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后,他神情怔怔地望着天空,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无衣?”他像是才回过神,沉默片刻,说,“我做了一个梦。”
司扶倾的眼睫颤了颤:“什么梦?”
他笑容纯净:“我梦见千百年后,山河太平,黎明无恙。”
“我梦见千百年后的今天,山河太平,黎民无恙。”他声音越来越轻,“处处繁华,长街漫漫。”
“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鲜血的盛世。”
他梦到他乘坐名为飞船的东西至上月宫,俯瞰五州大陆。
他也梦到他又乘坐名为潜艇的东西,下潜到了东岭海深处。
他更看见奇怪的建筑鳞次栉比,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海。
他轻叹一声,带着无限的怅然:“我还是第一次看这天下。”
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土地,怎容他人侵犯。
话罢,他又闭上了眼:“可惜,只是一个梦,”
司扶倾别过头,一言不发,肩膀微微地颤抖。
她多想告诉他,这不是梦。
她多想告诉他,这就是他用生命守护的大夏。
司扶倾轻声说:“或许,这不是梦。”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看不到了。”他说,“这样挺好。”
他完成了当初立下的承诺。
无愧自己,无愧大夏,无愧五州百姓。
唯一有愧的是江家和死去的万千将士。
他今天若下去见到他们,或许能够多弥补弥补。
“陛下!”司扶倾脱口,“真的不是梦。”
“好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我很开心,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没有人是神,尽力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他很淡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如果我死了,请将我的骨灰,撒到海里。”
“让我随风漂泊。看看今后的山河盛世。”
看着大夏五州,繁荣昌盛。
看着黎民苍生,禾下乘凉。
看着山河平原,绵延万里。
这是大夏的领地,无人能够侵犯。
司扶倾声音沙哑,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在颤抖:“别说了……”
如果在现代,这样的肺病很容易治好。
可这是文明才开始古代,不是神医盟的医术不行,而是没有相应的仪器。
时间的洪流是不可逆的,她改变不了历史。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他笑了,她却想哭。
他微微一笑:“小军师,我困了,想再睡一觉。”
这一次,他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场雪花飘飞之中之中,他的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
帝王驾崩,天下缟素,山河恸哭。
雪下得更大了,将道路掩埋。
司扶倾不知道站了多久,腰以下几乎没有了知觉。
“无衣先生,陛下已经去了。”千军盟盟主低声开口,“请您让一让,让我们处理一下陛下的后事吧。”
司扶倾麻木地让了开来。
就在千军盟盟主上前一步的时候,“唰”的一声,火光刹那间冲天。
大片的火腾起,将年轻的帝王吞噬。
所有人惊骇欲绝:“陛下!”
司扶倾看着火光和大雪交织在一起。
他即便到死,都要把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谁说了都不算。
他像流星一般划过,短暂而惊心动魄。
划过之后留下的是什么?
是银河万顷。
是大夏一千五百年。
也是她人生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痕迹。
**
早上七点。
游戏舱的舱门打开。
司扶倾抱着双膝,坐在游戏舱里,还完全没有缓过来。
灯在这一刻亮起。
脚步声响起,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倾倾?”郁夕珩顿了顿,他抬起手,手指上沾染了她的眼泪。
他一怔,声音很低地问:“怎么又哭了?”
第664章 郁夕珩:我在
她没有说话,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而落,将他的掌心打湿。
郁夕珩微微蹙眉。
他拿着纸巾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声音一寸软过一寸:“又梦见姐姐了?”
只有在梦境和生病时,她才会流露出真实的一面。
他是真的,心疼啊。
他弯下腰,将她从游戏舱里抱了出来,又问:“做什么噩梦了?”
她忽然抬起头,视线紧紧地锁住他,叫了一声:“郁夕珩。”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他向来是个不在意名字的人。
前世他一直无名,在登上帝位的时候,遭受了不少冷眼。
可他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却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郁夕珩顿了下:“嗯?”
“你不可以也离开我。”司扶倾抱着他,她咬着牙,身子发颤,“绝对不可以。”
她其实也没有老,可她见的死别太多太多了。
诚然死亡能够带来成长,可她不想再经历了。
郁夕珩的手臂不由一震,心脏也被这句话冲击到了。
明明是一句命令的话,称不上柔和。
可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极其的悦耳动听。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也将她抱得更紧:“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她像是一缕飘忽不定的风,做事随心所欲,为人轻狂散漫。
很难抓住。
他怕他一松手,她就会很快消失。
但现在她在向他逐渐靠近,逐渐打开心扉。
“我不会的。”司扶倾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处,声音闷闷,“你不要倒打一耙。”
他很自然地认错:“我错了。”
司扶倾瞅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警告:“你要是敢离开,我找一百零八个小鲜肉在你墓前气死你,反正娱乐圈追我的人排到西大陆去了。”
郁夕珩沉默了下来。
确实气到他了。
一句话攻击点真不少。
“好了,我在呢。”他拍着她的背,很耐心地哄着她,“别哭了,很伤身体的。”
“去吃早饭,好吗?”
司扶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嗯,走吧。”
她被他拉着来到餐桌前,像是大人带着小朋友。
包子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
司扶倾拿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郁夕珩将一杯热牛奶推了过去。
暖流入胃,吹散了大夏朝冬天的寒冷。
司扶倾抱着牛奶慢慢地喝完,她忽然抬起头,狐狸眼亮亮的:“九哥,我们私奔吧。”
郁夕珩眉梢一动,多了几分兴趣:“私奔?”
“我这个礼拜没有通告。”司扶倾说,“今天我直播陪粉丝过玩生日,我们就去西州转转,再从西州去中州怎么样?”
“谁也不带,谁也不告诉。”
在胤皇死后,因为他留下了遗诏,让她把他的骨灰撒到大夏五州的河山之中。
三家四盟纵然再有不舍和难过,可也不得不让她带走了胤皇的骨灰。
于是她沿着西州通往中州的路,一路将他的骨灰洒进了大大小小的河流中。
他生前在这片土地上征战四方,死后与这些花草树木融为一体,无拘无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她想沿着他生前没能走完的路再走一遍。
“好,听你的。”郁夕珩支着头,“我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听他们说这叫蜜月?”
司扶倾面无表情:“结婚后才有蜜月。”
“那就等成亲后。”郁夕珩抬手撩起她的头发,笑容淡淡,“我还能等。”
**
八点,司扶倾回到卧室。
她走到游戏舱后面,打开了储物箱。
原本空无一物的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玉瓶。
司扶倾顿了顿,将玉瓶拿了出来。
她还留了一点胤皇的骨灰,没想到真的带出来了。
这也证明,他真的死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司扶倾找出一个绣着龙雀的香囊,将这点骨灰倒进去,小心翼翼地包好。
司扶倾低声说:“我带你看看大夏,它真的不是梦。”
她呆坐在窗前,直到门被敲了敲。
“倾倾。”郁夕珩唤她,“直播设备给你准备好了。”
“来了。”司扶倾哒哒哒地跑过去,“我直播的时候你不许进来。”
郁夕珩眼睫垂下:“好。”
司扶倾有些不信这个黑心怪。
她进到书房里后,并锁上了门。
慕司们已经乖巧地蹲在直播间等了。
她一打开摄像头,密密麻麻的弹幕出现在屏幕上。
【倾倾宝贝生日快乐!两周年了!】
【老婆老婆!你在夏大等我,我明年就高考了!】
【女神,你是不是要去《历史遗迹》这个综艺客串?我准备好了!】
司扶倾一一回答着,很耐心。
过了有一段时间,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倾倾,喝水吗?”
后面三个字刚好落在了一个空处,清晰地传了进来。
弹幕瞬间消失。
司扶倾的拳头硬了。
几秒后,弹幕开始了指数型的暴涨。
【啊啊啊啊啊!什么情况?】
【你们有没有听见男人的声音?我听见了!】
【***,我老婆家里藏男人了?老婆,你不能不要我啊。】
“什么男人的声音?”司扶倾不慌不忙,还喝了口水,“那你们有没有听见老人和小孩的声音,或者是其他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用了四种声线。
男女老少皆有。
慕司们:“……”
【……打扰了,忘记这个变态的女人有几十种声线。】
【老婆,说真的,你不去当一个搞情报的特工卧底真的是白瞎了你这一身技术。】
司扶倾看着这条弹幕,十分遗憾。
她的作风太过暴力,往往没机会干这种情报工作。
两个小时的直播结束后,司扶倾打开门。
她下楼,凉凉地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眼:“说好的不打扰我呢。”
郁夕珩抬眼,声音不徐不疾:“姑娘错怪了,我没进去。”
司扶倾:“……”
她想打人。
算了,看在他的脸的份上,她不计较
“走了。”司扶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箱,“私奔。”
很快两人坐在了飞机上。
飞机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郁夕珩侧头望向窗外,看着这条航线,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他将他的身躯焚毁,也不想让臣子们大兴土木,建造坟墓。
这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
无论在世的时候,他有多么大的功绩,多么受人崇敬,也终究只是一个人。
人死了之后,生前的一切功名利禄都散去了。
迟早都会变成黄土一抔,他也要
但死前的愿望,倒是都实现了。
一个是若有来生,做回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