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板的脸色不对,医生正想询问,一道白影从内间扑了出来,正是烛烟幻化成的烛。她艳丽的容颜上布满惊恐,不断地惊呼道:“他来了!是他来了!”
“他?哪个他啊?”医生莫名其妙,听得一头雾水。老板却神色一凛,反身想要把医生退出店门外。医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知道这种时候我是不可能放心离开的。”
老板万分后悔刚才一个没注意,让医生进得门来,否则有雕花木门在,他就算是想进也进不来。当下只好搪塞道:“只是进了个小贼,丢了点东西而已,我这就去处理,你在这里等下。”
医生皱了皱眉,不相信老板的说辞,单看烛那一脸的惶恐不安,就知道这小贼肯定是来头不小。但他也不想让老板在他身上耽误时间,只做恍然道:“好,那你快去,我先睡会儿。”说罢便扯松了颈间的领带,跌坐在一旁的黄花梨躺椅上,歪在一旁合眼休息。
老板见他好似一副酒气上涌的样子,虽然有点怀疑,但却因为形势紧急,无暇顾及他,匆匆忙忙地跟着烛进了哑舍里间去了。医生在他走后睁开眼睛,开始琢磨着怎么办。
看情况,那小贼是还没走,瓮中捉鳖好啊!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应该报警吧?可是医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犹豫了再三,觉得凭他在哑舍里的经验,报警还是不可取的,反而添乱。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抚上脖间的那个十字架,那是一块苍蓝色的玉质基督像,是老板前几日送给他的。他还记得这块水苍玉就是当初萧寂的那一块,老板说这块水苍玉不符合哑舍的古风基调,才丢给他的。但医生总觉得这点很奇怪,老板从不会无缘无故地送他东西。若是有什么事,他多少也能出把力吧?所以医生悄悄地站起身,也往里间去了。
陆子冈很焦急,他下意识地知道胡亥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去管在他身边用古埃及语唠叨的法老王,直接走到漆案旁,担忧地问道:“胡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来得正好,铻刀借我用一下。”胡亥放下手里的和氏璧,直接神兽从陆子冈的衣兜里掏出那把铻刀。
陆子冈一惊,自从得了铻刀之后,他是一直随身带着的,而且这次来本来就是想归还铻刀来还那半块无字碑。只是没料到胡亥居然这么不客气地不告而取。正想要委婉地表达他的不满时,陆子冈却惊喜地看到胡亥面无表情地用铻刀在自己的手心一划,鲜血四溢。
“你!铻刀是不能见血的!老板特意提醒我的!”陆子冈急得直跺脚,立刻从胡亥手里抢回铻刀,来来回回仔细地擦拭。
“哪有那么多说道。”胡亥不以为然,取出白泽笔沾了自己手心里的血,在亡灵书上一阵涂抹,过了片刻,原本残破的亡灵书回复了崭新的状态,上面的字迹如新。这一幕让围观的法老王也啧啧称奇。
胡亥看到随着亡灵书的复原,右上角显现出来的一个印记,他拿过黄金权杖作对比,发现上面的徽记吻合,便再次使用白泽笔,把复原亡灵书的日期有往前提前了少许,知道权杖印记完全消失才作罢。之后直接拿起手边的和氏璧,沾满了手掌中的鲜血,毫不犹豫地忘亡灵书上拓印上去。
看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文出现在亡灵书之上,胡亥满意地勾唇一笑,随后像是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帕。
陆子冈一直不放松地看着胡亥,此时看着那方丝帕摊开,显出里面一块碎成两半的玉质长命锁,像是整个人被打了一拳一样,立即呆在当场。
他分明是没有见过这块长命锁,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的眼熟呢?仿佛那上面的纹路都能详细地在心底描绘出来…胡亥自然留意到他的翻唱,心下更是笃定,立刻用长命锁“长命百岁”的那一面沾上自己的鲜血,不由分说地拓印在亡灵书之上。
“你在做什么?”
胡亥循声看去,看到老板难掩怒气地朝他走来,得意地扬起手中的亡灵书道:“我在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一旁的法老王赶紧推卸责任道:“朕什么都没做也没说哦!而且你看我这个样子也没法阻止他吧?啧,居然还弄了两个物件,他应该是怕一个召不回,索性弄了两个。”
老板见亡灵书上果然是印着两个拓印,心中存了侥幸之念:“亡灵书能一次召唤两个灵魂吗?应该不可能吧?”
法老王双手一摊:“朕也没试过,你问朕也没用。不过这里就我们几个,朕没有身体,你的身体又不符合,这个人的身体也很古怪,只有面前这位小哥适合,所以就算召来两个灵魂,也只能苏醒一个,亡灵书是有一定范围的,出了这个屋子就没事了。”他刚刚也想警告那青年的,可惜这人没有老板的鎏金耳环,听不懂他说什么。
老板一听,便想让陆子冈赶紧离开,可是他的手搭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陆子冈的双目一直紧紧顶着漆案上的长命锁,怎么拽他都没有反应。
胡亥则没去管他们说什么,一双赤瞳紧盯着手中的亡灵书,看着上面用自己的血渍慢慢地变得干涸。
老板正想说不顾一切地把陆子冈拖走,可是还未使力,就见他脸色一白,直接昏了过去。老板只来得及撑住他的手臂,没有让他直接摔倒在地。而与此同时,在外面的回廊里,也有一重物落地的声音。
老板暗叫糟糕,一定是医生担心他,偷偷跟来了。匆忙把陆子冈放在地上躺好,除了房间一看果然看到医生昏迷不醒地躺在门外,老板方寸大乱道:“你不是说出了这间房间就没事吗?”
法老王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道:“微小的失误应该在允许范围内吧…”
胡亥正一脸期待地守在陆子冈身边,却见老板又抱进来一个昏迷的人,不由得一皱眉。怎么会有两个?不过转念一想,皇兄到时候随便挑一个,倒也不错。
老板把医生放在地上,却不忍他睡在冰冷的青砖上,便也盘膝坐了下来,让他的上半身枕着他的腿。暂时安置好了之后,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胡亥,一字一顿地说到:“把和氏璧留下。”
胡亥知道面前这人的底线在哪里,虽然他曾经对和氏璧执迷不悟,不过现在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块死物而已,便把手中的和氏璧重新放回漆案之上。不过看着这人依旧盯着他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长命锁,便撇嘴道:“这是我在我皇兄的棺椁里拿到的,你没资格管我要。”
老板知道医生当初把那块碎裂的长命锁放在了秦陵地宫的棺椁里,他当初并没有阻止,今日自然也没用立场索回,便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胡亥见老板并没有对他进入所做有何表态,但心下却没有放松。他非常了解这个人,越是表面上不声不响,就表示他越在意,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胡亥薄唇露出意思阴恻恻的笑意,鄙夷地说道:“别一副那样的神态,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你难道不承认吗?”
老板摘下医生眼睛的手一顿,随即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他想做的事?
不,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不敢盖上扶苏的棺椁,为他穿上可以保持尸体不腐的赤龙服,虽然也是期待他有一天会重新睁开双目,可是自己却也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追随扶苏的转世,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他的灵魂在轮回中世世饱受夭折之苦,不想他的每一世的亲人遍尝骨肉分离的折磨。
他只是在赎罪,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明明当初说好了是两个人一起开创大秦盛世,让天下百姓不再颠沛流离…可是他还是太渺小,连一个想要保护的人都无法保护。
而两千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没有任何进步,依旧保护不了自己下决心要保护的人。
这个世界很公平,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拿等价的东西来换…他可从未想过用怀里的这个人去换另一个…胡亥看着老板的手紧攥成拳,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得意地一笑,再想说两句时,却感觉到脚下的人一声呻吟,连忙俯身把他扶起,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待看到那双眼瞳睁开时,胡亥一时激动难以自已,薄唇微动,想要唤一声皇兄,此时却忽然胆怯起来。
陆子冈睁开眼睛,就看到扶着胡亥手中攥着一块碎裂的长命锁,神情一阵迷茫,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围观得正有趣的法老王飘了过来,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他的话,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有没有很痛或者很难受?”他权当这位是实验对象了。
陆子冈按了按微痛的额角,觉得脑袋里多了许多片段式的回忆,可是乱糟糟的,他一时缕不清,头痛欲裂。又有个苍蝇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直嚷嚷,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听不懂你的话吗?还冲我叫唤什么?对了,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好像眼前一黑就晕倒了?脑袋里还多了许多东西,夏泽兰?是谁啊…不对…这个名字好像对我很重要…”
胡亥闻言整个人都僵硬了,直接推开陆子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陆子冈也浑然没在意,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长命锁,脑中的回忆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帧帧地迅速撩过。
老板却因为陆子冈说的那个名字,恍然大悟,原来胡亥用的那个长命锁果然召唤来了一个灵魂,只是正好是陆子冈的前世。他连忙询问法老王。
“咦?正好是转世?那这样召唤回来的灵魂就会直接融合到现世的身体里,这样只不过是多了一段记忆而已。这位小哥当真好运啊!”法老王很意外,不过却并不羡慕,他是个独立的个体,若是让他和另外一个灵魂融合,那么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
老板却因为法老王的这句话生出了希望,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医生,希冀地问道:“若是…若是…”法老王定睛看了看他怀里的医生,随后摇了摇头道:“这位不行,他本来的魂魄就不全,很容易招惹奇怪的东西,这亡灵书若是召唤成功了,他的灵魂肯定会被挤出这具身体,就算是他的前世也不行。”
“那我现在毁了亡灵书如何?”老板沉下脸,一挥手,放在漆案上的亡灵书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一般,飞到老板手中。
法老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反正我也用不到了,你随意处置。不过,我要警告你,现在召唤已经成立,若是你现在毁了亡灵书,也许会救回你怀里的那个人,可是被召唤的那个亡灵,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老板心下一紧,想要撕碎亡灵书的手却停滞在当场。
“也就是说,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法老王毫不客气地说道。
即鹿比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客。原来…指的就是这样的选择吗?
谁是鹿?
谁是君子?
谁要…舍弃谁…
“毕之…?”一个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声音忽然想起。
老板拿着亡灵书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毕之是他的字,是那个人给他取的。
他还记得,有一日,两任在书房习字,翻到诗经,因为那人的名字也取自《诗经·郑风》的“山有扶苏,隔有荷华。”他便暗自羡慕,没想到那人却看在眼里,说起因他名为罗,便为他取字毕之,取自《诗经·小雅》的“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这两个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唤过了。
老板陷入了恍惚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笑道:“毕之,你的头发怎么剪了?”
老板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腿上的那人,却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瞳,没有眼镜片的遮挡,却如两千多年前一般的温润隽永。
他说:“毕之,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