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熙扭过头,看向笙箫声传来的方向,小脸阴郁。他知道那处院落是一个叫绿珠的舞姬,擅长舞一曲明君舞,技冠洛阳,极受父亲宠爱。
“乐师,那绿珠,是你推荐来的吗?”石熙绷着一张小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也许旁人还不会留意到,他可是记得那枚被献上来的绿珠子,他压根儿就没拿到手过。而之后不久,石家便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叫绿珠的舞姬。
“回禀少爷,这是我和老爷之间的交易。”乐师的声音依旧不徐不疾,全然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恼怒,“他想要无与伦比的财富,我便奉上绿珠。”
“…那你换了什么?”石熙半点都不信,这乐师八成是把他当小孩子糊弄呢。虽然他确实是小孩子,但也没单纯到这个份儿上。这乐师要是有这天大的能耐又何必当一个被人掌控生死的乐者呢?
当然是换了这一世的陪伴。
乐师没再做声,想必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这石家的小少爷都不会当真。
石熙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本来性格就很随和,把这段话当成了随口的玩笑之语。他惆怅地看着已经缀满繁星的夜空,不解地问道:“乐师,那名利二字,就那么令世人痴迷吗?”他想不通,也想不透。不过他这个问题也并不是想要对方的答案,旋即便自嘲地一笑道:“也许等我长大了,就会懂了。”
回答他的,是廊下一声情绪复杂至极的叹息声。
又梦到了那个朝代。
医生躺在床上回忆了一下,今晚的梦境中,可爱的正太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一连几天,都梦到了同样的朝代,同样的主人公。
若是换了其他人,每天在梦中梦到的都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肯定早就精神崩溃或者怀疑世界了。但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却适应得很好,还期待梦中会梦到些什么,每晚的睡觉时间都提前了两个多小时,作息时间特别健康。而且他发现,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若是在医院的值班室睡觉,就完全梦不到,只有在家睡觉的时候才可以。
这样其实也不错,每天晚上免费看古代连续剧。
医生最近心情也很不错,省去了一大笔房租费用,还平白无故得了一套房子,然后因为手术连续成功达标,拿了医院一笔奖金,基础工资也大幅上扬。
他骨子里就是小市民气质,有钱就能买更多的好吃的!
医生觉得最近他的运气简直好得爆棚!这天上路的时候,路过彩票店,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买了张彩票。
不过买完他就后悔了,把希望寄托于这么渺小的概率,简直不像是睿智的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随便把彩票往钱包里一放,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就当是为福利事业做贡献了。
※公元298年※
石熙面无表情地走在金谷园的水榭之上。
金谷园是他父亲这几年建成的别墅。说是别墅,实际上是依靠着邙山的山势,圈了一个山谷所建的大型私家园林。其中借了天然的河溪,新挖了河渠,绕着各色的亭台楼阁,从山间蜿蜒而下。而楼阁之中都住满了各色美人,每到开饭的时候,都直接在山顶把一个个漆盒放在溪水中,任凭美人们随意捞取。若是没有被选到的漆盒直接漂到下游,都是石家的仆役所居,可供他们食用。
若说当年王恺家中只有开宴时才会去中央亭台玩一次曲水流觞,那么石家就是天天在玩。
石崇经常请文人雅士来金谷园吟诗作对,昼夜游宴,立刻盖过了王家的宴会,被称之为赫赫有名的金谷集会。据说还因此出过一本《金谷诗集》,石崇专门为之作序。而金谷园也被封为洛阳十景之一,被人口口传颂。
石熙的生活更加奢侈了,但却也更加不快乐了。他今年十岁,早已在一次次对父亲的期冀中失望透顶。父亲曾骄傲自豪地说,以前还需要带他出去见世面,现在直接留在金谷园之中,就能见到所有想见的人。
可他却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他长大又能做什么?继承了巨额财产之后,像父亲一样纸醉金迷?
父亲最近又在和王恺斗富,比谁家更有钱。
王家用糖水洗锅,石家就用白蜡当柴薪烧饭。
王家用紫丝布做四十里的步障,石家便用更贵的锦绣做五十里的步障。
王恺用赤石蜡涂墙,石家就用花椒泥涂墙。

如此打擂台般的一掷千金,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当真就是有钱!任性!
可对于石熙来说,他无比厌恶这种斗富的举动,偏偏他父亲还了此不疲,整个石家上下都众志成城,誓要胜过王家。今日王恺亲自来了金谷园,听说是直接从宫中带队过来的。
“少爷,那后将军还去求助于皇帝,真是输不起。”给石熙带路的小厮消息灵通,已经唠叨了有一会儿了。后将军是王恺现今的官职。
竟然连皇帝都惊动了,石熙稚气未脱的脸上变得凝重起来。
小厮还以为自家少爷是担心老爷的胜算,赶紧续道:“少爷别担心,就算是皇帝掺一脚,也是没什么用的!”
听了这信誓旦旦的话,石熙的表情反而越发阴沉。
这是何等的自信?竟然连一国之君都不放在眼中,那么嚣张?
又或者,是该痛惜这个国家已经衰败到如此地步,斗富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皇帝不制止也就算了,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支持!
金谷园之中,有一座足有百丈高的崇绮楼,是专门修给绿珠所居。这座崇绮楼极尽奢华,只要是能想到的珠宝。在楼内都能随处看到,由此可见绿珠的受宠程度。每当有宾客临门之时,一般都会在崇绮楼下的亭台设宴,这次也不例外。
石熙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王恺在向来访的宾客们炫耀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
珊瑚树这种宝物,一般人还真是连见都没见过。据说只在南海的深海之中才出产。是佛家的七宝之一,代表着祥瑞富贵,是不可多得的瑞宝。而且王恺拿来的这株珊瑚树,枝干茂盛,颜色深红如血,高达两尺,已是世间少见的珍稀了。
也无怪乎王恺一脸得色,招来了全洛阳的文人雅士来金谷园观赏,务必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一番。
石熙一见这场面,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想要站在父亲身边。可是今天王恺叫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人人都想要凑热闹,石熙人小体弱,根本挤不进去,甚至因为身高不够,连里面发生了什么都看不清。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手腕被人攥住,拉着他往外围走去。石熙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待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便顺从地跟着对方走到了亭台外围的假山之上。站在此处,倒是可以把亭台一览无余。可石熙还是抿了抿唇,抗议道:“我要去父亲那里,趁事态还未太难收场…”
“已经来不及了…”乐师低低地叹道。
石熙一惊,立刻往亭台中央看去,正好看到自家父亲随意地一抬手,用手中的如意把那件珍贵无比的珊瑚树敲碎了。
场中一片哗然。
石熙眩晕地晃了晃,差点直接从假山上摔下去,幸亏身边的乐师早有准备,一把捞住了他的小身子。
王恺暴跳如雷,指着石崇就是一顿含沙射影的指责,暗示他输不起就要毁掉云云的。
石崇却不甚在意地把手中的如意交给下人,淡淡道:“不值当如此,这就还你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