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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欢一直颇有耐心,每一个问题都认真解答。答完后看着谢彦的笑容,她也会说:“阿彦,你真好看。”
在谢彦的记忆里,过去的十几年里只有苦难和艰辛。因为他没有父母,依靠着乞丐长大。于是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低贱,打骂他,折辱他。
直到许长欢到来。
她为他挑选新衣裳,带他吃好吃的东西,喊他的时候,会用清朗俏皮的声音叫他:“阿彦。”
于是许长欢种在谢彦心底。只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直到进京前一夜,许长欢拉着他去逛街。
车水马龙的小城,杨柳依依的湖畔,她在那万千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拉住了他。
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她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小心翼翼地同他开口:“阿彦,我是江湖女子,从不遮掩什么。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怎么敢说不喜欢?怎么能说不喜欢?
十六岁的谢彦拉着许长欢,点头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于是许长欢便笑起来:“那么,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在一起。”
“好。”谢彦点头,“长欢,我发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然,就让我不得好死。”
【3】
少年的誓言总是冲动而真挚。然后刚到京城,现实便打破了梦想。
之后的十几年,许长欢一直记得。那天是日落,谢彦因为水土不服发了高烧,被送进了谢府后院休养。她独自一人,站在前厅里,看着满脸倨傲的谢老爷。
他问她:“你什么身份,我儿什么身份,一介江湖女子,便妄想进我谢家?”
年少的她尚且傲气,便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看上了那懦弱如斯的少年?不过玩笑而已。也就你们谢家这群傻子当真。”
说完,她便负手离开。只是在驾马的时候,仍旧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少年,她真心想陪他一世,护他一世。可终抵不过少年意气,终抵不过门第悬殊。
而那一刻,那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少年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从背影看,当真翩然,当真意气风发。
然后谢彦留了下来。当时谢家家主还强撑着身子,给他安排学习。
他同谢彦说,天机神宫的护法事务繁忙,谢家一个小小的私生子怎能让她停住脚步?让他不要过于天真。
谢彦没有说话,闷头读书。却是从不肯相信这样的言语。
谢彦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过半年,已经能同谢家其他的子弟相提并论了。
他越好,其他人越着急,阴谋、暗杀随即而来。他面上从来都是漠不关心,只是每天一遍又一遍问别人:“许长欢小姐有来信吗?许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会回到房间,一个人环抱住自己,低喃着那个少女的名字。
仔细聆听,他说的是:“长欢,你快回来,我害怕。”
他害怕这个家族,害怕这些伤害。
十七岁的时候,他遥遥听说,陛下最小的儿子靖王殿下前往天机神宫求亲。而那个叫许长欢的左护法,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当天夜里,他便不慎被人推下井去。井水淹没了他,他在水中挣扎,高喊着她的名字。然而没有人来。唯有那井水,寒冷彻骨。
他在井中被困了三天,吃青苔,喝井水,伤口被泡得化脓,他却仍旧强撑着,三天后,他被救出来,在看过大夫后,他的父亲来看他。
他终于哭出来,隐忍了那么久,终于爆发。他问他的父亲,他说:“我爱一个人,她却骗了我。我得不到她,可我又想要她,我该怎么办呢?”
他父亲告诉他:“那么,你就变强一点。你想让她陪在身边,就打断她的腿,挖下她的眼,斩断她的经脉,一生一世禁锢她。你活着,她陪你活着;你死了,她同你一起死去。”
于是他就笑了。
十七岁的少年,生生笑出了泪来。
从此以后,他开始努力学习武艺,学习阴谋,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两年后,他接任谢家家主之位;宫乱之时,他辅佐太子登基,追杀逃脱的靖王殿下;五年后,他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宰相;十年后,他权倾朝野,称霸武林。
然后,他再见到她。
他领兵攻上天机神宫,十二骨洒金小扇,紫衣金冠,自成风流。
而她站在哥哥身后,风尘仆仆,仿佛隔了百世轮回,叹息出声:“阿彦,你来了。”
可惜,十年后的阿彦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少年。
他每受伤一次,就多恨她一点。多恨她一点,便要让自己更恶毒十分。
长大后的他好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只想杀光她身边所有人,让她的人生从此再无牵挂,再没有任何理由,离开他半分。
于是那小扇一收,他薄唇轻启,吐出那一个字
【4】
杀字一出,站在我旁边的许长欢便猛地变了脸色。
那是一场激烈的血战。而他仿若赏荷看柳,不带半分不忍。一天一夜的激战之后,天机神宫失守,他踏着那一地血色,走到她面前。
他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颚,对她粲然一笑:“长欢,你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十年前,你曾许诺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少年吗?
他等了你十年,念了你十年。他守了十年苦楚,十年磨难。而说一直会陪伴他的你,还记得他吗?
然而那个男子却是仍旧含着笑,不动声色。许长欢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终于问道:“阿彦,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哦?”男子轻笑起来,用小扇遮住自己的半张容颜“你以为,我该是什么样子?”
说着,他伸出手来,一把就将许长欢禁锢在了怀中。脚上狠狠一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许长欢便猛地号叫起来。
“长欢,”谢彦温柔得可怕,他紧紧抱着许长欢,用脸摩挲着她的脸,“你说永远陪着我的……你说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长欢,”小扇利落地划过女子的手腕。不顾女子痛苦的神情和号哭,谢彦捏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头,让她紧盯着他,“你将我从黑暗里带出来,给了我那么多美好,为什么就不带着我走下去呢?不若从不给我,不若从不答应那些要求,这样我就不会有期许,也就不会有痛苦。
“可是,你不给,也没关系了。”他低头亲吻她美丽的眼,闭眼,便有泪落了下来。
“你不给,我就抢。
“从此只在我身边,从此再看不到他人。长欢,”他凝视着她,强逼着她看他,“记得我的模样,永远不要忘记。”
说完,便见小扇狠狠划过女子的眼睛。许长欢恍如白鹤仰颈,猛地高声哀号起来。
然而那个美得妖娆的男子却是抱紧了她,满脸欣喜,犹如珍宝失而复得。
【5】
将许长欢带回来后,谢彦便将她关在一间宽大而精致的卧室里养伤。那个卧室似乎是准备了很久了,所有她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了,一切应有尽有。谢彦每天下了朝之后就回府,从不在外逗留。每天回来后,除了处理公务,便是陪许长欢。
他有许多话同许长欢说,然而许长欢从不回应他。大多数时候,许长欢都在昏睡。因为她看不到东西,听不到除谢彦之外的人的声音,脚不能行走,手不能出力。除了谢彦,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其他色彩。然而谢彦,却是她人生中不能有的色彩。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恨他,因为他剥夺了她的未来,杀害了她的朋友。可是当谢彦像个孩子一样欣喜地抱着她说“长欢,我们明天就要成亲了。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恨他。
成亲那天她在袖中藏了一片瓷器碎片,在他挑起喜帕,凑身来抱她的瞬间,她顺着声响将碎片刺入了谢彦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刺中了哪里,只听到一声闷响,随后便感觉到有甜腥的血液低落到脸上。
她看不到面前人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哀伤的神情,犹自不管不顾地说着:“你把我娶进来,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你喜欢我?”她狂笑起来,似是泄愤一般,“可是,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靖王殿下,是会给我自由让我选择的靖王殿下。你这样的喜欢,我不屑!”
谢彦没说话。
他捂着自己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滴了下来。他低头轻笑,面上却浮现了仿佛孩子一样受伤的神情。笑着笑着,他就落下泪来,仿佛是那些阴暗的岁月里,他每天关上门抱着自己无声落泪的模样。
他就这么沉默了很久,眼泪和血液都混在了一起。直到他觉得嗓音大概不会有变化后,他才开口,明明已经是难过到哭出来,声音却依旧放肆张扬:“哦,如果你能杀我,那便杀了我吧。”
说完他便伸出手去,紧紧拥抱住了怀中的女子。成亲后,谢彦越发温柔地对待许长欢。他每天就守在她旁边,吃苹果帮她切成块,喝水要先替她试温,时不时他也会抱着她出去走走,低头在她脸边摩挲,低笑着轻唤:“长欢。”
他常常说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光,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听得人胆战心惊。那些骇人的手段,令人意想不到、防不胜防的诡计……许长欢根本不能想象,当年从柳家村走出来的那个少年,在一场惨烈的家族斗争中,是如何胜出的。她无法在这个故事里忆起他当年的影子,唯一只在一句话里听出了他那么多年,一直的坚持。
他说:“那时候我在井里,井水灌入我鼻口的一瞬,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我不怕死,我怕的只是,我的长欢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呢……”听到这里,他怀中的许长欢哽咽出声,“为什么要变成这样?既然这样凶险,为什么要去争这些呢?”
谢彦低低笑了起来。他将脸轻埋在她肩头,温柔道:“要是没有权势,我如何留住你?长欢,谢彦所有的卑劣、阴恨、肮脏,都只是因为你。”
“许长欢,他爱你,胜过世间的一切。”
【6】
谢彦的情话说得太动人。哪怕是我身边早已是五十多岁的许长欢,都忍不住微笑着湿了眼眶,更何况当年二十多岁的许长欢。
她听着他的话语沉默,所有的恨在他一句又一句对过往的描绘里逐渐平息。可她走不出天机神宫灭门的心坎。于是她只能沉默,唯有沉默。
她逐渐习惯了他在身边的生活。听惯了他的声音,有时候他去上朝了,她便在脑子里描绘他的容颜。细长的眉,似笑非笑的凤眼,微微勾起的薄唇,一笑之间,眼中波光流转,顾盼生辉。
可当她开始习惯他的时候,他却越来越忙,每天下朝的时间越来越晚,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开始慌乱,可面上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在那个熟悉的怀抱拥着她的时候,无论那个人有多欣喜,她都只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她的模样终究是刺痛了谢彦。
哪怕说着不在意,哪怕说抢来便好,可这个内心深处柔软得一如当年的男子,仍旧在小心翼翼地期盼着她对他有一丝温柔。
只是她从来都吝啬给予。时间长了,他也就开始慌乱、痛苦、害怕。
他开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酗酒,甚至连圣上的旨意都罔顾一味追杀靖王。
他想,他若无法让她爱自己,至少让她无人可爱。
在这场爱情里,他早已输得输无可输。
而那时候,逃出去的靖王却是组织了叛军,一步步逼近了京都。
【7】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是深爱于他了。”看到这里,许长欢对我低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哪怕他这样对我,可我还是爱着他。只是我爱着又恨着。直到他将那封休书扔给我,我便疯了。”
“休书?!”听她这样说,我颇有些诧异。以谢彦对许长欢的情谊,以及其心理变态的程度,他会给许长欢写休书?我根本无法想象。
许长欢轻轻一叹:“我一直那样对他,他或许是累了。我本来就不是招人怜爱的女子,得到了,时日久了,便也就没有了意思。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便是一身胭脂气。我想他是喜欢上了其他的女子。每一次想,我便想杀了他。可每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便下不了手。只能一次又一次,折磨我自己。
我听着许长欢的话,觉得颇有些奇怪。然而她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们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看清当年未曾看清的事情。
转眼间就到了明宣十三年十二月初八。这一日,靖王的军队终于攻破了京都,史称明宣之乱。
叛军于十二月初围城。谢彦当即下令,让人不分昼夜,沿着当年谢家已经挖了大半的密道,一路挖通至京都郊外九华山。
十二月初七那天,密道完工,消失了十几天的谢彦终于出现在了许长欢面前。
那时候许长欢已经瘦了很多。她一直不肯进食,吃什么吐什么。下人也未曾报告给谢彦,时日久一些,许长欢便瘦得只剩了骨架。
他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了她:“怎么这样瘦?”
许长欢不说话。谢彦便轻叹了一声:“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可有想我?”
许长欢还是不说话。谢彦便笑了:“我知道你定是没有的。长欢,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