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铺着胡国地毯,窗口也垂挂着丝绸布幔。
紫檀木桌上,搁着一只美玉与玛瑙镶成的凤凰。
一座雕工精细的象牙——上面镂刻着神仙国图案。描绘自古知名仙人羽化成仙后所在的国度。
胡国壶具、南海贝壳、黄金佛像。
盛装水银的水盘之上,有一只黄金打造的乌龟泅泳其间。这是由被视为长生不老仙药的水银,和象征长寿的乌龟组合而成。
极尽奢侈的寝宫。
寝宫正中央,就是寝台。此刻,顺宗皇帝单独躺卧其上。
帷幕上扬,隐隐可见顺宗的身影。
站在寝台旁的人,是宦官李忠言。
“惠果大师、王叔文大人觐见皇上。”
带路的女官低声通报后,随即安静退下。
王叔文和惠果缓步走进寝宫。
宫外有几名士兵守卫着,里面只剩王叔文、惠果、李忠言和顺宗皇帝四人。
之前已先行通报惠果入宫之事。
“臣已将惠果大师带来。”
王叔文在入口处停下脚步,恭敬禀报。
“好…”顺宗皇帝不太灵活地说道。
病倒以来,顺宗只能以简短话语应对。一旦对方无法领会他的意思,顺宗便心情大坏。
在这情形下说“好”,是表示来人可以靠近。
王叔文向惠果示意,两人往前走近。
“皇上龙体无恙?”
停下脚步,王叔文问李忠言。
李忠言恭敬行礼后,说:
“皇上的心情…”
王叔文重新转向顺宗。
“叔文啊…”顺宗以不灵活的舌头,结巴说道。
“臣在。”
“做得太过火了。”顺宗说。
王叔文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顺宗的意思是说,皇位更替后改革做得太急促了。
“是——”王叔文沉默地低下头。
“做得太急了,不是吗?”顺宗重复说了一遍。又说:
“应该很恨吧…”
这意思是指,那些因改革而被罢黜贬谪之人。
“尤其是李实…”
李实是前皇帝德宗时代——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长安京兆尹。
他是荼毒百姓、横行长安、渎职收贿的中心人物。
可以说,李实是改革派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陆淳、吕温、李景俭、韦执谊等人的死对头。
李实深得德宗宠幸,所以拥有莫大权力,正是在李实的威名下,五坊小儿才会进行榨取、残暴之事。
为政猛暴。
《旧唐书》留下如此记载。
他是虐政之主,大量屠杀阻碍他或看不顺眼的人。
德宗一死,李实权力尽失,新取得权力的王叔文等人将他罢黜,贬到通州。
他在通州的位阶是正六品。与京兆尹从三品相较,算是重大降级。
这是迟早会被“赐死”的左迁。
李实的党羽宫市及五坊小儿中,有不少人因恶行暴露而被诛杀。
唐朝子民为此改革莫不鼓掌大叫快哉。
“即使在‘谅暗’之中,李实杀害之人不下数十。”王叔文压低声音说道。
所谓“谅暗”,是指皇帝驾崩之后举国服丧期间。
在这期间,杀人被视为重大罪行,一律死刑处罚。
想到此事,有关李实的人事处置,一点也不出人意表。
“李实失势,百姓欣喜雀跃。”
“我明白。”顺宗答道:
“朕所说的,不管是李实或被诛杀之人,大概都很怨恨朕…”
“当有可能。”王叔文斟字酌句答道。
“是他们这些人做的吗?”顺宗问。
顺宗是以大家都知道宫内所发生的怪事为前提,而说出这句话。
顺宗想问的是,自己周遭净发生些不吉祥之事,难道这是因改革而遭诛杀者,或李实党羽所为?
“是谁对朕施咒?”顺宗又问道。
“这事暂且…”
出声的是一直默默聆听顺宗和王叔文谈话的惠果。他跨前一步,低下头说道:
“贫僧惠果。”
“喔,是惠果阿阇梨啊…”
“是。”
“你终于来了…”
顺宗从寝台抬起上半身。
李忠言拿来两个丝枕塞在顺宗背下。
顺宗以撑起上半身的姿势,环视众人。
面容憔悴不堪。
因左半身无法行动,连表情也显得僵硬。
他的左半边脸也无法动弹。
脸颊凹陷,肤色干涩而苍白。
虽然包裹在金银丝线刺绣而成的华丽衣裳里,其精气尽失的身躯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眼眸暗淡无光。
乍见之下,不由得令人错愕,这是帝王之尊吗?
怎会如此虚弱。
眼前是皱纹浮现,宛如即将死去的病人。
四十岁上下。
未老先衰,完全是一副老人模样了。
“惠果啊,你怎么看这事呢?”顺宗问。
八
“皇上,您是指,施咒的人是否是为被整肃而心怀恨意的人吗?”
“是的…”
“这也不无可能,不过,我认为还有更深一层的根源。”
“惠果,你是否得知什么?”
顺宗的问话,让惠果痛苦地闭上双眼:
“是——”颔首答后,再度睁开双眼。
“你知道些什么?”
“这个…”
“说吧。”
“目前不过是我的想象,现在说出来,恐怕皇上会因此心烦。”
“想象的也罢,说吧。这是我自身的事。”顺宗不太灵活地说道。
不知是否因为兴奋,他全身竟微微颤抖起来。
“明白了。今天来觐见皇上,贫僧早有觉悟,要将这件事说出来。不过,在说之前,我能否先确认一件事?确认过后就可说出来了。”
“你想确认什么?”
“我想确认的是,是否真的有人向皇上施咒。”
“噢…”
“假如没有的话,那我即将要说的事,皇上就当它是笑谈吧。”
“如果真有人施咒,那又如何?”
“那皇上就当它是大唐的秘密,请用心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