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樵的表情,好似大梦方醒。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却不会给人一种死人的感觉。

“吕施主,麻烦端杯热茶给刘施主。”凤鸣说。

热茶立刻端上。刘云樵慢慢地将整杯茶喝光。刘云樵的神情也变得比较镇静。

“那么,从头再问一次吧——”凤鸣对刘云樵说道。“刘施主,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呢——”

刘云樵以畏怯的眼神看着凤鸣和空海。那是求救的眼神。

“我内人,也就是春琴,突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想杀死我。”

刘云樵露出畏怯的神情,开始述说那晚的经过。

凤鸣在他的叙述当中,不时插嘴提问。提出问题的,只有凤鸣。基本上,局外者立场的空海和橘逸势,只是默默聆听。

可能因为畏怯和兴奋,刘云樵同样的话一再重复,或者前后不一致时,凤鸣就会出声问清楚,刘云樵的叙述才总算理出了头绪。

刘云樵打着哆嗦说,他和妻子春琴久别后想共寝,春琴突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那时,刘云樵在床铺上等着春琴。

春琴站在垂着绢帷床铺的另一边踌躇着。就在两人交谈之时,春琴抽搭抽搭地啜泣起来。

刘云樵急忙问春琴何以哭泣,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外。

“你不会杀了我吧?”

“当然不会呀。”刘云樵回答。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而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春琴又说。

然后——

感觉到春琴在垂着绢帷床铺的另一边,把裹在身上的衣物脱掉了。

她的影子,映照在绢帷上。看来怪怪的。瘦小、驼背、又弯腰。

“我变成老太婆后,你还爱我吗?”

春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那不是刘云樵所熟悉的春琴的声音。

春琴的手伸进绢帷内。那也不是春琴的手,而是一只满布皱纹的手。那只手把绢帷拉开。

一个满身皱纹的裸体老太婆,伫立在床边。

“哇!”

刘云樵大声惊叫,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张大嘴巴,死命地喊叫着。

眼前是个皮包骨的老太婆。眼窝深陷,眼睛周围满是眼屎。白发苍苍。

虽然长着头发,却少得可怜。头上仅有稀疏的白发。

胸前肋骨浮现,脖颈上青筋暴露。乳房皱巴巴地往下垂挂,紧贴胸前。

“我,漂亮吗?”

老太婆问道,转动着满是眼屎的黄眼球,紧盯着刘云樵。

老太婆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春琴的衣物,往自己身上裹起来。

她边裹,还边低声不知说着什么。说是在讲话,还不如说是在唱歌。

虽然知道在唱歌,但那低低的声音,加上让人很不舒服的沙哑声,听来更像咒语一样。

不过,确实是一首歌。

老太婆的身体,配合着歌声,开始动了起来。手舞。足蹈。还转动脖子。

老太婆,配合自己的歌声,竟然舞蹈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看到云想到你天衣飘逸,看到花想到你的容貌,

花的浓香藏在露珠之中,春风轻吹才散发出来。

像这般美丽的人,若不是在群玉山见到,

就一定是在瑶台月下相逢。)

优美又感人的词曲,声音却断断续续,舞动的姿势也不像舞蹈。老太婆突然停止不唱,以怨恨的眼神瞪着刘云樵。

“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呢?”老太婆说。“我的姿态,是那么丑陋吗?”

老太婆走近刘云樵身边。裹着老太婆身体的春琴的美丽衣物,一件件掉落到地上。

老太婆伫立在床边。

刘云樵简直魂飞魄散。

她以猫般闪着光芒的眼睛盯着刘云樵,以牙齿衔住垂在床铺周围的绢帷,然后狠狠地把它咬碎。

刘云樵被变成老太婆的春琴盯着看时,身子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绢布唷!我要用这绢布把你勒死。绢布是很牢固的——”

春琴边说,边把柔软的绢布缠绕在刘云樵的脖子上。

脖子一被勒住,渐渐失去知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转过来时,已是翌日被佣人们发现在吃自己的粪便了。

刘云樵的头发,一夜之间全变白了。

大致听完刘云樵的说明后,凤鸣低声自语:“事情原来如此。”又转向空海,简短问道:“意下如何呢?”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说道。

“正是。”

“春琴为何变成老太婆,倒有几个可思考的方向。”

“有什么想法呢?空海——”逸势问空海。

“一是春琴真的变成老太婆了。”空海说。

“另外呢?”逸势问。

“刘云樵认为是春琴的人,根本就不是春琴,自始至终就是那个老太婆——”

“还有呢?”

“春琴和老太婆,在刘云樵上床后被巧妙掉包,或者刘云樵本身中了什么邪术——”

“其他还有吗?”

“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认为如何呢?空海。”

“不知道。”

“不知道?”

“相当凶恶的妖物附在春琴身上,或者附在刘云樵身上,也有可能两者都有,总之有种种的情况。”

“春琴被附身还可理解,为何说刘云樵被附身呢?”

“如同方才所言,也许刘云樵中了什么邪术,才把春琴当成老太婆,把老太婆当成春琴。”

“嗯。”逸势明白似地点点头。

空海看着凤鸣说道:

“春琴说出好些值得推敲的话来。”

“不错。”凤鸣点头答道。

你不会杀了我吧?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而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

我变成老太婆后,你还爱我吗?

“还有就是绢布。”空海说道。

“对。”

“像是用绢来绞首。”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凤鸣问刘云樵。

“你是指埋在土里几十年啦、绢啦什么的吗?”刘云樵说道。

“是。”

“没什么线索。”

“那首歌呢?”空海问道。

“春琴唱的歌吗?”

“还有舞蹈。”

“那首歌是第一次听到,那舞也是第一次看到。”

“若是还记得的话,可否照着春琴的姿势比给我们看。”

“现在吗?”

“是的。”

空海以决然的口吻点头,刘云樵立刻起身。

“无法全部记得,有些动作还很清楚记得,我可以比给你们看——”

刘云樵局促不安地举起双手,咚一声,右脚轻轻踏在地板上。刘云樵以不纯熟的动作舞动着。

“大概就是这样——”舞罢后,刘云樵自语道。

“对于这舞,你心里有谱吗?”

“没有。”刘云樵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