如果她有福,祖父不会那么早过逝。如今家境败落,家里因陈家回村儿便如此欣喜若狂,将阖家的希望寄托在她这亲事上。这样的做为,不要说如今两家家境的悬殊,就是褚韶华自己也看不起自家。还有她爹那想头儿,这是打算嫁闺女,还是打算卖闺女。

褚母喜之不迭的把带来佳音的三大娘送出门,褚韶华也一并跟着送三大娘,她并不因这佳音就如何欢喜,待三大娘一如往常,“三大娘你闲了只管过来坐。”

三大娘倒是真心喜欢褚韶华,褚家以前家境好时,褚韶华待人也亲热,村儿里都是乡亲,大叔大婶大娘大爷的,这闺女就从没有说失礼的时候,从不因家里有钱就看不起谁。倒是褚母先时做太太的,待村里人有些矜持。后来,褚家不成了,家里东西都卖了不少,褚韶华穿的这靓蓝的裙子,还是乡里土染坊里给染的,以前哪里穿过这样的衣料子。可褚韶华较之先前,也没什么缩手缩脚见不得人。三大娘是真心觉着这闺女不错,待到门口儿,拍拍韶华的手说,“好孩子,回吧,大娘有空再过来。”

“好。”褚韶华说着好,仍是待三大娘走远,这才转身回了屋儿。

褚母一面唠叨,“三大娘这人真不错,不怪她在村儿里人缘儿好。”

褚韶华没说什么,回屋后,褚父已经张罗着,“初五那天是何家庄的集市,到时老大你早点儿出去,去集上割上二斤肉,一个肘子,哎,眼下也没什么菜,就炖肘子、包饺子,招待亲家吧。”

褚母心疼钱,说,“割二斤肉就行,肘子还是算了,咱家的家境,亲家也知道。”

褚父当即拉下脸,“就二斤肉!哪里有待客的样儿!”

褚韶中也说,“娘,是太简单了些。”

褚韶华道,“陈家村儿离咱们村儿也不远,陈家太太常年在老家住着,咱家什么样,陈太太肯定都清楚。这也不是咱家怠慢他家,实在是家境如此,若是交好知己的人家,见咱家倾全家之力炖肘子,怕是心里也不能落忍。要是那只管看眼前的,这肘子炖给他们吃也是白搭。就这么着吧,打两斤肉就成了。也不用包饺子,家里还有去年过年剩下的榛蘑儿,再去东街豆腐房称上三五斤豆腐,提前冻上,到时猪肉炖粉条,加些榛磨儿冻豆腐,味儿也不错。”

褚母忙说,“是啊是啊。”

褚父瞪褚母一眼,褚母立不敢发声了。褚父也没再多说,不过,褚父的心思,韶华明白,无非就是怕陈家反悔亲事,所以想要大鱼大肉的招待人家罢了。可现在家里这样的境况,只要人家不瞎,过来后瞧一眼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倒不如实实在在的做人。自己立身正,就是人家亲事不愿意,人格上也不会矮人一等。

如今这么迫不及待的上赶着要把闺女嫁人家,又哪里能叫人家瞧得起。

不知道褚父褚母如何商议的,最终倒是没炖肘子,待初五那天早上,褚韶中一大早出门,到何家村的集市上割了五斤前臀尖儿的猪肉回来。褚父一见,还有些不大满意,问,“怎么不是五花肉?”

褚韶中道,“何家村儿的魏太太今天请客,那五花肉都给他家送去了。就剩这臀尖儿肉了,我瞧着也成。”

褚父摆摆手,“就这么着吧。”

给父亲瞧一回割回来的肉,褚韶中就把肉拎厨房去了,褚韶华正坐在饭桌旁洗黑蘑菇,这蘑菇是打关外来的,集市上每到冬天就有卖的,做炖菜格外有滋味儿。就是难洗,蘑菇里细草屑、小沙土粒有很多,还会有小虫子,不仔细洗可不成。褚韶中打量妹妹一眼,“怎么还这一身的靓蓝裙,华儿,去换一身,你不还有身绸的么,穿那身。”

“这急什么,客人还没来哪。我帮娘洗菜,容易脏,一会儿换就行。”虽然不看好陈家的来意,韶华也不会家里干活儿的衣裳见客人。

见她心下有数,褚韶中便什么都不说了。

把泡发的蘑菇挨个儿的洗出来,再用温水狠狠的投了几遍,一直投出清水来,褚韶华才把蘑菇放下,将墙角的一个小东瓜切开,刨了的东瓜瓤放在一旁闲着的浅子里,一会儿拿出去晒着,晒干取了子,冬天就能炒东瓜子。东瓜切成象棋子大小的方块儿,整齐的放到碗里。东瓜这东西水性大,没什么异味儿,人们炖菜里爱放这个,一则好入味儿,二则就是冬瓜一炖跟肥猪肉很像,要是肉菜里放些东瓜,就着那荤汤,还真能糊弄糊弄。

褚母瞧着五斤肉实在不少,一时舍不得全都放了,跟闺女说,“这要全都炖了啊。”

褚韶华接过母亲手里的刀,剁了一半,将剩下一半的猪肉放干净碗里,放到纱橱里去。褚韶华说,“有这些尽够了,蘑菇豆腐都是好东西,再有粉条儿东瓜,这就挺实诚。妈,我切肉,你弄面吧,先把馒头蒸出来,再炖肉菜。待肉菜得了,再把蒸屉往大锅上一放,把馒头温一温,显着跟刚蒸出来一样热腾宣乎。”家里就一个做饭的大锅,就得这么来了。

褚母说,“把肉切成了,就不用你了,去屋里换身干净衣裳。人家头一回来,咱们穷啊富的,也得体体面面的。”

“我知道。”褚韶华一刀刀的把肉切好,又切出葱姜调料,这才在水盆里洗了两遍手,回屋换衣裳去了。经过堂屋时,见她爹身上是一件不大合身的半新的藏蓝绸衣,韶华说,“爹,你这衣裳瞧着眼儿生。”

褚父一手托着个细瓷小茶碗慢慢的呷口茶,一面道,“这不是亲家过来,我那身绸的给你娘洗了还没干,我往三大伯家借的,就用一上午,待亲家走了,就还他去。”

褚韶华“哦”了一声,回自己屋儿里换衣裳去了。

她这也是很久前做的衣裳了,就是件红绸小袄红绸裙子,三年前的衣裳,早小了。当初没卖是因为褚父想着闺女还有桩好亲事,不能没件见客的衣裳,这衣裳就让褚韶华自己收起来了。褚韶华手巧,重新把衣裳拆了,在集上货郎那里买些零布头儿,再用拆下来的绸子布,做了件镶大边儿的裙袄。她料子不多,裙袄都做的恰身合体,再加上她这亭亭玉立的年纪,这衣裳穿出来,褚父都满意点头,说,“就穿这身儿。”说的好像褚韶华除了这身衣裳还有别个衣裳似的。

褚父见屋里也没别人,悄悄同闺女道,“一会儿陈家人来了,你一道跟爹出去接一接,陈家不是外人。”

褚韶华就知道她爹的心思,现在褚家家境,看来她爹心里也有数,这是看她相貌不错,是想叫陈家大爷看看她了。褚韶华真不是她爹这样的性子,家里就是再穷,可到了再让闺女拿脸做第一筹码的时候,就不是正经人家的过法儿了。褚韶华看她爹那张自作聪明的脸,她爹一样的好相貌,说来,褚韶华的相貌多是像父亲,父女俩一样的长眸凤眼,高鼻朱唇,只是,褚父老了,非但人老了,精神志气散了,连人品都是往下走。褚韶华想到自己祖父当年,忍住一口气,轻声说,“爹你要是想我这亲事做成,有两样事,爹你依我,这亲事就能成。爹你要不依,咱们都清楚,陈家这几年没同咱家走动过,退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褚父眼下一腔期冀都寄韶华身上,最听不得就是“退亲”两字,当下大怒,却是被褚韶华冰冷的手按住,“爹你听不听?”

“别说这些晦气话,陈家不是不讲信义的人家。”

“要是讲信义,我现在都十七了,咱们出孝两年了,怎么也不见他家过来提亲事?”褚韶华可不是褚父自欺欺人,以为有闺女这张上乘脸蛋儿就能哄住陈家顺顺当当把闺女娶走,自此褚家家计全寄闺女身上的人。褚韶华清醒的很!

当一个没什么主意的人,遇到一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那么,没主意的人屈服不是什么难事。褚父不耐烦的皱皱眉,挥手道,“行了,你说吧。”

褚韶华道,“就一件,饭桌上,不要提我跟陈家亲事。如果陈家不提,爹你一个字都不要提。剩下的事,我自有法子。”

褚父知道这个闺女向来有主意,脾气大,气性也大。褚父低声道,“这要是咱家还跟以前似的,我难道还上赶着他陈家?闺女,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骨气值几个钱啊,陈家有的是钱,你嫁过去就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低这一时头,以后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爹,你不用低这个头,我说有法子就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褚父问。

“爹你别管,我现在打下包票,只要爹你听我的,就是今天陈家不提这亲事,我包管他家以后还得上赶着来跟咱家说!”褚韶华响当当的话撂下,褚父一时是真的犹豫了。

褚韶华也不说话,她就看着她爹,等着她爹的决断!

良久,褚父才一跺脚,“成!就听你的!你要是弄砸了,可谁也别怨,你是个没缠脚的天足,以后也再没这样的好亲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午安!

决断

陈家人是快中午的时候才到的,陈家人到的时候,褚韶华正在厨房跟母亲说话。听到院儿里一阵骡子马的响动,褚母隔窗纸看不大清,心里也有感觉,小声同闺女说,“陈家人来了,你跟娘出去接一接。”

褚韶华眼睛一眯,坐着没动,“我不好意思,娘你去吧。”

褚母想想闺女到底是未过门儿的黄花大闺女,的确不好这么露面儿,就先自己出去了。来的还不只陈老爷陈大爷,还有陈太太。陈太太是个嗓门儿很不小的妇人,极是亲热的挽着褚母的手,笑道,“褚嫂子,咱们可是有几年没见了。”

褚母是个软性人,也跟着笑,“是啊。”又同陈老爷陈大爷打招呼,“陈老哥还是以前的模样,就是你家老大认不大出来了。”

陈太太笑,“他常年跟他爹在外头,妹妹见的少些。”

陈大爷称褚母为婶子,见到褚父褚韶中则称叔叔、大哥,招呼起来既亲切又有礼貌,还带着那么股子实诚可靠。褚父忙请陈家人进屋说话,褚母沏了茶,就听陈老爷说,“这几年生意忙,越是过年越是抽不开身,去年又开了一号买卖,我想着,今年不论如何也得回家看看。前儿刚到,我就想着褚老弟,几年不见,老弟显老了。”

陈老爷论相貌真比不上褚父,奈何人有本事,精气神儿好,穿戴亦是气派,自非拿闺女亲事当救命稻草的褚父可比。褚父笑,“我们在乡下,每天早出晚归,今年刚得了孙子,不能不老啊。”

陈家又是一通恭喜。

陈大爷把手里带的点心匣子奉上,褚父客气的笑,“还带这个做甚,又不是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