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麦丁第一次做蔺雪真正意义上的助手。等一下会有一个女客人来做隆鼻和下颌骨修整手术,蔺雪要他跟自己一起上手术台。
麦丁的记性不差,悟性也还可以,很快就了解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器具是作什么用的,而他等下要做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像医院里的护士一样按蔺雪的要求把他需要的东西递给他,非常简单。
“怎么样,没问题吧。”手术室里,蔺雪从已经消完毒,现在正放在特制无菌箱里的器具里取出一把柳叶刀,对着它呵了一口气,又将手指轻轻从刀面上拂过。
“没问题。”麦丁摇头,又不是他上去动刀子,不过当个传递员而已,他只对蔺雪刚才的动作有点疑问,指着他手上的刀问道:“这个……需要再消毒吗?”
蔺雪一笑,目不斜视:“不用。”
啊?!麦丁嘴微微一张,眼睁睁地看着蔺雪把已经沾染了不知多少细菌的刀子原封不动的摆回原处。
“你下楼去吧,我跟客人约了两点,差不多该到了。你直接领她上来就好。”蔺雪抬手看了看手表。
“哦,好的,我马上下去。”麦丁不敢多话,赶紧出了手术室。
楼梯刚下了一半,GIVEN BEAUTY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衣着不俗,挎着名牌皮包年越30的少妇走了进来,尖细的鞋跟戳着地板,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
这女人麦丁没见过,不是前两天签下的客人。
“您好,请问您是……”麦丁快步迎上去,他不确定来人的身份,蔺雪连客人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他。
“我姓孙,约了今天下午来做手术。”自称姓孙的女人傲气地很,几乎是用鼻子在说话。
“哦,孙女士,请跟我来。蔺医生已经在手术室等你了。”
女人的态度虽然让麦丁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挂着谦恭的笑容把她领上了楼。
一见到蔺雪,女人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态度跟刚才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蔺医生,我全靠你了!”她几乎是“扑”了上去,紧紧拉住蔺雪的手。
“呵呵,孙太太放心,我一定如你所愿!”蔺雪很有风度地托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手术台前,示意她脱下外套,换上摆在台上的手术服。
“那就好!”女人这才松了手,挨个解开外套的扣子,边解边咬牙切齿道:“哼,等做了手术,我看那个狐狸精以后还拿什么跟我争!”
待女人换好了衣服躺在手术台上后,麦丁也按蔺雪的要求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
这里没有镜子可照,麦丁低头看看自己的新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
现在顾不得自己的“怪模怪样”,麦丁几步跨到了蔺雪身旁待命,看着他熟练地为床上的女人消毒上麻药。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很特别,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场合,你必定会以为是闻到了某种淡香型香水。麦丁隐约记得自己在动手术的时候,鼻子里也满是这独特的味道。
当蔺雪的柳叶刀细致地划开女人鼻梁上的皮肤时,麦丁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他不习惯省略掉皮肤直视一个活人的内部结构,尽管只是一个不大的创口,也总脱不了“皮开肉绽”的事实。
咯咯~~
锋利的刀刃似乎触到了什么硬物,两声轻微的异响后,蔺雪娴熟地从创口里剜出一小块布满殷红血丝的物体。
“镊子!”蔺雪聚精会神地看着伤口,右手伸了出来。
“哦。”麦丁不敢大意,立即准确无误地把他要的工具递到他手里。
那个东西,是骨头,赤裸裸的鼻梁骨,被亮晶晶的镊子夹起,轻轻扔进了一个加满透明溶液的小瓶子里。几道鲜艳的红色在液体里漾开,像绵延的丝絮一样纠结、扩散、沉淀,一片淡红之中,骨头渐渐露出了白森森的本色,悠悠然然地落到了瓶底。
麦丁的胃部突然起了阵阵痉挛。
当初,自己也是跟这女人一样么?!
“填充材料。”蔺雪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麦丁忍住不适,伸手打开一个灰色的小匣子。蔺雪事前跟他说过,每次手术所需要的“材料”都放在这个低温容器里,只有在这个匣子里,材料才能保持最佳状态。
匣子里总共分两层,一揭开盖子,他赫然看到一块跟人骨没有两样的“材料”稳稳地摆在第一层的正中间。这是麦丁第一次见识到蔺雪一直引以为傲的价廉物美的“原材料”,以他的医学知识,还不足以分辨出这东西的真实材质。他捏起另一把小一号的镊子,万分小心地把材料从里头取出来,放到一个小玻璃碟子里,递到蔺雪面前。
蔺雪没有使用任何器械,直接用手把东西从碟子里拈起来,在创口上左右比划了一番,确定好位置后,手一动,就见这块奇特的材料整个儿没入了女人的身体里。这个过程,蔺雪的动作实在太快,麦丁根本没看清楚。
女人被划开的皮肤敞开着,几注细小的血流沿着她的脸颊均匀地往下爬。蔺雪似乎并不急着为她缝上伤口。而是又让麦丁递上了另外一把稍大一号的手术刀,用同样的手法切开了女人的下颌。
麦丁只看了两眼,再也看不下去了,把脸别到了一旁。
“把第二层里的材料给我。”蔺雪半透明的手套上沾了一点点零星的血污。
“好……”麦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胃里翻腾地越来越厉害。
抽出第二层,两块加在一起不过小半个手掌大的又绵又软的“材料”在面前颤巍巍地抖动着——因为麦丁的手已经不大听从大脑指挥了。这都是些他妈的什么材料啊?!不红不黄,像猪肉摊子上卖剩的肥膘一样恶心,看着它们滑溜溜的样子,估计是很难用上镊子的,麦丁不得不效仿蔺雪,用食指和拇指一块一块地把它们取出来放到另外的碟子里。
薄薄的手套阻隔不了手指上传来的粘腻感,捏着它们就像捏着两条垂死挣扎蠕动不停的软体昆虫,麦丁真想马上把它们扔进马桶里冲得天远地远。
当他把装着两块材料的碟子递到蔺雪手里时,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散出来腥臭味不合时宜地钻进了麦丁的鼻子。
把碟子往蔺雪手里一塞,麦丁捂着嘴冲出了手术室。
蔺雪看着他的背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反应一般。
卫生间里,麦丁扑在马桶前面,吐得翻江倒海。
直到把胆汁都吐了出来,麦丁的胃才渐渐停止了这场强烈的运动。
他把着洗手台勉强站了起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褪下手套后用手捧起冰凉的自来水往脸上泼,边泼边含了几口水涮着嘴里的异味,足足弄了十几分钟之久。
关上水龙头,麦丁抬头看着嵌在墙上半人高的大镜子,里头的自己实在是狼狈至极,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一起,遮住了大半个眼睛,一张脸血色全无,不止苍白,甚至泛着青光。
他两手撑着洗手台,埋着头大口喘息着。
不过是小小的整容手术而已,不过是从没见过的整容材料而已,怎么自己这么没出息,居然看了几眼就跑到这里大吐特吐?!麦丁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刚才出格的表现,他不知是哪根神经短了路,居然为了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作呕,还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扔下蔺雪一个人在里头。
抽出纸巾胡乱擦去脸上的水渍,为了让自己更清醒点,麦丁用力拍了拍脸,又使劲甩了甩头,这才走出卫生间往手术室跑去。
回到手术室后,第一眼就看到已经解下口罩,正在褪着手套的蔺雪。
手术已经完成了吗?!
麦丁走到蔺雪面前,吃惊地问:“蔺医生,手术已经做完了?”
“呵呵,是啊,很成功哦。”蔺雪把褪下的手套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麦丁松了口气,他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手术带来不利的影响。讯即,他又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我刚才……我想我大概是着凉了,所以胃里边一直不舒服,所以……”
“没关系,我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对这些场景见惯不惊呢,忘记了考虑你的感受了。”蔺雪拍拍他的肩头,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下次一定不会了。”麦丁觉得蔺雪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行了,你把那些手术用的东西收拾一下,消毒后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先出去喝杯咖啡,她要半个小时后才会醒。”蔺雪朝手术台那边努努嘴,随后出了手术室。
“好!我马上去!”麦丁抱着将功补过的心态快速走到手术台前,细心地收拾起散乱的工具来。很快,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放进大托盘并放到小推车上,正要推着车离开时,麦丁的目光却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给牢牢吸引住了。
她鼻梁上豁开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看见一道浅红色的斑纹覆盖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那地方有被动过刀的痕迹。再看看她的下颌处,情况跟鼻梁上一样,只见红斑,不见伤口。
麦丁挽起自己的袖子,一道两寸长的伤疤清晰地贴在手腕上,那是他多年前不小心被碎玻璃划的,当时那伤口也是四分五裂,送到医院让医生缝了十几针,到现在他还记得刚处理完伤口时埋在肉里的黑色缝合线。
蔺雪是怎么做到的?这女人的伤口怎么连一条缝合线都没看到,就愈合得如此完美?!
真是想不通!麦丁又甩了甩头,也没再耽误时间,推着小车离开了手术台。
“呵呵,收拾妥当了?!”
当麦丁重新出现在蔺雪面前时,杯里的咖啡只剩下了一小口,不待麦丁开口回答,蔺雪轻弹了一下咖啡杯,叮~~轻微绵长的声音传来。
“来一杯吧?喝点热东西,胃里好受些。”
“好!”麦丁点头如捣蒜。不可否认,蔺雪冲咖啡的手艺一流,第一次喝的时候麦丁就喜欢上了那种独特的味道。
蔺雪一笑,起身往茶水间而去,“啊,对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麦丁说道:“快过年了,下班后一道去买点年货如何?”
“买年货?”麦丁几乎忘记了春节已经临近,对于一个少人问津的孤独家伙,万家团圆的节日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我想买两个大红灯笼挂在GIVEN BEAUTY的门口,应景嘛。”蔺雪边说边比画着。
麦丁爽快地答应了,他不想扫蔺雪的兴。
姓孙的女人清醒后,对着镜子尖叫连连,抓着蔺雪的手大赞他手艺出神入化,而后带着满心的兴奋和不可一世的笑容离开了。
麦丁有些不屑地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背影,跟蔺雪欣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般的目光截然不同。第十一节第十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