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楼的玉莲姐引见我认识马哈缅都。因为我问她是否认识人,可以说些有关胡人的神祇给我听——”
“啊?!”逸势愈听愈糊涂了。
“方才不是听到‘丽涵’这名字吗?这个丽涵,就是玉莲姐。”空海说道。“逸势啊!你该不会认为玉莲姐的‘玉莲’就是她的本名吧?”
胡玉楼的妓女,都是胡姬。
换言之,西域来的碧眼姑娘们来此讨生活。
空海和逸势所熟识的玉莲和牡丹,都是碧眼且肌肤雪白的胡姬。玉莲和牡丹的本名当然都不是汉名。玉莲和牡丹,只是陪客时使用的花名而已。
空海说明后,逸势才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马哈缅都就是丽涵——玉莲姐的友人啰。”
“应该说是她的熟客——”空海说道。
“因此,才会叫女儿们都到那头去。”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终于颔首。
空海确知逸势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转向马哈缅都。
“您是否能把方才的事,说得更详细些。”
“刘云樵之事吗——”
“正是。”
“详细情形,也都是从丽涵那听来的——”
如此的开场白后,马哈缅都开始叙述。
刘云樵的妻子春琴被妖猫附身后,曾经一度离开的佣人们,于三天前又回到刘云樵宅邸。
一进屋子,就觉得屋内不对劲。
大门口有屎尿的痕迹,一进入屋子,走廊到处也都是粪便。
那是人粪。
佣人们提心吊胆走进刘云樵的房内,发现刘云樵果然在里头。
刘云樵全身赤裸,头发全白,瘦得像个病人。
而且——
“佣人发现刘云樵时,他竟然在吃自己拉出的粪便——”马哈缅都说道。
“妻子春琴应该在家才对——”
“屋内只有刘云樵,没有其他人。”
“那么,刘云樵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这未曾听说。”马哈缅都说道。
不久,空海就辞别了马哈缅都。
空海默默无语地走在杂沓的西市。跟在右侧的逸势,走着走着总是落在其后。
“喂,空海,到底要前往何处?”逸势问空海。
“平康坊。”空海说道。
“你说的平康坊,不是在前方八里处吗——”
逸势所说八里的“里”,就是平安时代日本所使用的“里”。
一里,约为七百公尺。
逸势对空海所说的就是——平康坊不是在前方五、六公里处吗?
不过,空海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走着。
“打算前往胡玉楼吗?”逸势问道。
因为胡玉楼位于平康坊。
“想见玉莲,听她叙述详情。”空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怎么回事?”
“没什么。”
“不,今天的你,完全不似平日的你。平日的你,不都是慢慢走,还谈些复杂难懂的道理吗?”
“不,这才是我平日的脚力。只有和逸势一起时,才慢慢走。”
“现在难道不是和我在一起吗?和我在一起时,不是都稍微放慢脚步吗?”
“确实如你所言,我好像有些兴奋。”
“为何事而兴奋呢?”
“果然发生如我所预料的事情。我认为刘云樵宅邸的妖怪,不会那般轻易就被降伏,果真如此。”
“你确实说过这话。”
“虽然一切都照我所料进行,中间却有所差池。”
“差池?”
“我过于相信自己的计策了。”
“什么计策?”
“我要刘云樵来找我的计策。”
“原来是那件事呀!”逸势点了点头。
逸势想起那件事——空海拜托玉莲和牡丹,刘云樵若有什么事,叫他到西明寺来找空海。
“我以为事情会进展得慢些。没想到现在刘云樵竟发疯了——”
“慢些?”
“嗯。附身在春琴身上的妖怪,若想对刘云樵如何,早就下手。至今尚未下手,我认为暂无大碍。不过——”
“不过怎样?”
“对方也许只是在利用刘云樵而已。不,或许还有更大的仇恨吧?还是原本并不想让刘云樵发疯,他自己却疯了——”空海自问道。“不过,逸势啊!最重要的倒不是这件事——”
“什么事?”
“若是青龙寺当日就得知刘云樵发疯,我就比青龙寺迟了二日半。”空海说道。
“喂,等我一下——”
走在前头的空海又加快脚步,逸势边喊边追。
第八章 孔雀明王
宝殿正面有尊黄金铸造的佛像。
那是一尊座像。巨大的座像。
座像的高度,看起来约有平常人的三倍高。
结跏趺坐——
双手交握。大拇指握在掌中的金刚拳。
左手的金刚拳伸出食指,右手的金刚拳则握住这食指。
这是智拳印——
从这个握拳印,可以得知这佛像正是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密宗认为,这世界上无所不在的宇宙根本原理、真理,正是这大日如来。
梵语为Mahavairocana——汉字则译为“摩诃毗卢遮那”。
宽敞的宝殿之中有一个台座,大日如来端坐其上。
如来所在,是朵巨大的黄金莲花座。如来佛像所映像出的黄金色,洋溢在阴暗的宝殿里。
如来像的周围,诸佛围绕,宝殿的四隅,分别是东西南北的守护尊神。
东为持国天。
西为广目天。
南为增长天。
北为多闻天。
在阴翳映照出的黄金色光芒中,诸佛及尊神妖艳地呼吸着黄金的微光。
大日如来的尊前,一位瘦弱的僧人独自端坐。
并不全因剃度所致,头上光秃秃已无一毛。是位老僧。年龄约在六十上下。眉毛已白。白眉长得惊人,几乎盖住眼睑。柔和的眼睛周围满是细细的皱纹。虽有皱纹,肌肤却是健康的桃白色。
老僧独自端坐,既不诵经,也不做其他事,只是以柔和的眼神,默默凝视着大日如来。
老僧的眼神,浮现出各种表情,随即又消失了。
宛如凝视这尊大日如来,眼前就会展现各种景色,这一幕又一幕的景色,都让老僧感到新鲜而浮现惊奇的表情。
老僧背后,有人走来。
“惠果师父。”那人喊道。
被唤为惠果的老僧,转身一看。有位年约五十的僧人,伫立其后。
“义明吗——”老僧惠果说道。
“正是。”
被唤为义明的僧人,跣足踏在闪着黑光的宝殿木板上,走到惠果的后方才坐下。
惠果再次转身面向义明。身体稍微挪向一旁,斜对着义明。
可能是不好将自己的屁股,正对着大日如来的一个自然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