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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这个他,是个真正合格的皇帝。
高高在上,孤家寡人。
夜如何其?夜未央。
未央宫中,总会有长期不灭的灯火辉煌。
说下“金屋藏娇”誓言的那个人,已经长大。他的世界里变得更加广阔,而她却只能停留在当年的种种美好中不能自拔。
呵,多傻的女人…明明知道真正的他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却还是把他唤醒,换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
可是,这样也不错,既然那个刘彻选择了更宏大的目标,那就由他来守着她好了。
这么想着,他踏着轻快的步子从未央宫里回到椒房殿,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气派的宫门,迎接他的,是一句冷冷的问话。
“你去哪里了?”她坐在椒房殿中,用那双细长的凤目淡淡地瞥向他。
这种眼神,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看向她的婢女、她的随从时,那种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眼神。
他接触到她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瞬间浑身冰冷。
她看着那个和刘彻一模一样的男子,眼里却清醒得叫他害怕。
原来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不是她,而是他。
“为什么你分得出来?”他苦涩的问道,他明明扮演得非常完美。他拥有和他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型,一样的记忆。除了没有影子,除了别人看不见,但在她的眼睛里,应该和那个刘彻一模一样。
她缓缓地走近,在离他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下,淡淡地说道:“他现在对我,会自称朕了,虽然他以前从来不这样。”
“那我也…不,那朕也…”
她抬起头,眸子里含着某种他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悲哀,她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柔和起来。
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颤声道:“别改,你别改称呼。我知道的…是他变了,可我不想你也跟着变,你只有一直是当初的那个他…就好了。”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了,他确实模仿的是他所爱的那个刘彻,但她却依然盼望着那个已经改变了的刘彻回心转意。
她幽幽的声音此时传来,“你和他很好分辨啊…他看向我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你这样不加掩饰的炽热…”
他想伸出手去,把近在咫尺的她拥在怀里。
当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在她心里的,从来都不是他。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一次,他要裴颖心里的那个他,是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他。
他听见裴颖的手机响起来,她接通了电话,似乎在跟对方说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怯怯地唤道:“希…”
“怎么了?”他靠在沙发里,抬头看着她。这种怯弱的神情从来不会出现在阿娇脸上。她一直是个高傲、清醒、冷酷的女子。
两千年前,他赢不到她的心。但裴颖,这个软弱无能的女生,他自觉胜券在握。这些日子里,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故意占去了她所有的时间,不让她去上课,不然她和朋友逛街,出去也只能是和自己,怪不得她的那些朋友感到疑惑。
“她们…她们说,我可能是精神上有毛病,还劝我去看医生…”她局促不安。
“胡说,她们凭什么这么说你?”他皱眉。
“她们说,你是我幻想出来的。”她忐忑的看着他,不敢靠近。
那是因为你那些愚蠢的朋友都看不到我!他嗤之以鼻,伸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幻想出来的?那你自己捏捏你的脸,看痛不痛?”
她还真在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然后痛得一皱脸,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乖,别瞎想了,你的那些朋友,是嫉妒你幸福。”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
她既然分不清真实和幻境,那何必让她分清楚?让她过得幸福,不就是他的任务吗?
“是吗?”她半信半疑,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奏起优美的乐曲。
他把手机拿起来,眼角瞟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居然是穆希。看来关于她的流言,还是传到她耳中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是谁亲手推开她的?何必又来招惹她?他很自然地按下拒绝键,拆掉电池。乐曲戛然而止。
“别理她们了,你今天不是要给我做好吃的吗?”他笑眯眯地说道。
“呵呵,没错我这就给你做。”她跳起来,没有半分怀疑,系起围裙朝厨房走去。
他脸上扬起笑容,这时旁边的固定电话响了,他抬手,面不改色地拔掉电话线。
“是谁的电话啊?”她在厨房问。
“打错了。”他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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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宣旨之人的声音无情地回响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声一波一波地扩去,更显冷清。
她跪在地上,依然仰着脸,保持着她身边为皇后最后的尊严。
多年的等待,却只换来这么一道旨意。多年的情感,竟连最后一面都吝于给予。
为什么?他看到她看向他 目光中这样问道。
他知道她问的其实不是他,而是透过他的面容,问那个并没有在场的皇帝。
他也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回答她。骄纵、无子、外戚…可是那个皇帝,却用巫蛊这个理由来搪塞天下。
太可笑了,难道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她才被贬居长宫门吗?
他不想这样…他只是想给她幸福而已。不…其实也很不错,以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个皇帝,只有他。
“颖颖!是我!穆希!你在家吗?颖颖快出啊,大家都很担心你!”
咚咚咚的敲门声把他从回忆中惊醒,裴颖正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听到敲门的声音,她茫然地抬起头。
“希,你在这里,那么外面敲门的又是谁呢?”她的脸上充满了迷惑。
“乖,没有谁,是你的错觉。”他看到她的不安,朝她温柔的笑笑。
“是吗?怎么那个人和你的声音好像啊!”她侧着头仔细地听着。
“乖,你病了。明天别去上学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可好?”
“…好…”她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优美的弧度,只是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水。
他把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如果她愿意,他可以陪她一辈子。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她躺在床上,年轻苍白的脸容就像枯萎脆弱的花。
他放下手中的《长门赋》,这首花费千金买来的《长门赋》,却仅仅换来汉武帝对此赋的赞赏。他甚至,没有再来看过她。
他伸手抚上她冰冷的面颊,以她最爱的那个男子的面容。
她已经不能再笑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她真正的笑容。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笑了。
他以为,独占她可以让她过得更幸福,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一切不过是幻境。
她出身显贵,自幼荣宠至极,从不肯逢迎屈膝,放下骄傲,更未曾尝过被如此对待。移居长门宫五年里,她郁郁寡欢,他更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让她再展欢颜。
“阿娇,其实巫蛊并不仅仅可以给人以幻境,巫蛊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诅咒。”他开口,温柔地看着这个冷宫中快要死的皇后。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有任何意外的,就算他如此对待你,你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一丝一毫。”
她虚弱地看着他,目光却依然清醒得叫人心疼。
“没关系,我不会诅咒他短命,他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然后亲眼看到他所有最亲近的人都会背叛他,他也会亲手杀了所有背叛他的人,孤独地死去,就像你一样…”
“阿娇,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他的身影在慢慢淡去,就像是融入了空气一般,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迅速地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蔓延着。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倾身在她的额前印下一吻,“阿娇,我叫厌胜,如果…我们还能再次见面,请你千万不要叫错了名字…”
宫殿内最阴暗的一处角落里,一个木制的人偶,无风自落地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缕芳魂也随之消散在冷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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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在家不是很好吗?我不太想出门。”她眯着眼,很不适应外面明媚的阳光。
“偶尔也出来走走嘛。”他带着她朝商业街走去。他算出来,那个穆希,今天阳寿已尽,若他可以趁着他魂魄刚离开身时夺舍而入,那么他便可以真正地成为穆希,顺理成章地陪在她身边。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鄙,他想她幸福,想给她幸福,如此而已。
上辈子他错过了,这辈子他再也不会放手。
阳光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伴着她身边,当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会永远爱着她的穆希。
正恍惚间,他忽然感觉到她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臂。
“希!”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听上去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她不是在唤他,而是冲向了要被货车撞上的穆希。
他呆呆地站在阳光下,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世界崩塌。
历史在无限循环,上一辈子,阿娇没有挽回刘彻的心。
这一辈子,裴颖也没有挽回穆希的心。
但她却宁可自己死,也要救他。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他永远只是个替身,永远是个人偶,永远是个戏子,演一场只有一个人所看到的戏。
原来,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不是她,而是他。
“咦?这个人偶怎么还回来了?”医生坐在柜台前,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锦盒里的桐木人偶。他凑过去一看,惊讶不已,“怎么裂了?那个女生没有好好保存?天啊!不是汉朝古董吗?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老板手里正轻柔地擦拭着一只釉里红的花瓶,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听说是车祸,这个巫蛊偶替她挡了一下,就裂开了。”
“车祸?”
“是的,听说又是某个富家子弟酒后驾车,闯了红灯。不过人没事,两个人都平安。只是这个巫蛊偶裂了。”老板平静地叙述道。
“真可惜…”医生不知道为何,有些伤感。也许是在哑舍呆得时间长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里的古物大多都有自己的生命。
当日这个巫蛊偶刚拿出来时,他分明感觉到那种历史沉淀般的悸动,但现在,却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种无法言明的悲伤。身边还有一个人比他更伤心,拄着拐杖的馆长唉声叹气,“这可是陈阿娇的巫蛊偶啊!这可是媲美玉雕汉八刀的雕工啊!这可是千年的桐木所制啊!这可是…”
“给你了。”老板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馆长的唠叨。
馆长立刻喜形于色,自越王剑那事之后,他常常来哑舍里坐坐,为的就是能搜罗些好东西。
“咳,裂了虽然可惜,但粘合好了之后还是看不出来的。喏,你看,这巫蛊偶的背后还刻着刘彻的生辰八字…哎呀呀,就这么捐给博物馆了?你之前不还和我提起过,这个木偶其实很不简单吗?好像还有名字,叫什么来的?”
老板垂下眼帘,淡淡道:“偶人厌胜。不过,现在,也只是个人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