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个冯绮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但拓跋宏却一点都不喜欢她,各种和她对着干。这不,被发配到柴房里反省反省,但这倒也是个好机会。
拓跋宏鼓着小脸,努力地咽下肉饼,心想着借此找父皇来看看他。自从过年的国宴之后,他都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父皇了呢!而且父皇那么虔诚地礼佛,他真的怕父皇一个想不开就出家为僧了。更何况他也没有说错嘛,冯太后是没有给他送过吃食,却并未阻拦他的内侍给他送啊。他在太后这边呆了两天三夜,尚公公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怨他往夸大了想象嘛!
听到外面通风报信的内侍学了一声猫叫,拓跋宏飞快地把手中未吃完的肉饼塞到了角落里的一堆干柴后面,再用手使劲拍了拍脸颊,然后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拓跋弘推开柴房的门时,就看到自家儿子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地蜷缩着,可能因为发烧而小脸通红,小身体时不时还因为寒冷而颇抖着。拓跋弘心中大恸,几步抢上前就把拓跋宏抱在怀中,带着他立刻离开这里,回到寝宫宣太医诊治。
“父皇…您终于来看孤了…”拓跋宏睁开大眼睛,依恋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父皇。
“是的,父皇来了。”拓跋弘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更加心痛,抱着他的双臂越发用力。
拓跋宏在自家父皇怀里蹭了蹭,凉凉的,这才惊觉拓跋弘身上也未穿裘袄,定是一得知他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拓跋宏又是心疼又是满足,扬起小脸哀求道:“父皇…看来孤不适合做皇帝,这大魏朝的皇帝,还给父皇来做好不好?”
没错,这是小皇帝这些时日以来的愿望,他讨厌这座冷冰冰的宫殿,讨厌空荡荡的龙床,更讨厌天天见到的是那个女人。他希望能回到过去那样,每日就算必须去冯绮那里接受教导,但日日还是可以有父皇陪伴的。
拓跋弘步人温暖的寝殿内,把拓跋宏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他用手拭去他睑上的炭灰,压抑着愤怒的心情柔声道:“宏儿,汝当这做皇帝是过家家否?汝已是这大魏朝的皇帝,不可更改了。”
拓跋宏失望地嘟起小嘴。
拓跋弘用手温暖着他冰凉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坚定地说道:“不过,这一次吾会做汝的刀刃。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了吾子,吾放下佛祖,重执屠刀又如何?”
拓跋宏张口结舌,这…和他预想中的,怎么完全不一样啊?
公元476年。
拓跋弘利落地在宫门口飞身下马,把疆绳交给侍卫,随即拿下头盔,大步朝宫内走去。他本是太上皇的身份,所以在宫中并不用卸下佩剑,更不用等候传召才能进入。
拓跋弘看着久违的宫禁,心中难免涌上归家的眷恋。虽然他在十八岁之前,一直视此处为牢笼。可是这五年中的四处带兵征战,让他对于这里充满了怀念。看着一个个依次在他走过的路上拜服下去的内侍宫女,他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崇敬和畏惧,拓跋弘欣慰地勾起唇角。
五年前发觉退让并不能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自由后,拓跋弘便决定为自己儿子撑起一片天空。既然他不能在朝堂中与冯绮一争高下,那么他便把目标转向军队。
身为鲜卑一族的皇帝,拓跋弘虽然生长自深宫妇人之手,可是弓箭兵法却从未懈怠过。他那时才彻底明白,若是不想让人看轻自己,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正好他已经禅位给拓跋宏,否则若是身为皇帝的他,是肯定不能带兵御驾亲征的。这五年之间,他对外南征北战开拓疆土,对内也因为自己势力的增大,可以借机在国内视察整顿吏治提拔贤能。长此以往励精图治,内外并举,定会为拓跋宏创造一个清明安定的天下。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未来还有很长。
拓跋弘越想越觉得雄心万丈,他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只是想保护自己唯一在意的人。等拓跋宏长大之后,便可以渐渐把国事交给他。
拓跋弘想到自家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这次出征足有一年多未见过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个子有没有长高。拓跋弘脚步越走越快,但就要在他踏出廊道之前,一个内侍从旁抢出,拜服在他的身前,恭敬地说道:“太上皇,太皇太后有请。”
拓跋弘微眯了一下双目,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道:“带路。”
跟着内侍在弯弯曲曲的廊道中穿梭,拓跋弘一时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这五年中他甚少回来,宫中也修葺一新,此时正值盛夏时节,百花争艳,拓跋弘看着美景心神放松。内侍一直走到一处芙蓉花园的凉亭前才停了下来。
拓跋弘看着凉亭中温酒赏花的曼妙背影,不禁心中狠狠一跳。
这个女人,纵使他已经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上,虽然他早就掐断了对她的妄想,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是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自己在外征战,其实也是想要避开她吧。
拓跋弘无声地叹了口气,踏上通往凉亭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听着盔甲的清脆摩擦声,冯绮转过了头去,就看到一名年轻俊逸的男子手拿头盔,身着银胄,英挺无匹,眉宇间盈满了在战场上历练的威风凛凛纵横之气,在阳光下踏步而来。那身上的盔甲反射着阳光,竟有些刺目得让人不能直视,威武得几乎像是天将下凡。
冯绮不由得眯了眯凤目,本来下定的决心狠狠地动摇了一下,随即又强压了下来。
拓跋弘此时也抬起头来,看着在芙蓉花丛中那一神湖蓝色衣裙人比花娇的冯绮,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依旧美艳无双。拓跋弘不禁心神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和她初遇的那一幕。当时她也是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宫女裙,躲在芙蓉花丛中低低哭泣…
现在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的嘴唇明明是在上扬着,可是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拓跋弘清楚地看得出来,在她的脸上,覆着一层面具,遮住了她的温柔,换成了算计与冷漠。
他知道,只要他想,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把她脸上的那张面具掀开,重新看到以前的那个她。他也知道,只要她想,只要她一抬手,就可以摘掉那个冠冕堂皇的面具。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动。
只是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之后,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她依旧戴着那张面具,而他依旧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冯绮知道自己戴着的面具很容易就能拿下来,可是她也知道,如果面具戴得太久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摘下来了。连面具底下的她,也逐渐变成了面具的模样,早已经寻不回过去的她了。
她听到自己漾开微笑地说道:“弘儿,你回来了,陪我喝杯酒可好?”
冯绮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不会拒绝,他疯狂地迷恋着她,就算是现在也一样。
鲜卑一族不比汉人,父子兄弟共妻也是不足为奇的。当年只要她略微一松口,便可以通过爱情来轻易掌控这个年轻的帝王。
但她却不想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她想要一个可以接替拓跋濬的完美帝王。她给他安排妃子,看着他的儿子出生,希望可以看到一个强大的帝王诞生,把拓跋濬留下的帝国带往昌盛。
可是她却失望了,他居然去礼佛?去禅位?甚至去带兵打仗?
这样的帝王,还是不需要的好。
她会接手濬留下的帝国。因为这个帝国,本来就应该是属于她祖父的,现在是属于她的,谁都不会给。
冯绮看着拓跋弘放下手中的头盔,在她的面前坐下。她挽起云袖,亲自给他斟酒,看着他慢慢地把她特意为他准备的毒酒全部喝了下去,一滴未剩。
看着他忽然睁大了俊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唇边不断地溢出了鲜血,冯绮忽然间心如同针刺一般,就像饮了毒酒的人是她一样。
原来,她真的变了。
不愿放弃权势朝政的是她,真正堕人权力漩涡的,也是她。
只因为她的生命里,剩下的仅有权势,所以才不肯放手。
就像佛像破裂之后,真身已破,便再也不是佛像。
就像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在岁月的狰狞中,早已经堕落化为修罗。
冯绮轻馆耳边的碎发,幽幽地叹道:‘佛云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公元476年,北魏献文帝拓跋弘被太皇太后冯绮鸩杀,年仅二十三岁。
翌日,拓跋宏压抑着胸中怒火.在佛堂前等候冯绮的召见。他如同十一年前自己的父皇一般,推开了那间佛堂的大门,看到了那尊身首分离破碎的独玉佛。
公元493年,拓跋宏迁都洛阳,开始修建著名的龙门石窟。
公元499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染疾暴病而亡,年仅三十三岁。
佛像的诅咒,依旧在延续…
公元2012年,洛阳龙门石窟。
“哇哦…真的好壮观啊…”漆黑的夜晚,在巍峨的宾阳中洞佛像下,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绣赤色龙纹衬衫的年轻男子。但这句话却并不是他说出来的。
老板的肩上攀着一个兔子布偶,正是医生。他觉得桐木偶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想到以前看过的某个动画片里的义骸设定,觉得自己这样的状况.反而是轻柔的布偶更容易控制,便让老板寻来了个布偶试试。虽然这软绵绵的可爱造型让他有些吐槽无力,可是毕竟这样可以自己控制布偶的手脚动作,比起不能动弹的桐木偶来说,医生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若是更威猛一点的狮子或者老虎造型就更好了,医生有点受不了地动了动长得过分的兔子耳朵。不过他很快就被老板刚刚讲述的故事转移了注意力,“老板,你手中的这个玉佛就是那尊独玉佛吧?真的有诅咒这么诡异?”
老板手中的锦盒中,一尊玉佛静静地躺在其间,头颈部位有金环镶嵌,很完美地掩盖住了原本那道狰狞的裂痕,看上去倒像是佛像带着金环装饰一样。老板淡淡地垂目道:“没错,自太武帝后,每一位北魏的皇帝,都基本没有活过壮年。孝文帝拓跋宏活的时间就算是最长的了,只是因为他勤政爱民,又修建了龙门石窟。其实他修建龙门石窟也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父皇祈福。所以拓跋宏死后,溢号为孝。”
“这尊独玉佛上沾染着帝王的诅咒,所以应该可以厌压住此地的乾坤天子气。”老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当年把这尊独玉佛晋献给北魏太武帝,可并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只是玉乃祥物,但碎玉却是邪物,破碎的玉佛更是堕落不堪,所有在表面粉饰太平的仁慈,全部都掩饰不住内里的黑暗。
医生看着老板如同对待天钺斧那般在宾阳中洞之中埋进了这尊独玉佛,不由得喃喃问道:“天钺斧代表着帝王的猜忌,那这尊独玉佛又代表着什么呢?”
老板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叹道:“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就算是帝王,也是凡尘中人,无法摆脱这人间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