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之间,昏昏欲眠,终于睡着了。突然,又醒了过来。

空海集中精神,让心绪沉静。

耳边传来邻房逸势的睡声。不过,并非因为这睡声而醒来。

黑暗中,鼻子吸进了混杂着细微花香味的空气。那是桃花香味。

不过,亦非因为这花香而醒来。

好像有某种动静。空海再度屏气凝神。

有动静。是耳朵。双耳,感觉有动静。

那动静,有如细细的蜘蛛丝,不,比这还更细上一百倍的东西,缠住耳朵的深处。宛如耳朵欲嗅出细微花香的感觉。

细微的,只是一种很细微的动静。

睡梦中,空海好几次都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动静的细丝所牵触。

“来吧,”那动静如此细语。“来吧…”

空海睁开眼睛,凝视着黑暗。黑暗中,闪烁着微弱青色光芒。是月光。

窗户微微开启,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在黑暗的房内闪动着微弱的燐光。

到底要我去何处呢?空海自问。起身坐着,转头张望。四下无人。

“来外头…”

耳朵深处听到声音。

——嗯。空海起身站起来。下了床,穿着寝衣,跣足走到外头。

外头是庭院。跣足踏在冰冷的土地上。夜气笼罩着空海的肉体。

月光下,花苞鼓起,开展的叶面和牡丹花并立。

“来吧…”声音又传来。

空海循着声音跨出脚步。桃花的香味,也融入夜气里。

“宁静的夜晚…”空海自言自语。

不知要往哪个方向?不过,他认为即使走错方向,声音会再度指示自己。

来到一棵高大的槐树前面。

“正是此处…”声音响起。

仔细端详,月光下,有个人影伫立在槐树下。不,不是人。

朦胧中,放射出青色的光芒。比月光还要更绿些的光芒。

平静的声音,在空海的耳际响起。当然不是日本语。也不是唐语。是天竺语——也就是梵语。

Namo buddhaya namo dharmaya nam-ah samghaya,namah,suvarnavabhasasya mayūrarajnnah,namo mahamayūryai vidya-rajnyai。Tad-yatha,siddhesusiddhe,mocani moksani mukte vimukte,amale vimale nirmale,anure(andare),panure(pandare),manngale

这是空海所知道的韵律、语言。孔雀明王陀罗尼。

沐浴在月光里,树下伫立着一尊美丽的神。右手持耀目的孔雀尾,左手持莲花。孔雀明王伫立在彼处。

空海泛起微笑,走向孔雀明王。

“空海啊…”孔雀明王说道。“吾即孔雀明王——”

非男声亦非女声,而是清脆的中性声音。

孔雀明王——在印度、天竺,因为能够吞噬猛烈毒蛇,其能力被神格化,以菩萨的模样,作为佛教守护神之一。

“是。”空海以清脆的声音回应。接着问道:“孔雀明王,为何呼唤在下呢?”

“为忠告你而来。”

“忠告——吗?”

“你千里迢迢渡海来长安,所为何来?”孔雀明王说道。“为求取密法而来的吧!”不待空海回答,孔雀明王又说道。

“正是。”

“既是如此,为何还在迟疑呢?”

“迟疑?”

“为何还不速速前往青龙寺呢?”

“只因时机未到——”

“何以时机未到呢?”孔雀明王问道。

空海听到此问,面露微笑。

“为何而笑?”孔雀明王说道。

“明王既是佛门之人,为何还故意询问沙门当事人呢?此事您难道不知道吗——”空海说道。

“真是愚蠢的问题啊!难道在试探我吗?纵使是神,也无法完全了解人心——”孔雀明王说道。

“原来如此。”

“再问一次,何以时机未到呢?”

“因为无论是在下还是对方,都尚未准备妥当。”

“对方?”

“就是青龙寺。”

“嗯…”

“与其在双方尚未准备妥当就前往,还是准备万全后比较好。凡事并非快就是好,不是吗?花在尚未准备好之前,也不绽放——”

空海如此一说,孔雀明王悄悄地将孔雀尾移到握着莲花的手,空无一物的右手往侧面伸去。

那里有牡丹的树枝。芽苞已经长成大大的叶子了。

“看吧!空海——”孔雀明王以右手食指指着枝头。

月光下,枝头微微摇动。并没有风。眼见叶子渐渐变大,叶子之间,长出一个花苞。花苞裂开,一朵牡丹花就在月光下慢慢绽放。

孔雀明王收回手指。

月光之下,重瓣牡丹静静地在风中摇曳。

“真是精彩啊!”空海的话中,混杂着赞叹之意。

刚刚盛开的红牡丹,娇艳欲滴可人。

“未必得准备妥当,花朵依然可以绽放。”孔雀明王以中性的声音说道。

“是的。”空海坦率颔首称是。“在下现在的一切作为,其意义和明王所为相同——”

“相同?”

“让花盛开。”

“所谓花,指的是密法?”

“正是。目的就是要让在下内部那朵密之花盛开。而且,尽可能还要缩短时间。因而才说与您相同。”

“喔。”

“原本得二十年才能绽放的花,我希望在更短的时间内让它开放。”

“密之花吗?”

“正是。”

“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早日前往青龙寺吗?”

“我认为现在前往青龙寺,反而更费时间——”

“何故?”

“我只是从倭国来的一介留学僧而已。一般而言,必须留在这国家二十年,才能够学习到密宗。”

“嗯。”

“既然要学,我就非得把完整的密宗带回国去不可。”

“完整的密宗?”

“是的。我要学会密宗最初出现在这世上时的语言,想了解那时的密宗。”

“唔。”

“唐语密宗,当然也有学习之必要。不过,若能够了解密宗最初出现的语言——梵语,才能学习到神机微妙之处,不是吗——”

“原来如此。”

“纵使现在前往青龙寺,因为不懂梵语,只能学得无法触及本源的密宗。因此,现在我正在学习梵语。”

“既是如此,何以不专心学习梵语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空海啊!你的所作所为,未免太多管闲事——”

“所指何事呢?”

“与你不相干之事,最好别插手管。”

“原来如此。”空海露出微笑。“刘云樵之事吗?”

“是的,那事对尊下无益。”

“为何无益?”

“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

“因刘云樵之事吗?”

“嗯。”孔雀明王回答后,又把孔雀尾握在右手。

“若是死了,就很麻烦。”

“那么,就不要和刘云樵之事牵扯——”

“不过,那也是个人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