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空海。”

“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何必计较?迟早你都会知道的。”

“不是迟早,我现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这样卖关子,这是个坏习惯。”

“我没有卖关子。”

“没有的话,现在就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华清宫设宴。可是,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是为追怀贵妃而设宴。”

“真是这样吗?”

“是啊。”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没办法说清楚。”

“现在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吧?你不必瞒着我,就告诉我吧。”

“逸势啊,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自认为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

“你说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是指什么事?”

“就是那场宴会。”

“又是同样的事——”

逸势焦急地说完话,这时门前又传来声音。

“空海先生在家吗?”是前不久才告辞的赤。

逸势起身打开门扉,赤正站在门外。

“怎么了?”空海问。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语。

“不好的消息?”

“是的。”赤点头后,如此告诉空海:

“昨晚有盗贼潜入青龙寺,以妖术盗走先前我们提过的那封信。”

夜晚——

空海在梦中听到乐音传来。

箫。

笛。

月琴。

三种乐音在月光下奏鸣。

本来不能目睹的乐音,仿佛上了颜色般可以望见。

或者可以说,那色泽宛如花色般展现。

蓝色花瓣里,可以看见色彩复杂的黄色雌蕊和红色雄蕊。虽说是蓝、黄、红色,却绝非单纯的一种颜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颜色与颜色之间的手脚,均彼此缠绕相拥。

这是箫。

笛是透明的蓝色金属。像一把飞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优雅摇曳。

月琴则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大小红宝石。红宝石中,偶尔掺杂近乎碧玉绿的一抹蓝。

这些乐音彼此纠缠,在月光下渐次在空中升高。

乐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观赏这些乐音的色彩、形状,一面认知它们都是乐音。

更深切地说,在那些乐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触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蕴,正领受着乐音的刺激。

其实,到底乐音是主体,味道是主体,或者色彩、形状才是主体,梦见此等风景的空海也无从辨明了。

或许空海把色彩、形状当作是乐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状的形式,聆听且凝视那乐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乐音本体。

空海凝视乐音,也凝视着作为乐音本体的自己。

乐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飘向天际。

鲜明的愉悦就在自己内心深处,而飞升天际也是一种愉悦的飞升。

内心深处的愉悦越发高涨,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际;自己越飞升天际,内在的愉悦也就越发高涨。

终于来了——空海暗忖。

可是,却不说出口。

对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他正期待着。

空海以乐音化身飞升天际,不知不觉中已和云彩齐高。

云海中,有一巨兽蠕动,发出朦胧的蓝色磷光。

不久,它穿过云海,现出身影。是一条龙。

“唷,空海。”

龙向幻变成乐音而飞升天际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里啊?”龙问。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变回空海答道。

“听不懂。”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如果我是乐音,就不是人。”

“那么,为何你要说人话。如果你说谎,我可会吃掉你。”

“我说人话,是因为你用人话攀谈。是你把我当作是人,所以我暂时以人相现身。要不然,我用乐音对你说话吧。”

从空海嘴里纷纷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红宝石、月琴的乐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里滑落的东西,而是琴音本身。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须弥山顶忉利天了,是众神居住的世界。”

空海没有答腔。

他变成乐音,缓缓飞向天际。

继续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无数神祇包围着。

是居住在须弥山的三十三天诸神。

主司四方的四神,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也在其中。

还有衣裳最为华丽、手持雷电武器金刚杵的神,骑乘巨象。

“我是须弥山顶忉利天的天善见城主人。”那神说道。

“您是帝释天吗?”空海毕恭毕敬行礼。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空海。”

“骑乘巨象,又是忉利天天善见城主人,除了帝释天,没有其他人了。”

“你往哪里去?”

“该往哪里去好呢?”

“再上去,遥远的八万由旬(一由旬约七万公里)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万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

这是《俱舍论》上所记载的内容,空海早在日本时便已拜读。

“所谓兜率天,可是弥勒菩萨居住的地方。”

“确实如此。”帝释天答道。

弥勒菩萨,便是那位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将化身为佛陀降临人间解救众生的菩萨。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与弥勒菩萨相见。”

“相见做什么?”

“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也解救不了今时众生。为了解救现在众生,我想当面请益弥勒菩萨,再将他的教诲传授今时众生。”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吗?”

“不,我不是人。”

“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美妙的乐音,惟有以乐音的方式奏鸣,或以琴弦的颤抖,将教义传授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