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放好东西之后,两人默默相对,都一时无话,气氛尴尬无比。
王离轻咳一声,微扬下颔,语气古怪地问道:“你约我来此,是想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王离自小在军营长大,他爹怕把他娇惯成霸道的性格,所以就喜欢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直接导致王离性格古怪,说话更是口无遮拦,长大后压根就没有朋友喜欢跟他玩,因为谁也受不了他这脾气。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觉得他是在刻意挑衅了,绿袍少年却是像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奚落,指了指他手中的月牙戟,淡淡道:“很简单,我们打一场。我赢,你负我三件事。我输,我就当整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们扯平。”
王离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少年上卿说什么?看着对方瘦削的身材,王离怀疑自己稍微一使力,就能把他掀翻在地,更遑论要打一架了。不过这样的便宜,不占是傻瓜。王离扬了扬唇角,已经确信对方是在找个借口与他说和,“你确定?”
“确定。”绿袍少年微微点头,莹白的脸容在四周摇曳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王离此时才发现,对方的长发拢在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穿的也并不是平日里惯穿的长袍,而是一件绿色的戎装,收窄的袖口与贴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形细瘦,显然什么武器都没有佩带。
“那你拿什么与我打?”王离思考了一下,觉得若是赤手空拳地打架,恐怕会不好,万一打伤了哪里又是一场麻烦事。用武器的话还能点到为止,只要把对方的武器打飞就算赢了。
少年上卿环顾了一下,半步堂的四周放了许多武器架,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灯光的映照下,锋芒四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但少年却直接走向了金光灿烂的那一面墙壁,伸手轻松地摘下了最打头的那柄金干。
“此事既然源起于此物,那就用此物来完结之。”少年如此说道。
王离的眼睛差点没凸出来,那柄金干通体都用黄金所打造,纯粹就是一件作为装饰的礼器,而且重量大约是同等体积的铁制品的三倍!他那一晚没有把掉下来的金干戈挂回墙上,也是因为他一个人举起来太累。而这少年居然如此轻松,他几乎都要怀疑墙上的这金干是仿制品了!
不过是不是仿造品,打上一场就知道了。
王离好战的性子被完全地激起来了,对方选的是一个防具,他则用军中最新研制的利器月牙戟,这场比斗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但王离却不管那个,反正都是对方主动要求的,求仁得仁,他只是负责满足对方。不过王离也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暗下决心,只用右手应战,倒是没必要说出来罢了。
见对方已经摆好了迎战的架势,王离当下便执起月牙戟,气势十足地刺向对方。
“当!”真正的金铁交击声响彻整个半步堂,居然隐隐还有回声传来。
月牙戟在金干之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凹痕,验证了这金干就是真正的纯金铸造而成。王离的瞳孔缩了缩,但神情越发坚定了起来,被卡在金干上的月牙戟顺势朝绿袍少年颈间一割。
戟就是在戈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这一点从汉字的字形上就能看得出来,就像是盾和干同样也是如此。戟既有直刃又有横刃,王离的这柄月牙戟呈十字形,可有钩、啄、刺、割等攻击手法。而且和刀枪不同,戟因为太过沉重,根本不需要舞出刀影或者花枪,一直刺一横割都毫无花哨,一啄一钩都是实打实的攻击。
所以在由战车向骑军转变的战国后期,戟就是马背战的最佳利器。王离因为在宫中无法练习马背用戟的战法,但平地用戟已经练得十分纯熟,虽然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他自觉应对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上卿足够了。当然,他还留了手的,不会当真割伤对方。
只是他想得极好,可是这一割之下,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少年就像是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瞬间闪躲开来。月牙戟这一割带起的风却吹灭了四盏油灯,其他油灯的火苗也随之剧烈地摇曳起来。整个半步堂的光线忽明忽暗,拉得两人的身影忽长忽短,更添几分紧张的气氛。
王离连续两击不中,倒没有什么挫败的情绪,反而双目一亮,激起了好胜之心,右手执起戟继续欺身而上。
他进宫之后都是自己练武,没找到人陪他对打,早就闲得浑身发痒了。当下好不容易有个人能陪他走几招,王离甚至祈祷这少年上卿能多撑上一阵子,好让他过过瘾。不过几招之后,他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选了金干这个防具。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轻身功夫,总会比他的攻击快上那么一点点,恰好把金干拦在她的必攻之处。
“当当”的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王离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到最后大开大合畅快淋漓的攻击,早就忘了最初的约束,没一会儿单手执戟就变成了双手执戟,一套戟法从头到尾演练到极致,冲剁、直刺、平钩、回啄、横割、下砍、挑击、截劈…
两人并没有在半步堂内游走,而是只在这一小圈点燃油灯的区域攻防,而且自始至终都是王离掌控主动攻击,绿袍少年持着金干防守。王离打得一时兴起,也顾不得收手,油灯在月牙戟激起的呼啸声中逐一熄灭,半步堂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仅有一盏最边缘的油灯还在坚强地摇曳着灯火。
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汗水,王离一记挑击招式用老,刚想转为回啄,却感到手心一滑,暗叫一声“不好”,因为出汗而湿滑的手掌再也握不住月牙戟,直直地脱手朝少年上卿砸去。
因为事出突然,月牙戟来势汹汹,就连金干都未必能挡得住,少年上卿立刻侧身躲避。戟刃在他的脸颊上划过一道伤痕,最后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
王离正看得目瞪口呆,就感到脚下被横扫了一下,站立不住地单膝跪地。沉重的金干压在了他的颈侧,差点压得他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持着这么沉重的金干陪他打了这么久?
王离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到少年的嘴角扬起一抹清淡的笑,脸侧那道伤痕缓缓地滴下血来,正好滑到他的嘴角,染红了那两片本来颜色极淡的唇。
“嘶啦——”最后一盏油灯因为月牙戟扬起的风,终于坚持不住地熄灭了。
半步堂陷入一片黑暗,王离的视线却定格在了少年那抹令他惊艳到战栗的微笑上,一时怔然。
“我赢了。”黑暗中,少年的嗓音嘶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显然刚刚的比试他也尽了全力。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离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他的气息也不稳,但答应得却是心甘情愿,“我负你三件事。”
“甚佳。”少年满意地把金干从王离的身上收回。
少了压制,王离便站起身,打算去拿回自己的月牙戟。等冷静下来,他肚子里就有无数个疑问,这少年上卿的身手如此轻盈,又怎么可能躲不开那一夜的暗算?阴谋论了的王离又开始各种狐疑,他不会是被算计了吧?
“哐当!砰!”
半步堂中响起被绊了一跤的声音,王离歪着头扫了一眼,忽然觉得他好像找到了少年上卿的弱点。
黑暗中不能视物什么的…
“需不需要我扶你起来啊?”王离心情颇好地捡起墙角的月牙戟,“这也算是为你做了一件事嘛!”
“无须。”少年冷哼一声,把金干随意放在墙边,摸索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王离把怀中的玄玉帛掏出来,在手中摩挲了两下,英俊的脸上爬满了笑容。
父亲,他这也算是,交到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