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青龙寺那方,是指——”
“惠果和尚。”
“听说他去年病倒了。”
“惠果和尚所剩时间已不多了,说不定——”
丹翁说到此处,顿了下来。
“说不定怎样?”
“说不定这事会缩短惠果和尚所剩不多的残年余日。”
丹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在向空海示意,今晚的话就此打住。
“那么——”
空海坐着不动,静静行了个礼。
抬起头时,丹翁已无影无踪。
丹翁先前所在地方,余温犹存,那微温似乎隐约可传到空海这边。
然而,空海十分清楚。
那只是感觉而已,不是丹翁的真实肉体在该处。
从黑暗无边的海底徐徐浮上水面般,空海意识到自己渐渐清醒过来。
兜率宫的场景逐渐消失,慢慢浮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场景。
书桌。
桌上的经典。
笔。
灯火已灭的灯盘。
从窗口洒落的月光,映照出蓝色幽影,空海隐隐约约可见这些物品。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
空海在被褥上,以抬起上半身的姿势,醒了。
空海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从头至尾并未迈出房门一步。
同时却也明白,自己方才与丹翁见面又分手,是千真万确的事。
隔壁房隐约传来逸势酣然入睡的打呼声。
第十八章 牡丹
一
橘逸势一大早就赶至空海房里。
“喂,空海——”逸势的声音宛如雀跃,
“那是你的把戏吗?”
兴奋过度的逸势,脸色微微泛红。
“逸势,你在说什么?”
“牡丹啊。你用手罩住的那朵牡丹,今天早上开花了。”
“喔。”
“别装傻了!刚刚西明寺和尚都在起哄。”
“奇怪——”空海一脸诧异的神情,
“不可能这样。”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好,我知道你平时都用手罩住那株牡丹,比起其他枝桠,它不是更早长出叶子、膨起花苞了——”
“唔。”
“难道你又打算说,是孔雀明王让牡丹开花的?”
“我没那样说。”
“总之,你快来看。”
经逸势催促,空海走到庭院。
牡丹花前,果然聚集了一群人。
包括志明和谈胜两人。
空海跨步走去,志明首先察觉,向他打招呼。
“这牡丹真出色。”
空海在志明身旁端详,果然有朵盛开的白牡丹。
是朵出色的大轮白牡丹。
开花的枝桠不堪花朵重量,沉甸甸地弯垂下来,那花朵却昂首盛开。
是朵娇艳美丽的牡丹。
更奇特的是,这并非该开出白牡丹的枝桠。本该开出红牡丹的枝桠,此刻竟盛开着白牡丹。
同枝桠的其他花苞,均是一色红,便是明证。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长安城了。”志明说。
“到时观赏人潮大概会蜂拥而至。”谈胜对空海说。
其他牡丹好不容易长完新芽,红色新芽苞才刚绽放,正要伸展浅绿新叶,独独那株枝桠,叶片大大张开,而且开着花。
实在是——
空海一脸伤脑筋的神情,勤恳婉谢众人的赞叹,匆忙离开现场。
“怎么了?空海——”随后赶上的逸势,隔着空海肩膀低声问。
“刚才说过了,逸势,那不是我的把戏。”
确实,空海之前每天都用手掌拢罩那花苞,想让牡丹提早盛开,但昨晚有人让牡丹更早开了花。
“不是你的把戏,那会是谁?”
“大概是丹翁大师吧。”
“丹翁?为什么?”
“这——”
空海似乎在思考某事,默默走了几步,再喃喃自语:
“可能是约定的信号。”
二
“原来丹翁大师昨晚来过了。”
逸势恍然大悟地点头。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
空海正向逸势诉说昨晚发生之事。
话虽如此,空海并没详细说出自己的体验。就算那是丹翁法术中的光景,若向逸势提起自己去了兜率天,那可没完没了。
空海只跟逸势提到,丹翁暗中潜入自己的房间,告诉他有关晁衡信件的事。并说,可能是丹翁临走前,让枝头牡丹开花的。
那株牡丹,是空海每天以手掌拢罩的枝桠。因为已受空海手掌的影响,丹翁才能于一夜之间让其开花。
“可是,晁衡大人的信,丹翁大师真能弄到手吗?”
“不知道,他应该多少有些线索吧。”
“空海啊,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
“难道我们要痴等丹翁大师拿到信吗?”
“不,要做的事多得很。”
“什么事?”
“比方说,一是到安先生那里——”
“安先生?”逸势问。
空海称呼为安先生的人,就是安萨宝。他不是唐人,而是胡人——波斯人,简单说,就是今日的伊朗人。
这时期,波斯国教祅教——拜火教已传入长安,并且盖起祅祠来。
安氏是拜火教祭司,空海拜他为师,学习天竺语——梵语、波斯语等胡语。
所谓“萨宝”,其实并非人名,而是一种官职。为方便管理滞唐的西域人,大唐朝廷才设置“萨宝”官职。
逸势一度和安萨宝这人打过照面。
“为什么?”
“之前你也一道去时,安先生不是说过了吗?”
“他说了什么?”
“卡拉潘(karapan)的事啊。”
“卡拉潘?”
“他说,在波斯邪宗淫祠做事的咒术师,叫作卡拉潘。而且,卡拉潘咒师也来到大唐了——”
“那又怎么了?”
“开挖贵妃墓地时,不是有石棺出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