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了一眼他衣领间隙中若隐若现的长命锁,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快要过生日了吧?马上二十五岁了?”
医生顿时来了兴趣,“是啊是啊,还剩几天。嘿嘿,我可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医生哦!念书那阵我连跳了好几级,比同期的早上了三年学。哥可是个天才啊!怎么?要送我生日礼物?诺…不过你送的东西我要先考虑考虑要不要拿…”
“算算时间果然差不多了啊…”老板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而问道:“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难道莫名其妙收到雄黄还不够奇怪吗?”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有点愤愤不平。
“我是说在这之前,”老板摩挲了一下掌中的紫砂茶宠,思索了片刻到,“例如…一把伞…”
“伞?”医生一愣,“嘿,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有把伞寄到我家,那是老家的人寄过来的…你是说这把伞有问题?那是把很古老的油纸伞,我看挺有年头的,还想抽空拿来让你看你一眼呢,没想到最近年末比较忙,都忘记了。”
老板眯起眼睛,略带同情地看着医生道:“你知不知道《白蛇传》?”
“当然知道,不过虽然这个故事很美,但依旧是虚构的。雄黄?许仙?你是说…那把伞是传说中的那把白蛇伞?搞笑吧?”医生嗤之以鼻。
“你相不相信神话或者传说?”老板淡淡道。
医生虽然想说相信,他在哑舍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又摇了摇头道:“当然不相信,一切都要有科学证据的。讲的是逻辑,不是想象。我的工作可不是靠着想象就能给人开刀的。”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是仅限于哑舍,他的人生仍是非常正常的。
“哦?那你爱不爱你的工作?”老板挑了挑眉。
“当然爱。”医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拿出实际的证据给我看啊?”
“…”
“不能因为没有证据,就说那是虚构的!爱、希望、信仰,这些都是存在的。”老板唇边漾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传说,也是存在的。”
医生无话可说。
“况且,白蛇传是有证据的,你家里的那把白蛇伞就是证据。当年应该就是许仙在西湖断桥畔借出了这把油纸伞,才让他和白娘子结缘。没想到,现在到了你的手上。”老板徐徐说道,最后看着医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医生被他的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干吗用那种看杯具的目光看着我?这白蛇伞不好吗?也许会有美女蛇来主动当我女朋友哦!”
老板同情地看着他道:“若是好事的话,为何那个和尚会无缘无故地给你雄黄?他只是给了你,没有给别人吧?”
医生背后开始泛起寒意,“你是说…那个美女蛇早就出现了?可是…可是我身边的人都很正常啊!”
老板点了点头道:“肯定是因为那把白蛇伞,引来了白蛇的执念。你是医生,每天见过的病人就很多,白蛇在遇见许仙时已经修行了千年修得人形,白蛇传的故事据说发生在宋朝,那么距今又过了一千年。修为足有两千年的蛇精,你能认出来才怪。”
“白娘子不是被镇在雷峰塔下吗…”医生忽然消音了,因为他想起来,雷峰塔早就倒了,现在在西湖边上重修的那个,虽然美轮美奂极具特点,塔内一切现代化物事应有尽有,连电梯都有,但肯定没有能镇压蛇精的灵力。
医生呆了片刻,突然像过电一样跳了起来,神经质地往空无一人的店面内来回查看着:“老板,你没在和我开玩笑吧?”
老板嗤之以鼻道:“刚才还不是在幻想要美女蛇当女朋友?”
“只是开开玩笑嘛!谁想到会是真的!”医生急得团团转,“那白蛇为了那把白蛇伞而来?那把破伞,我给她还不成?”
老板淡淡道:“那条白蛇,估计是来报仇的。”
“报仇?”医生目瞪口呆,“白蛇传的传说不是个爱情故事吗?”
老板垂下眼帘,挑了挑桌上放着的青瓷香炉,看着香炉上袅袅而升的香烟,淡淡道:“白蛇一生的悲剧,都是从一杯雄黄酒开始的。端午佳节,声称爱她的那个男人,对她下了一会毒手。你说,她能不恨吗?传说并不都是真实的,故事的最后,她一直都被压在雷峰塔下,而她爱的那个男人娶了其他女子传宗接代。你收到的那柄祖传的油纸伞,原来是存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的吧?”
“樟木能避虫蛇,特殊的气味让白蛇感觉不到油纸伞的存在,所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是这次这把油纸伞重见天日,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谁是这把白蛇伞的主人,谁就要承担她的怒火。”老板淡淡说道,言语间竟有些凝重,完全不同于往日间的谈笑风生。
医生沉默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雄黄?”
“你以为区区雄黄就能压得住两千年修行的蛇精?许仙用雄黄酒逼出了白娘子的原形,是因为在端午那天的午时三刻,是她法力最弱的一刻。现在都年底了,你准备再多雄黄都没用。”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满足于弥散在空气中的檀香味,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那该怎么办?”医生本来不信这些子不语怪力鬼神的说法,但他在哑舍已经见过许多超自然现象了,上次《山海经》里的环狗和穷奇他都亲眼目睹,三青鸟他还一直在用超市买的新鲜竹笋喂养着呢!
老板突然伸出手去,扒开医生的衣襟,用手拽住了他胸前的长命锁。这块长命锁是一整块白玉雕成的,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正面用阳文篆法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另一面则雕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莲花。
医生见老板定定地看着他这块长命锁,讪讪地笑道:“呵呵,你估计会笑话我,这是小孩子带的东西吧。算命的都说我二十四岁那年有一场大劫,家里的人也嘱咐我不能摘下这个长命锁。不过肯定是骗人的,这马上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到我生日了,这二十四岁也快要过去了,哪里有什么大劫啊?”
老板用力拽住了长命锁,拉得医生的身体也不禁往他的方向倾了过去,医生以为他要细看这块长命锁,他虽然说了不信命,可是这块长命锁他就算是做手术的时候都没摘下来过。所以也就没办法主动摘下来拿给老板看,只能双手撑住柜台,把身体靠了过去。
而这么一靠近,医生的视线就别无选择地落在了老板身上。
貌似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老板,医生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是见面时经常在这家阴暗的店铺,老板的面容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中,就算是一眼看过去,最吸引他的也并不是老板的容貌,而是他身上黑色中山装上的那条赤色红龙。
老板应该很年轻,医生职业性地观察着老板的皮肤和五官,分析大概对方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个两三岁,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过往的那些奇异事件中,医生总是看着老板淡定地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觉得他非常可靠。就算是现在有蛇精要找上门复仇的紧张时刻,医生也没多放在心上,下意识地觉得老板肯定会帮他搞定。
医生的目光顺着老板光洁的侧脸下移,忽然发现在老板竖起的衣领挡住的脖颈间,隐约有一道横着划过的狰狞伤痕。看起来年代颇远,医生很想细问他这道类似砍头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弄的,但一想到现在这个问题未免有些跑题,算了,还是等以后找机会再问吧。
或许,老板总是穿着高领的中山装,大概就是为了遮挡这道伤痕…
医生胡思乱想着,看着老板在手掌中摩挲着那块白玉长命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为难的问题。医生不敢打扰他,就这样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站着,直到他撑着柜台的手都开始觉得发酸时,老板终于松开了他的长命锁,拉开他的衬衫领口,把长命锁给他贴身戴好。
冰凉的玉一接触皮肤,顿时激得医生一个寒战。为什么被老板握了那么久的玉连一点体温都没有?
这个问题在医生的脑海中只是一闪念,还没等他确认时,就听到老板淡淡道:“其实要躲避白蛇的复仇也很容易,千年前她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法海对她下了咒制,让她不能妄害生灵。可是许仙和白娘子的孽缘,一切来源于西湖断桥旁的那次借伞。所以你只要不让她借到伞就行。”
“就这么简单?”医生直接愣了,先前老板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结果居然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可以避免?“那把油纸伞在我家放着呢,她自己抢去了的话,算不算我借她的?”
“伞,是用来遮雨的。雨乃无根之水,虽然对滋润万物有莫大的好处,但淋在人类身上则会阴寒入体,所以伞在雨天保护人体不受寒气侵扰。蛇喜湿润,古有小龙之称,雨天更是其阴气大盛之时。她需要的也不一定是那把油纸伞,只要是你手中的伞便可。你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就相当于把护身的东西借给了她,她顺着雨水便可以侵占你的身体,吞噬你的灵魂。”老板阴沉的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倒像是在讲什么鬼故事。
医生却心下大定,笑嘻嘻地拍桌道:“不就是不能借伞吗?我记住了。唉,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值班了,有空再聊!”
老板冲着他的背影叮嘱了一句道:“白蛇幻化人形的能力很强,你谁都不要相信。”
医生并没有回过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表示知道了,便推门而出。
老板却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脸上的表情藏在自香炉袅袅升起的香烟后,连对面的民国水晶镜都照不清楚…
虽然有可能被两千年修行的蛇精盯上,但医生现在表示非常淡定。
因为老板不是说了嘛,只要不随便借给外人伞就可以了嘛!那么大冬天的不下雨谁打伞啊?
不过这句话也就是当天他在心里吐吐槽而已,第二天开始,老天爷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腹诽,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夹杂着冰粒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转眼间阴雨连绵,天气预报上也说这股低气压要维持一周的时间。
医生很郁闷,虽然知道南方的冬天这样很正常,但一想到他身边此时经过的人也许就是白蛇变的,这样一惊一乍,时间长了他自己也觉得受不了。
他也有想过,自己干脆不带伞不就得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那也不行,万一他借别人的伞打,那个人是白蛇精变的可怎么办?老板可没说反过来不成立啊!
眼前的世界,已经看了两年了,无比的熟悉,此时却在烟雨蒙蒙的笼罩下,有点发虚,好像什么都不太真实。
医生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站着,桌上就放着雨伞,想到那成了精怪的白蛇说不定就在这附近,便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从背脊冒出丝丝冰冷的寒意。
“发什么呆呢?怎么还不走?你也没带伞吗?”有人从后面一掌拍了过来,大嗓门也随之响起。医生回头一看,是他大学同学兼现在同事的淳戈。医生不由得想起他用黄粱枕时,曾梦见过淳戈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样子…不禁抖了一下,好恶心!
淳戈看到了医生桌上的伞,嘿嘿一笑道:“哟,今天幸运了,你晚上不是还要值班吗?这伞先借我吧!”
医生眼看着淳戈很自然地朝他手中的雨伞抓过来,虽然这对话和这不见外的动作都再熟悉不过了,但他想起那白蛇能变幻人形,还是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右手中的伞在淳戈碰到之前换到了左手,“没,我今晚和别人换了班,不值了。”
“哦,那敢情好,来,送我去停车场吧!”淳戈笑嘻嘻地说道,他这个月初买了车,晋级为有车一族,所以特想显摆一下。
医生嘴角一抽,“坐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
“这不是早上来的时候堵车,地下停车场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就停在了广场上…”
淳戈正想发表一下对城市道路拥挤的牢骚时,腰间的呼叫器便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淳戈低头看了一眼,叹气道:“紧急手术,看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先走了啊!”说罢,他拍了拍医生的肩膀,朝楼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医生看着淳戈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蛇精不蛇精的根本就是老板的一己之言吧,也许根本就是吓唬他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