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向他打听过弦一神君的转世,不是因为仰慕弦一神君的威名想要得见一代上古神的转世,就是心怀不轨想看看神君转世后淡出鸟的平凡生活来。

出于职业道德,按理说阎王是不该告诉任何人的,但他又不是个正经卯时卯点的好官,答应了替人查探一番,不料……

生死簿上根本没有这位创世神一星一点的讯息。

他曾好奇过,还偷偷跟天界的命格主司打听了打听,结果就是那命格主司摇头叹气:“这神啊,应是彻底陨落了。”

连一丝一毫都未留下来。

他一想,觉得也的确如此。

当初创世神陨落,大家都是看着的。神的陨落,神力消散,自然什么也没有了。

若是真让他知道弦一神君的转世,怎么得了?

他当时便是靠着这种想法把自己蒙混了过去,总觉得天道浩瀚,哪能让人轻易猜透了去。

可近些年,缕缕发生的怪事,倒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以至于寻川神君问起时,他的第一反应连藏都藏不住。

不过阎王最擅长装死和嘴硬了,当下掩饰好眼底神色,淡若自然道:“弦一神君陨落多年,不知打听神君作甚?”

话音刚落,便闻屋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声声如莲盛开。

阎王面上一松,喜道:“云山龙顶来了。”

寻川勾唇浅笑,暂时便不再追问。

只等那上茶的鬼魂万分留恋的望着阎王,依依不舍地离开后,他才抿着那云山龙顶茶问道:“新的小妾?”

阎王一口茶顿时烫了嘴,连连摆手:“神君可别误会,这这这……”

“阎王花名在外,让人不多想也不行。”寻川低敛下眉目,似不经意地提及道:“这云山龙顶和香山雾尖差远了。”

阎王的眼睛一亮,顿时冒起光:“香山雾尖?”

这上古神君别的虽然没什么好的,但这喜好喝茶倒是和他能成一趣,这些年阎王没有揭竿起义有那么一部分原因都是神君识趣,偶尔会捎带些好茶来。

茶趣一起,还能想起什么嫌隙?

让他割舍三房小妾他都舍得。

阎王想起这茬,再听神君提起香山雾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笑眯眯地涎着笑,捧起茶杯拱手敬了敬:“神君你直说。”

“我见到他了。”寻川的眉目一淡,眸底似染上了冰霜,一层一层结着冰凌。

寻川神君和弦一神君有深仇大恨这事三界的人都知道。

寻川神君问世是因弦一神君的牵引,后来征伐三界两人也是并肩作战,同个战壕。魔界之人谈及二位神君便立即变色。

让人没有料想到的事后来战争结束了,两位神君却结了仇。

弦一神君是上古时期最早的一批创世神,开三川,劈五岳,他就是打个喷嚏众人都要摆桌案好好祈祷一番,更别提他说句话能抵多少重量了。

当年战事结束,寻川神君班师回朝,眼见着就要抵达九重天,却因弦一神君一句“寻川劫难未渡,此劫祸及苍生”,被囚禁无名山的封印之内。

阎王那时候傻,正逢三界混战时期,每日死伤人数众多,前任阎王卸任赶着他坐上这个位置,他也傻不拉几乐呵呵地接受了。

忙了整整千载,才算把三界的鬼魂全部安抚规整。

那时期的阎王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新下来的小鬼聊八卦,知道了不少事情。

寻川神君那时和昆仑山那位冠绝天下的瑶池仙子成双入对,看着便是好事将近。弦一神君忽然预言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把寻川神君拉下了神邸,成了阶下囚。

众仙纷纷猜测,这劫难怕就是情劫,与瑶池仙子有关。

当年瑶池仙子除了以美貌扬名三界以外,还有一个药引的名头。

也不知是谁传的,瑶池精灵之魄是世间至净圣物,入药可去魔提升修为直接位列神位。

当时魔界的魔君在大战中受伤严重,第一个公然悬赏瑶池精灵之魄,导致三界竞相开始了捉捕瑶池仙子的行动。

寻川神君未被封印时,并无人敢对瑶池仙子做什么。可寻川神君自己都有劫无法安渡,被封印在不知名的地方,此后原本已搬入九重天的瑶池仙子也因此不知所踪,这才引得三界狂热。

虽对瑶池精灵之魄有如此攻略半信半疑,却很是乐意凑个热闹。

阎王那时一度觉得弦一神君是因为嫉妒寻川神君或者爱恋瑶池仙子却求而不得才出此之策陷害寻川……没办法,他当时事务缠身,阴暗得连他妈都快不认识他了。

但一百年来,虽偶有人得遇瑶池仙子,却没有谁能真的取了瑶池仙子之魄。

阎王那时还不如现在会怜香惜玉,听说瑶池仙子三界不容虽为她感到同情,却也未多想。

那时候,三界不稳,无论是神是魔还是妖类,全都戾气颇重。

瑶池仙子一事并未因为时间流逝而有所缓解,百年的光阴对于三界而言不过弹指之间……不过对于阎王而言,那真是苦不堪言日日加班的岁月。

等后来他在听新下冥界的鬼魂提起瑶池仙子时,已是很久之后了。

寻川神君破封印而出,追入三界寻找瑶池仙子,后被弦一神君堵截在昆仑山脉,恶战一场。战败,被缚神锁链囚于天池之巅,日日受天池洗髓之苦,雷打电劈之苦。

瑶池仙子再次现世便于天池之巅,持镇妖剑而来,中间过程由于未有任何生灵参与到如今仍是一片空白,无人补充。

只知瑶池仙子此去无回,红颜命薄。

阎王饮着云山龙顶,对这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唏嘘不已。

他仍旧按耐不住自己万年如一日的多管闲事之心,问道:“弦一神君如今为人为妖?”

“皆不是。”寻川放下杯盏,垂眸望着杯中袅袅而起的白色雾腾,嗅着那沁人茶香,一字一句道:“我怀疑他当年的陨落不过是做了一场戏而已,他神魂皆在,也并未入过冥府,如今却是问鼎仙道的修仙者,你觉得,可能吗?”

阎王沉默。

他所知的怪事里,的确有那么件能和帝君这疑惑凑得上边的事。

冥界阴司好吃懒做又暴脾气,出些纰漏那都是常有的事。

鬼差按照阴司给的命薄去勾魂,只勾人死后的魂魄。魂魄被鬼差勾入地府,就等着走过忘川喝过孟婆汤便入轮回。

至于肉身……他们向来不管。

可前段时间,他手下的一个鬼差在岭山捉了一只厉鬼回来,说这厉鬼在世间已有几百年,以前都好好躲着,也不惹是生非。

忽然有一天,这个鬼魂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哪,做什么,生自己的气给气疯了。

鬼差觉得这个厉鬼蠢得有些可爱,就想让大家都来见见世面。

这一见,就见出问题了。

孟婆年岁大了,听不得伤心事,知他孤魂野鬼游荡多年都无鬼差勾魂,气得一状告到了师爷这里。

师爷平日里对孟婆最是尊敬,一听有冤情,自然不敢不重视,立刻报给了阎王,丝毫不在意自己又给阎王增加了工作量。

公报私仇的阎王就把此事全权交给了师爷处理,这一查还真就给发现了几百年前出的一桩纰漏。

倒不是阴司出的错,而是鬼差。

欲勾之魂未勾,他却以为是阴司之误,潦草划去名字,才导致的这桩事。

而奇的是,这个厉鬼的身体,如今……正活得好好的。

不止活得好好的,他还活出了两个身份。

第六十八章

忘川河水流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冥府里显得格外空灵。

阎王殿内的安静使得这声音就如空谷里的回声,饶是阎王这常年坐于地界的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捧着茶杯,草草地喝了几口。

定了定神后,示意寻川神君稍坐片刻,他则快步出门,唤来师爷仔细问询。

等半晌后他再回来,那脸上的神情比刚才出门时更加的凝重了。

师爷不久前刚从凡界回来还在倒时差,阎王破门而入,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时,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觉睡不够这种事,委实痛苦。

可一听阎王是来问询凡界那厉鬼一事时,师爷也顾不得抱怨,匆忙披上外衣,潦草地整理整理,便把此次下界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师爷手持调令下界后,先按命薄所示,寻了厉鬼出生的故乡。

厉鬼名唤林尘子,出生在丰南镇以南相邻的回乡镇上,因根骨奇特,被九宗门收为弟子后一直住于九宗门内修习。

按命薄所示,林尘子于一次宗门外出历练时,被妖物吓死。

因林尘子去世已久,师爷也寻不到和当年有关的人,索性便去了九宗门。

冥界地府来的人,在修仙门派……自然是得不到什么礼遇的。

九宗门内的人态度冷淡,师爷这一趟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真是苦不堪言。

林尘子在九宗门内被唤为元丰真人,是九宗门里地位崇高的修仙者。

如今留存下来的人里,极少知道元丰真人刚入宗门内之事。

师爷回来后用三世镜回望过,可惜如今占据林尘子身体的这个魂魄法力高深,早已设下结界阻止窥探,根本看不到那具身体的时迹。

阎王耐心地听着师爷罗里吧嗦毫无重点地讲完,有些生气:“所以你这次公费出差什么都没查到?”

师爷有些冤枉地掩紧了衣衫,语气却装作很是惶恐:“属下无能。”

阎王语塞,他师爷都说自己无能了,他还能说什么?

林尘子夺舍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

如今仿佛又牵扯到了上古时期的那堆破事上,阎王表示很头疼啊。

并且,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地府清闲了这么一阵,很快就又要迎来高峰期了……

阎王心事重重地回到阎王殿。

迈进殿门时,看到正闭目养神的寻川神君,努力地勾起唇角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神君久等。”

寻川睁眼看来。

阎王已几步走了进来,殷勤备至地把神君手边已经凉透的云山龙顶茶换了下去,重新再斟了一杯递到他的手边。

那茶香袅袅,芳香四溢,连带着整座平日里显得很是阴森的阎王殿都有了那么几分人情味来。

“神君。”阎王面色凝重地放下手中杯盏,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残存的茶香,缓缓道:“几日前我知晓的一桩事大概与你今日所提之事相关,只是此事尚且还没有眉目,需得再久候一些时候,待我好好查查。”

话落片刻,也没见神君有任何反应,阎王有些尴尬。

他抬眸看向端坐于侧,面无表情用杯盖轻刮茶叶的神君,补充道:“实不相瞒,若不是神君你今日来此,我对此事是真的毫无头绪。”

寻川这才抬了抬眼皮。

刚才阎王神情顿变,匆忙离去时,他便知这阎王应是知晓一二。

他今日前来,本就不指望能立刻从阎王这要到答案,得他这么一句,便已达到目的,正想再说些让阎王不要消极怠工的话鼓励鼓励时,神识感应到什么,眉心忽然一蹙。

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止在了唇边。

阎王正要喝口茶润润嗓子,眼看着神君眉宇舒展,又忽然蹙起。

顿时茶也不敢喝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问道:“神君?”

寻川随手把手中茶杯放置到桌案上,微微颔首:“此事烦请阎王上些心,许是攸关三界安宁的大事。”

阎王连连点头,眼看着话还没说完神君就要走了,他随之站起身,有些八卦地问道:“神君面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寻川的脚步一顿,转头道:“她醒了。”

阎王目送着寻川神君一路离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渐渐回神,听着忘川轻吟的水声,呷巴了下嘴:“我当年和夫人王八看绿豆时也曾这么恩爱过啊……”

……

摇欢被困进了梦里。

和前两次在长央城时一样,她的神魂被茴离牵引着,一路到了他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看见的不是茴离,而是神行草。

神行草正蜷缩在床榻里,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幔也能看清他紧皱的眉头以及紧紧抿着的双唇。

像是正在做什么噩梦一般,即使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

摇欢被牵引着一路走近,然后径直穿过纱幔,迈进了神行草的梦里。

控制她魂魄的力量强大到她做不出一丝反抗,她魂魄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就像是蝼蚁,轻轻一捏都能被碾得魂魄尽碎。

摇欢正想着脱困的法子,眼前到处弥漫着的雾气,似被一阵风吹散。

她还站在原地,却已经看清了几步外撑着碎花伞的自己。

跟她上次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她撑着一把碎花小伞,站在四肢皆被困缚在铁链上的苍龙面前。

苍龙望着她的眼神哀伤绝望,天际正有天雷劈下,那刹那劈裂黑暗的闪电把摇欢整张脸衬得苍白一片。

苍龙浑身颤抖着,却连一声鸣叫也未发出。

咬牙隐忍痛苦的模样看得摇欢心中一痛,似有火焰在心口渐渐烧灼。

她看见自己抬起伞柄,面色冷静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抚摸他已无一处完好的龙鳞,然后踮起脚来,亲吻他的长吻。

那种如同即将生离死别的告别,压抑得摇欢心神俱裂。

还未等她压抑的怒气喷薄而出,这片黑暗便随下一道劈下来的闪电齐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看见了一个仙境。

碧蓝的湖水里,她就像是一尾鱼一般,惬意地游动着。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茴离。

他靠着大树,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在湖水里撒欢的她。

这一眼看尽了春夏秋冬,从满树桃花绽开的春意里一直看到了冬雪绵绵压枝头的冬日。

他坐在大树的枝桠上,手中拿着在池边折下的一支红梅,就这么轻嗅着梅香,淡笑着望着站在树底下的她。

摇欢站在梦境里,看着自己一挽袖几下爬上树要赶茴离下去的画面,有些吃惊……

她在漂亮男人面前怎么也这般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