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一边信步而行——是他的一大乐事。如此一整晚也不厌烦。因为是夜里,且是满月之夜才不厌烦。

白昼固然也可以了解棉花长得如何。不过,棉花将如何流入市场、如何被使用、可以卖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如何花用等却是看不到的。

夜里,这些问题都可以获得答案。

徐文强的棉花,向来颇获好评。其中,又属这附近的棉花更好。

在此处走着走着,答案就都出来了。

棉花到底想在何时被收成?又希望如何被使用?这些答案都会在内心浮现。

徐文强认为,自己是为了聆听月光下棉花们相互交流的自言自语而来的。

倾听棉花的心声。自己只是依照棉花们的愿望去完成。

在还不清楚它们的愿望时,三晚、四晚,都要持续到这田里来。

今年会如何呢——

徐文强一边思考,一边信步而行。

月光下,斑斑点点的棉花白,徐文强看来有如闪耀着黄金光辉。

风,微微地吹。

似有若无的风,似乎吹动了棉花叶,又似乎静止不动。就是这样的风。

棉花叶和泥土的味道,已经完全溶入夜气之中。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喔…”低微的声音。

好像被微风吹动,叶子和叶子相互摩擦的那种隐约声音。

刚开始时,徐以为是自己多疑。然而,并非自己多疑,最初听到的“喔…”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喔…”

“喔…”

到处都响起同样的喃喃细语。

好不容易才听出这似有似无的声音,大概只有风吹动田里的叶子“唰”的声音的十分之一、隐隐约约的声音。这如同细语般的声音再次打进徐文强的耳朵。

“满月之夜喔…”

“满月之夜喔…”

细语般的声音又响起了。很明显地,和棉花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徐文强所谓的棉花声,好似充满某种力量,让他一走到这田里,就会感动到发现内心深处的语言。

现在,徐文强耳边响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不出来可不成啊!”

“不出来可不成啊!”

“嗯。”

“嗯。”

“嗯。”

“嗯。”

掺杂着虫鸣声,“嗯”的回答声,此起彼落、响遍周边。

徐文强环顾四周。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好像草丛里的虫鸣,变成人的声音。

“何时好呢?”窃窃私语般。

“是啊!何时好呢?”有声音回答。

“那日的翌日好了。”

“那日的翌日吗?”

“嗯。”

“嗯。”

徐文强驻足聆听。到底谁在何处说些什么呢?这种事还是头一回碰上的。

虽然有些害怕,徐文强却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于是,他屏气竖耳。

“说是那日,那日到底是何时?”

“嗯。到底何时呢?”

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两个对话的声音。

“喂!七日后啦!”

“哦,七日后啊!”

“就是那日的翌日啦!”

“哦,那日的翌日啊!”

“那日到底什么日子呢?”

“那日到底什么日子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还有七日。”

“还有七日。”

“七日中想起来就行了。”

“七日中想起来就行了。”

“嗯。”

“嗯。”

到此,声音突然中断了。

之后,只有虫鸣,有如天上的星星般响彻大地。

“竟有此等不可思议之事。”徐文强暗暗自忖。

方才声音所说,到底指什么呢?七日之后,到底会有什么呢?徐文强非常感兴趣。

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对了…徐文强想起了一件事。

方才谈话的样子,明日好像还会继续谈下去。

若是如此,只要自己明日和今晚一样的时间出现在此就可以了。

翌日晚上,依旧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比起昨夜,稍稍缺了一点点,看起来仍然像满月。

同一时间,徐文强站在昨晚同一地方等待着。希望能够再听到那声音。

风几乎静止不动,和昨夜一样。连虫鸣都和昨夜一样。等着等着,果然不知从何处又响起了那声音。

“十六的夜晚啦!”

“十六的夜晚啦!”

那声音之后,整个棉花田又沙沙作响起来。

嗯…

嗯…

这晚,几近满月的月光皎洁照亮四周。仍是没半个人影。

“还有几日呢?”声音响起。

“还有六日。”声音响起。

——比昨日少一日,因为已经过了一天。察觉到这事的徐文强,突然兴奋得心跳加快。

“还有六日?六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啊,六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下冰雹吗?”

“不对。不是冰雹。”

所谓的“雹”,就是“冰”和“霰”。

“冰雹是七月的事。”

“七月不是已经过了吗?”

徐文强想起今年七月确实下了很多冰雹。

《新唐书》贞元二十年记载:

二十年二月庚戌,大雨雹。七月癸酉,大雨雹。冬,雨木冰。

“说到冰雹,正是六日后的征兆。”

“是的。”

“不过,即使知道有征兆,却不知何事。”

“不知道吗?”

“不知道!”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还有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