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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没有太大知觉的双手,居然感到了一丝清凉,青年上卿以为是错觉。

大秦以黑为尊,黑衣本是之有皇族才能穿着的颜色,可若是穿在里面没人发觉也是无碍的。

青年上卿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顺了采薇的意,把这件黑色深衣披在身上穿好,在外面又罩上了白色丧服。

※·※

扶苏看着自家侍读穿好那件黑色深衣后,采薇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身形慢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是因为一直牵挂的事情完成了,就能真正安息吗?

扶苏叹了口气,因为他牵挂的事情还有许多,但他现在却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放下。

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自家侍读把所有的帛书都放进了火盆,看着它们都燃烧起来之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远去,扶苏却没有跟着过去,他对父皇的丧礼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盯着那些火盆里的帛书慢慢被火苗吞没,最后燃成了一堆灰烬。

※·※

而走出甘府门口的青年上卿则顿了顿脚步,摸着胸口变凉的玉璇玑,一向淡然的脸上挂满了惊疑不定的表情,回头往自己的小院看去。

为什么离开了甘府,玉璇玑就会变凉?难道扶苏刚才就在自己的屋里?

这怎么可能?

“甘上卿,请快些上路。”身后的虎贲士兵却再也不给青年上卿犹豫的时间,握着腰间的佩剑示意,话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青年上卿看了看身边年迈的父亲,只好抿了抿唇,继续迈开脚步。

※现代 哑舍※

老板摸着胸前赤龙服下佩戴的玉璇玑,从回忆中惊醒。

在这两千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断反问自己,如果他当时不顾一切地往回走,是不是就能把扶苏的灵魂保住。

可是这也仅仅是设想,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知道玉璇玑滴血认主之后,认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老板拿起身边的茶盏,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重新放下。

太阳西斜,华灯初上。

老板的身形许久未曾动弹,直道哑舍门口的两盏长信宫灯自动地调亮了燃着的灯火。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打开了只够露出他一只眼睛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定定地看着一位拿着饭盒、正一脸疲惫地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穿着休闲服,但团在背包里的白大褂还露出了些许,老板早就打听好了,这人就在不远处的医院当实习医生。

一直目送着这位年轻的医生走出他的视线,老板才缓缓地关上雕花窗,留恋地摸了摸胸前衣服底下瞬间温热之后又变凉了的玉璇玑。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冰冷无比。

若不是穿上了采薇为他缝制的赤龙服,他早就已经化为尘埃。

他认识的所有人,亲朋好友,都已死去,可他却依旧活着。

宛如行尸走肉。

他把这枚玉璇玑放在了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疲倦地寻找着扶苏的转世。

因为只有他找到了对方,玉璇玑才会变得温热,一点点地把这股热度,从他的心脏传导到他的全身。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惜每一次轮回也只有短短的数年。

这一次,希望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呢…

秦失其鹿

公元前210

※上郡※

军帐之中一片肃穆,王离单膝跪在一尊棺椁前,刚毅的俊颜上爬满了自责与愤恨。

阿罗就只交代他一件事情,他都没有做好。

可是谁又能想到,始皇会对大公子扶苏下遗诏,令其自尽呢?!

是的,当时在帐外的王离完全没有看到军帐之内的情形,却听到了小黄门操着尖细的声音所宣读的那份遗诏。之后就是蒙恬将军的怒吼,待他冲进帐内,就看到大公子扶苏满身鲜血,一柄带着斑斑血迹的青铜剑从他的手中跌落在地。

“大公子扶苏已奉诏自尽,就地安葬。”宣旨的小黄门冷酷尖锐地说道,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冲进帐内的王离之后,转而朝愤怒得发指眦裂的蒙恬厉声道:“始皇亦有遗旨,大公子无尺寸之功,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王离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急呼军医,蹲在扶苏身畔,勉力抢救,可掌下的身躯已然冰冷,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等他重新抬起头时,就发现军帐中呈现了两方对峙的局面。宣旨的使者们咄咄逼人,而蒙恬将军却被冲去帐中的亲卫们护在身后,双方一触即发。

许是见王离恢复了神志,小黄门又把方才说过的遗旨说了一遍,还把诏书摊开在众人面前,任凭他们确认字迹和印鉴。

王离虽从不踏足政治的漩涡之中,但也明白事情的蹊跷之处。明面上不能与使者闹翻,他又不能拥兵反叛。若是扶苏公子没死的话,他还可以这样想想,现在却连一个正经的由头都没有了。

瞬间在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王离淡淡地宣布道:“来人,送蒙将军回帐。”

“王裨将!”本来笃定王离会遵旨杀掉蒙恬的小黄门惊呼道。

“请称吾为王将军。”王离用比他更冷酷的声音缓缓道,在战场真刀实枪厮杀过的他,只要认真起来,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他的气势。

小黄门果然被他言语中的杀意所震,再加之对方身上的盔甲还沾染着扶苏的鲜血,煞气冲天,顿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蒙恬铁青着脸离开了军帐,并不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王离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必定会尽其所能保他平安。只是大公子扶苏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暗杀,今后秦国国运,危在旦夕。

此后收敛尸体,整顿军务一干杂务均不值一提,王离自责过后,所担忧的,就是回到咸阳的青年上卿。

胡亥对待亲兄长扶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毫无实权的上卿…

对方也当真是好算计,把上郡几十万军队全部托付给他,令他无法任性地扔下职责回咸阳救人…

“将军,该为大公子送行了。”亲卫低声提醒道。

王离站起身,面如沉水。

※咸阳※

婴站在升平巷的街角,目送着阿罗和宜阳王被虎贲军簇拥着,离开了长街。

那些虎贲军说是邀请,但看上去更像是押送。

不过只听皇帝命令的虎贲军,在咸阳城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婴站在夜风中思忖半晌,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连百官都被叫去为始皇发丧,那么身为皇室一员的婴理应也要同去。被分到他名下的宫殿因为偏僻久不居住,他早已在咸阳城私自建了宅邸,但因为作风低调,常居高泉宫,所以虎贲军理应找不到。

婴对始皇没有什么感情,也并没有想去送葬,而且现今胡亥登基,赵高执掌权柄,他需要做的应该还有很多。在等待这一队虎贲军远去之后,婴才从藏身的街角走出,低着头往自家的宅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