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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他那天,是被圣上亲自下的禁足令。他居然带了亲兵,打算去抢婚……”说到这里,宁惜时咯咯笑了起来。只是那一声一声的笑,却仿佛是哭一般。
“皇后召我进宫,让我去劝他。可我哪里劝得了他?”
她从宫里回去,看到的是满地狼藉的酒瓶,还有狼狈的他。
她心中温柔俊朗的少年,风光齐月的公子,居然像一个孩子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狼狈不堪。
她走过去,他便一把抱住她,他和她说:“惜时,你知道么……她忘了我。她家下人和我说,她曾被歹人袭击,脑子不大清楚。她忘了我!她就这么忘了我!”
他说:“惜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早该去见她,早该遇到她。”
她不说话,在暗夜里伸出手,抱紧了他。
之后的时日,苏子城开始天天往外跑。听说萧颜的丈夫对她不好,苏子城便总是去找萧颜丈夫的茬。礼物一天天送,人一天天守,而萧颜的态度,则是一次又一次狠绝地拒绝。
他坚信萧颜只是忘了他,总有一天会记起他。而且……其实无论萧颜记不记得他,他都将一直深爱她。
而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看着这一切,日日夜夜。
只是她开始学着萧颜的装束,学着萧颜的一切。
萧颜擅香,她身上香囊的配制,世上独一无二。宁惜时见苏子城有一个珍藏的香囊、它早已没了香味,唯一余留的那一点点残香,宁惜时闻过后,便知道是萧颜所制。她派人去萧颜那里求了香囊配制的单子,然后自己缝制了袋子,重做了一个和那香囊一模一样的香囊。。7dcd340d84f7
而做这一切,她都没去找过萧颜,也没见过萧颜。
她怕自己恨她,哪怕她明明知道,这一切,本与萧颜无关。
那天夜里,她穿着和萧颜一样风格的衣服,佩戴着那个散发着清香的香囊,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待着他回来。他走下马车,走进屋里,却在靠近她的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她腰间的香囊,又抬头看着她的脸。许久后,他苦笑起来。
“宁惜时,你真让我恶心。”他开口,将她猛地一推,便吩咐下去,让她搬到别院。
“他容不得人玷污她。我这样容貌丑陋的女子,学着她的姿态,不过是东施效颦。以前他以为她死了,便拿我当做替身怀念。如今他知道她活着,怎还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她明白了这点,从此,乖巧的呆在别院。
她被逐出府的消息全城皆知,一传十十传百,竟就成了如今她从成婚就被逐到别院的荒谬说法。
很长一段时间,她本来想,她就这样终老便好。她努力不去想他,努力不去见他,打算等哪一日她不再爱他了,便自请一封休书离去。
她听着人们传唱她的丈夫对萧颜的痴情,又听着人们谈论萧颜与谢将军之间的爱恨情仇。
她听说,苏子城为萧颜买下了法光寺后山的桃林;她听说,苏子城为萧颜放了半夜的烟花;她听说,萧颜不愿意让谢欢上战场,于是苏子城自请为将,替谢欢上了战场。
一去三年。
这三年,宁惜时就呆在别院里,每日替他在树上打一个平安结。等她打满了整棵树的时候,他都未曾归来。后来在某天夜里,她听到雨打桃花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苏子城站在那里,笑得温柔而明朗,仿佛她记忆里,那个告诉她别怕的少年。
思念千回百转,泪奔涌而出,她终于知道,原来这终究是她逃不过的一场劫数。
她当夜启程,奔赴边疆。果不其然,听到了他被伏击的消息。
那是这样惨烈的一场战争。她到达战场的时候,战争早已结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具一具翻开那些残破的尸体。
所有人都劝她别找了,可是她一直不肯听劝。从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磨破了皮,沾满了血,然后她终于找到他。
他奄奄一息的看着她,她抱着他嚎哭出声。他颤着手抚上她的脸,满是深情地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萧颜。
他说:“阿颜,我答应要为你上一辈子的妆,画一辈子的眉,我做不到了……”
“阿颜,”他轻笑起来:“你明明叫萧颜,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叫宁惜时呢……你看,我错了一次,就错了一辈子了……”
她不说话,拖着他,踏着那一地尸体,往外走去。
她听着他的话,一面走,一面哭。
早已不知是为何哭泣,只留胸腔那一片生疼。
他终于是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病根。而后她带着他回去,在府中修养之时,朝中传来萧家满门抄斩的消息。又过了不久,萧颜病死,谢欢自尽的消息传来。
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一口淤血就喷了出来。而后他将她叫过去,对她说:“惜时,为我跳支惊鸿吧。”
她听话,走过去,扬起手臂,一曲惊鸿,倾泻而出。跳着跳着,他突然流出泪来,然后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他哭喊着萧颜的名字,拉开了她的衣衫。
“那一刻,我以为他会跟着她一起死。”
在她被他死死抱住,痛极了那一刻,她这么以为着。她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也愿意陪他一起死。
这场爱情里,谁都不比谁薄幸,谁都比谁深情。。
【5】
“昨天夜里,他叫我过去。”
“他让我走。”
他说,他看见她,便会想起一个人,他不该这么毁了她,也不该这么毁了自己。所以,让她走吧。
皮已经换好了,她原本的脸被我用药水涂抹,放进了木盒里。。
然后我将她扶起来,将镜子放在了她面前。她愣愣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颤抖着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容。
“能让它变得年轻一点么?像十五岁的女孩子一样?”她不知是在想什么,突然提了这样一个要求。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我对顾客一向很体贴,仍旧是上前替她修了修,片刻后,镜子里便是萧颜十五岁的模样。
她格格笑了起来:“叶安,你们天命师,是不是有颠倒阴阳,倒转时空之能。”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眼皮一跳。她却是突然回头,死死抓住我,满脸期盼道:“送我回去好不好?送我回过去,在他还没遇到萧颜之前。”
“你……”我有些为难:“你可知,支撑这样的逆天之事的是什么?”
她不说话,愣愣看着我,片刻后,喃喃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给的?有什么是我不舍得的?”
“我从年少就一直想。我要变成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在一个最美好的时刻遇见他,再让他爱上我,为我化一辈子的妆。”
“可惜我一直不能成为一个貌美的女子。如今我可以了,那我去他还没遇到萧颜的时候先与他相爱,这有什么不能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由得叹息出声来:“支撑那个时空的,是你的命。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是你不能阻止他爱上萧颜,或者说,你和他的爱情,不能影响他和萧颜的,也不能影响你和他的婚姻。而你……可能因为消耗自己的生命过度,就死在过去。也可能回来时,已白发苍苍。而且,除此之外,你还须得支付我一样东西。”
“这样……”我看着她握紧的拳:“你还要去么?”
“你要什么?”
“听闻王府有一本名为《还阳术》的古书,我要那个。”
“好。”她笑起来:“这已经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不过一本书而已,我便让人取来给你。”
【6】
她在屋内,趁苏子城不在,她借王妃的名头,命人将书取来给了我。而后我便准备好了一切,带她回了过去。
这件事对我本身并无太大损耗,因为所有消耗,都是归于她的。
我们回到了她十三岁的时光京城。那时候,苏子城十八岁,宁惜时还没嫁给他,而萧颜,还在丞相府中称病不出。
回去那天,是早春,下着小雨。我为她选了漂亮的衣衫,梳了繁杂的发髻,然后让她等在一颗桃树下,接着我去偷了苏子城的符印,一路将他引了过来。
我被苏子城和他的侍卫追杀得狼狈,以着极快的速度冲过去将符印扔到了宁惜时手里,然后等苏子城一干人等正气喘吁吁从小道里跑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宁惜时。。
春雨,桃花,美人。宁惜时撑着八十四骨节紫竹伞,笑得温柔而明朗。
接着她摊开手中的符印,含笑问他:“公子可是在找这个?”
苏子城愣愣看着她,许久后,展颜一笑:“原来是小姐相约,小王三生有幸。”
说着,苏子城走上前去,目光落到宁惜时腰上的香囊上。
“好别致的香囊,赠给小王如何?”
听到这话,我和宁惜时都是一愣,片刻后,宁惜时却是笑了起来,接下腰上的香囊,递给了苏子城:“拿了我的香囊,是不是该还我什么?”
“法光寺桃花甚好,还姑娘一院桃花,可好?”苏子城笑眯了眼,折扇一开,倜傥风流。
于是他们就这样相遇,至此,苏子城每天都会来约她。他们一起去踏花,去赏月,去爬山,去游水,而我就悄悄在后面跟着,看着他们,如胶似漆。
正月初三那天夜里,她突然咳出血来。我不由得叹息:“回去吧,你的身子开始撑不住了。”
然而她却是摇头,固执道:“我不回去了,我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叶安,你知道么,他说他喜欢我。”她微笑起来,弯着眉眼,满是欣喜:“这是我一生再开心不过的时光,能死在这里,已是再好不过。”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想要说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我张了张口,终究是,无言相对。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跟着她。
她每日出去,同苏子城在一起。苏子城对她极好,千里送来的荔枝,几十年珍藏的好酒。
她受了风寒,要看桃花,他便连夜让人移了一院的桃花过来给他看;
她生日向他求一根发簪,他便学了半月,亲手做了一支给她。
他说:“惜时,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她却是愣愣看着他笑,许久,终究只问一句:“子城,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自是喜欢。”苏子城弯起眉眼。以风流名满京城的王公,此时此刻,眼中尽是再无风流,满是温柔。
他生日的前夜,她又咳了血。我看着她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的掌纹,终于忍不住道:“你此刻跟我回去,我想办法替你续命。你和他还有这样长的人生要走下去,何必走到这一步?”
何必走得如此决绝,如此不留余地。
然而她却只是笑了笑,转头看向了窗外。
“我喜欢现在的苏子城。因为他对我这样温柔,这样好。这已是我一生求不来的福分。”说着,她转过头,看着我微笑,笑得温柔而简单,好像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满是感激:“叶安,我很知足。谢谢你。”
说完,她转过头去,从衣柜中再拿出一件衣服,看着铜镜含笑问我:“叶安,你看这一件好不好看?”
“好看。”我出声,音调却已是沙哑。
【7】
第二日,是苏子城的生日。
她早早换了衣衫,然后等候在屋里。我为他们备好了酒宴,接着就走了出去。
宁惜时等了很久。等到月明时,苏子城才来。他带了满身的酒气,面上笑容明朗。他跌跌撞撞走进院里,远远唤了她一声:“惜时。”
她微笑起来,站在庭院里含笑看他。桃花在她身后纷扬,她穿了白中透蓝的宽大衣衫,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着,看上去仿佛是等待着游子归家的妻子,温婉而美好。
那样安宁的画面,让苏子城屏住了呼吸。
他很早就在想,他想遇到那么一个女子,无论他身在何处,无论他身处何方,她总会在家里,温一壶美酒,静候他归来。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见到了。
那个在春雨之中不期而遇的姑娘,以着这样沉静的姿态,带了蕴育已久的深情,一直等待着他。
他觉得心跳加快,忍不住想起一个词来。
地老天荒。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上前几步,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他捂着她的手抬起来,哈了口热气,搓揉着道:“怎么这样凉,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是啊……”她叹息出声来,用手抚上他的脸:“子城,我等了你太久了。不过……”她弯起眉眼:“好在,你总是来了。”
苏子城不由得有些发愣。
他大概这一生,都无法读懂面前这个姑娘对他的情深。
宁惜时率先说出话来,微笑道:“你今日生辰,你坐着,我为你跳一支舞。”
跳的是那支惊鸿。
这支舞,她练了三年,从她的十三岁,练到十六岁。
每一个姿势她都练了上百遍,每一个眼神她都学了几千次。
在她年少无数时光里,她每次跳这支舞曲,就想起他。
想起他醉酒高歌的风流,想他温酒赏花的高雅,想他一挑眉,一勾唇,仿佛带了无边□,迷了她一生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