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究竟在说什么?

唐朝的毁灭?

大唐王朝即将毁灭吗?

他是说,是他促使事情如此演变的吗?

怎么可能?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不,一点没错,黄鹤确实说了,是他促使事情演变至此的。

他分明说到,不但是他挑起安禄山之乱,也是他逼使哥舒翰将军战败的。

啊——

而追根究底,事情会演变至此,全都因为杨玉环登上贵妃之座引起的。

因为皇上看上贵妃,黄鹤这伙人才能以随侍道士身份,进入内廷。

啊,只是——

啊,只是,晁衡大人。

黄鹤这帮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吗?

大唐王朝的毁灭——

难道他们正是为了此一目的,才将杨玉环之事告诉我们,然后借此深入宫廷?

若是如此,事情的源头,就是从我将杨玉环之事禀告皇上开始。如果我没禀告此事,如果我没安排两人见面,杨国忠也不会成为宰相吧。如果没有这些,杨国忠自然也不会跟安禄山反目成仇,长安也不至于陷入险境了。

唉,可是,晁衡大人。

当时那样做会演变成这样,又有谁会知道呢?当时该怎么做才是上策,并非神明之人,又哪能事先预知呢?

不论是谁,人的一生多半填满了无法挽回的物事吧。

不过,再仔细一想,如果我不曾安排杨玉环与皇上见面,就不可能拥有那些宛如梦境的欢宴时光。

乐师奏乐、吟唱、舞蹈——在座的皇上、贵妃、李龟年、李白。在我的生命之中,有幸而能体验那种日子,该说是一种无上的喜悦吧。

不过,也或许是面临生命即将结束的今日,我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在长生殿偷听到黄鹤的声音时,我只是惊慌失措,根本无暇思考自己的人生等等。

多少事都是黄鹤主谋的——这且不论,那黄鹤为何非这么做不可呢?

如果对皇上怀恨,他其实不乏杀害皇上的机会。若是黄鹤想杀死皇上后一走了之,想必也可以策划得万无一失吧。

由此也可知道,黄鹤是如何深入内廷了。

身为道士——且是杨玉环的道师,只要贵妃同行,他可以随心所欲踏入宫里任何地方。

然而——

我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当事者之一的杨玉环,对于黄鹤阴谋,到底了解到何种程度呢?

我再次将耳朵伏贴在石壁上,不知是否对方正在低语,有一阵子,完全听不到黄鹤的声音。

不久——

“别一副不满的模样。”

黄鹤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责备白龙或丹龙或两人。

“那女人什么也不知道。正因为杨玉环一无所知,事情才得以顺利进行——”黄鹤如此说道。

呵。

呵。

呵。

黄鹤那低沉的笑声,响了好一阵子,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之后,任凭我如何凝神倾听,如何将耳朵紧贴石壁,再也听不到任何语音或响声了。

不知黄鹤一伙人停止谈话,还是转移阵地了。总之,从此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回到房里,我根本无法入睡。

方才听到的事,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来应该立刻禀告皇上此事,但当时的情况实在糟透了。

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我禀告这件事,皇上会相信吗?若非当时状况紊乱,或许他会相信。

可是,即使我坚持听到黄鹤如此说,黄鹤也可以装胡涂说不知道吧。

既然只是石缝微微传出的声音,声音如此微弱,为何能听出声音主人是谁?在此问题之前,彼方说话声音,真的可以顺着石壁传送,让此方听见吗?

皇上恐怕无法信服吧。

此事端视皇上到底相信我,还是相信黄鹤所说的话了。如果只是我和黄鹤的事,皇上当然会相信我。

不过,问题在于中间还夹着杨玉环。

如果杨玉环站到黄鹤那一边——

事情或许就会演变成我为了诬陷黄鹤而说谎。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杨玉环不存在——我可以立即逮捕黄鹤一帮人,砍他头或把他关进牢里。

偏偏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立刻逃离长安,在这种紧急时刻,我竟然遭逢这样的事。

如果有谁跟我一起听到了这件事,我一定立刻禀明皇上。当时的我,却无法这样做,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

开始感觉有些迷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声音。

“高力士大人、高力士大人…”

蓦地醒来,只见床边站了一个男子。

“高力士大人…”那男子一面说一面俯视我:

“是我,陈玄礼。”

十三

借着窗口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一看,床边之人确是陈玄礼。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这男子因某种理由前来杀我。

咽喉几乎要迸出惊叫声,好不容易我才打消这念头。

因为陈玄礼语调沉稳,如果他打算杀我,根本无需打招呼,趁我睡着时直接一剑刺入我的胸部或咽喉也就够了。

我从床上抬起身子,说道:

“陈玄礼大人…”

“贸然如此唤醒高力士大人,请容我先向您致歉。”陈玄礼压低声音说。

陈玄礼官拜龙武大将军,自哥舒翰将军阵亡后,他是长安现役将军中最具实力者。

皇上已暗中决定逃离长安,届时授命护驾的,将是这位陈玄礼。

“应该有警卫才对——”

“今晚负责警卫的,都是我的部下。我已下令他们退下,再无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陈玄礼虽然如此说,却始终压低声音。我想,这恐怕是件大事吧。

“我要说的事很急迫,也不能让别人听见。不得已才对您失礼。”陈玄礼继续低声说道。

“什么事呢?”我问。

“为了今晚之事,我是冒死前来的——”

说毕,陈玄礼慢慢拔出垂挂身旁的腰剑。

床上的我本能地往后缩身。

陈玄礼果然是要来夺取我的性命——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陈玄礼反持剑刃,而将剑把递交给我。

黑暗中,剑刃仿佛闪烁出蓝色光芒。

“这个——”陈玄礼说道。

“这个?”

“请拿着剑。”

“——”

“此刻起,我要对您坦述一件事。说完后,会要求您当机立断。到时如果所言不合,就请您杀了我。”

“你在说些什么?”

“我是当真的。”

声音虽小,陈玄礼却说得斩钉截铁。

事情到此地步,我终于也有所觉悟。

我在床上整理装束,然后说:

“说吧,陈玄礼大人——”

陈玄礼几次调息后说道:

“我已经压不住了!”

“压不住了?”

“是的。”

“压不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