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咦?那个…不会是少年时的老板啊!我的天!长得好正太!”
“你小点声!被发现就不好了!话说,那枚犀角印是亚犀种群的古红色犀角吧!天!亚犀犀牛据说在汉代就已经在中原绝迹了,之后在地球上彻底灭绝。连乾隆皇帝都没看到过真正的亚犀犀牛。明清时代的犀角制品儿乎全是染色仿古做出来的颜色!天啊…”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比我的还要大?”
少年皱了皱眉,觉得两人的口音不似其他六国人士,而且说的话胡言乱语。待他回过头看去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找到说话之人。
少年暗暗握拳,看来咸阳的城防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姬青心情忐忑地回到质子府,把失而复得的那枚犀角印锁在了床头的柜子里,不再随身携带。
不久,秦王政有关于他请求归燕的回复也下来了,其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乃得归。”
姬青脸色铁青,秦王政压根就没打算答应他的请求,说什么如果偏西的太阳再回到正中来,天上降下谷子,乌鸦变白头,马生出角,厨门的木雕人像生出肉脚,才让他归燕。这五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也就是说他此生再无可能回归故土。
巨大的打击让姬青一连许多天都没有提起精神出门,直到第五天的晚上,他才想起自己多日未去过林记粥铺了。
心里想着他既然永远回不了燕地,那么是否可以退而求其次?若是一直像这样被圈养在咸阳,他也总不可能不成亲吧?他选不起眼的林女为妻,说不定秦王政还会安心不少。
只是这样聊以安慰的想法,连姬青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自己的胸无大志。
不过,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个被囚禁的质子,不是吗?
姬青情绪非常低落,但却完全没料到,他只不过是五日没有来林记粥铺,迎接他的却是门板上的一张封条。
这是怎么回事?姬青慌忙询问着左右的邻居,却被告知林记是两日前被查封的,罪名是通敌叛国,而林女则是被当成燕国间谍抓走,不管是否属实,也肯定是再也回不来了。
姬青如遭雷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的刑罚一向以严苛残忍著称,就连商鞅自己也被车裂而死,更遑论是叛国罪了。姬青央求一直跟着他的那两名侍卫打探下消息,而其中一名侍卫却对他高深莫测地笑笑,暗示他别搅合这趟浑水。
这是…秦王政在对他上书请求归燕的不满吗?
一种刻骨的无力感充斥了姬青的全身,他几乎不知道是如何走回质子府的。
独自在院中呆立了许久,他想遍了各种可以能够求到的门路,都觉得救出林女的希望渺茫。
不管是谁求情,只要秦王政想要林女死,也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姬青在空荡荡的质子府漫无目的地游逛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下人们居住的偏院,他忽然间很想见燕丹。是的,燕丹也喜欢林女,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满腔的兴奋,却在他推开木门的时候,变得冰凉一片。
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许久不见的燕丹,正躺在血泊之中,他的下腹被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他甚至都没能爬到榻上,更没有力气自己处理伤口。他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居然还消醒着,他听见姬青推门而入,甚至还睁开了双目,眼中清楚地写满了惊喜。
“天…怎么不喊人?”姬青慌忙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止血。
“莫…声张。”燕丹轻咳了几下,唇边溢出一道鲜血。姬青一怔,知道燕丹受伤之事并不简单,否则他早就叫人来救命了。
这人怎么能这样?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若是不自己心血来潮地来看他,他是不是就要独自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这里无声无息地死去?燕丹下腹上的伤口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再加上已经过了最佳施救时间,姬青知道若是他拔掉这柄匕首,那么燕丹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事实上,他此时还能清醒地睁开眼晴,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姬青在房中找到了一壶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清水,把燕丹的头抬了起来,喂了他几口水。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了燕丹的脸上,姬青不忍看到那上面沾染的鲜血,用衣袖沾了剩余的水轻柔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渍。
燕丹脸上一直以来用来掩饰的草汁也随之被擦掉,露出了一张和姬青很相似、却又无比削瘦羸弱青白的脸容。
姬青心中大拗,哀声低问道:“这…究竟出了何事?”
燕丹勉强地笑了笑,叹气道:“是吾连累了林女…”
“明矶!汝是间谍?”姬青震惊!同时一直以来发生的事情瞬间融会贯通。怪不得燕丹自甘为奴,怪不得他很快就学会咸阳口音,怪不得他鲜少出现,怪不得他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原来他交换身份,不是为了让自己为他抵挡屈辱,而是侍从的身份可以更好地打探消息而已!
“为何不跟吾明言?”姬青感到又欣慰又痛心,欣慰的是太子堂兄果然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而痛心的是自己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燕丹扯出一个笑容,低语道:“琅轩,让汝离蓟,就已是…对汝不住。况且汝顶替吾身份…咳咳…秦国上下都着眼于汝,万不可…有一丝一毫错处。”
姬青猛然一震,想到自己这些时日做的一些傻事。流连于林记粥铺、擅自上书请求归燕、丢了犀角印还被少年上卿所捡到…
姬青搂着燕丹的双手都在颤抖,泣声道:“都是吾的错…都是吾的错…”
“莫哭…琅轩,秦法曰,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汝归燕后,可寻一勇士,当朝刺秦王政,此乃绝佳时机…只要秦王政一死…大秦无主…燕国之围立解…”
燕丹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查到的情报结合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惜不能亲自送秦王政归西,燕丹表示遗憾之至。
“可…可吾如何归燕?”姬青六神无主。
燕丹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确是把自家堂弟保护得太过于无微不至,平日什么事都不让他知道,显然也是错误的。这时也没有其他办法,燕丹只好打起精神,把他这些年在秦地的安排人手都一一交托给姬青,告诉他如何假扮奴仆出咸阳,走哪条路线,去找何人接应等等。
言罢,又指挥姬青把他怀里一直随身携带的那犀角印摸了出来,沉默了片刻,才吐气缓缓道:“琅轩,其实汝还有一种选择。”
“何种?”
“恢复汝原来身份,逃离咸阳,就说燕太子丹在咸阳已逝矣。”燕丹的双目迷离,呼吸困难,已是弥留之际。
“明玑!”姬青双目垂泪,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做梦都想着要恢复自己原来的身份,但此时此刻,却觉得这并不重要了。可是要让他去密谋刺杀秦王政…
“吾…吾不行的…”姬青忐忑不安,他是那么的普通,每天只会怨天尤人,又怎么能承担得了这么大的重担。
“琅轩…可知上次,…吾所言之其一其二乎?”燕丹忽道。
姬青一愣,很快就接了下去道:“长大成人不在乎是否行冠礼,而在乎是否明理。其一是知晓这世间,即使少了汝,也无一改变。而其二,则是知晓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无论汝如何努力,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
“其三…其三…即使知晓有些事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即使天命如此…也要尽最大努力…去斗上一斗…”燕丹的话语凄厉,之后,骤然断绝。
姬青坐在血泊中,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才穿着一身满是血污的衣袍,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从床头的柜子里把自己的那一枚犀角印拿了出来,同时把那枚沾满血溃的犀角印也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这一对犀角印多年以来,头一次放在了一起。
姬青盯着那两枚犀角印,目不转睛。
他究竟是谁?他是姬青?还是燕丹?
这回,他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别人帮他选择。
许久许久之后,他拿起其中一枚,用重物砸得粉碎。
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第八章 哑舍·獬豸冠
遵从本心,即为至善。
公元前1年 长安
初夏刚刚来临,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有些荒芜的庭院之中鸟鸣虫唱,此起彼伏,一派欢乐祥和。
王嬿轻手轻脚地拎着食盒,走过庭院的回廊时,发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黏在了蜘蛛网上,正拼命地垂死挣扎着。虽然有一些蛛丝被它挣断,但它还有一半的翅膀没有挣脱出来。
轻呼了一声,王嬿左右看了看,捡起草丛里的一截断枝,把那只可怜的蝴蝶从蜘蛛网上救了出来。
目送着蝴蝶跌跌撞撞地飞远,王嬿才想起自己还要去给父亲送饭,不禁撩起裙摆,加快了脚步。
王家是一个大家族,大到旁人无法想象,这一切也仅仅是因为当朝太皇太后姓王。
当年汉成帝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封阳平侯的伯父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这个可是比丞相还要厉害的官职,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快,汉成帝又在一天之内封了王家五位叔伯为侯。王家顿时成为长安新贵,权倾朝野,无人能敌。最后王氏兄弟全部封侯,王氏一族的子弟瓜分权柄。渐渐地,长安的官都不够分了,连地方上的臣僚,也大多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