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提都没有提。
他会不想我为难么?
我回头望他,他半倚在船栏之上,慢慢地解开系小舟的缰绳,斗笠竹蔑疏乱之处,有光影投射,使他的面颊半隐其间,只露出如刀削般的坚硬下巴,虽穿着打了补丁的渔服,虽是满身俱是疲意,可他偶尔凝眸,却如鹰击长空。
象他这样的人,会顾及到我的想法么?
我摇了摇头,将脑内不切实际的想法剔除,只随着他跳下了小舟,临下舟时,他身体一摇晃,却差点儿跌倒,我忙扶住了他,他却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锦儿,朕给你的,不是一个牢笼。”
我以为他没有听见流沙月的对话,却原来,每一句他都听在了耳里。
可我能相信他么?
每一次我要相信旁人的时候,那人总给我当头一击,他…是不是也会这样?
我垂首不语,却走至另一边握起了摇浆,道:“皇上,臣妾也会摇船呢。”
他和我说话,最近以来,皆不用尊称,直接称呼你我,而今日,他却以‘朕’
来承诺,而我,却也重称他为皇上。
我听见了他低低一声轻叹,却不再说什么,反指着那越行越远的渔船道:“你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我笑了笑:一帆风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乘舟之时,渔船已临近了归风镇码头,因而,我们驾了小舟到达码头时,已没有多长的距离了,不过半个时辰,我们便渐渐行近了那长长的浮桥。
可听得见渔歌晚唱,白鸥飞翔,婉音呼客,舟楫一字排开,停于浮桥旁边,帆落蓬张,一派繁荣景象。
远远地,我却看见浮桥上有身穿官府衙服带刀之人往来巡察,查问着渔船上上岸的船客,我心里一惊,便向夏侯烨望去,这个时候,只要他亮出身份,他便会被他的子民簇拥而走。
可他却从舟底拿出了一个小罐子,用手指从罐子里沾了些黑色的东西出来,道:“没有易容工具,但这个也足够了,渔民,可不能象我们这么润白如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锅灰仔细均匀地涂在脸上,以及外面裸露点的皮肤上,手上,又将那小罐子递给我:“让我们做一对黑里俏夫妇。”
他的脸变成了诸色,把一双眼衬得黑得发亮,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我接过了那罐子问道:“你就不担心么,曹杜卿虎视眈耽,京城之中风云再起,你还有心思在外面?”
他一笑,白的牙衬着黑的颜,对比分明,眼晖之中却是疏狂尽显:“朕的江山,凭他一个小小的曹家,便能拿了去,那还要朕何用?”
我松了一口气,心底缓缓升起喜悦,不错,只要这时间能拉长一些就好。
我按照他的方法,把脸与手都涂黑了,转眼一看,他却是侧了半边身子在对着河水顾盼自怜:“天生丽质难自弃…肌理细腻骨肉匀…锦儿,你笑什么?
有这么俊美且肤色健康的相公,你是不是每晚在睡梦中都要笑醒?”
第二百一十五章 威严
我再也忍不住,却是笑得弯下了腰,腹中痛疼不已,却听得他在对面大呼小、叫:“哎,你别动,再动,我们就要变成两条黑鱼了。”
好不容易,我揉了肚干坐起身来,指着他道:“你…你瞧你的样子…还有半分…”
他裂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在锦儿的面前,我以后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样子,实在好笑,倒真全脱除了往日金銮殿里的尊贵威严,现如今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刚刚娶亲,幸福到了极点的渔夫小子罢了。
可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能与他携手摇舟,荡舟河面,既便这祥的时光会转瞬而逝。
找们将小舟渐渐摇近了浮桥,果然,还未近浮桥,就有两名衙吏站在桥上等着。
夏侯烨倒真是一个演戏的好手,收敛了身上所有的霸气,加之身体未复原气,我扶着他上了岸,在官吏的询同下丝豪没露出破绽。
只不过那官吏问到我时,却调笑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倒真是俏丽,只可惜一身黑皮…”
这些人平目里沾了官府的影子,嘴里自再了几分油滑的,倒不敢真做出些什么…可他话一说完,找便感觉到了夏侯烨忽地身体紧绷,浑身隐隐散出暴戾之气,将那油嘴滑舌的街役吓了一跳,这些衙役平日里在普通老百姓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哪容得了一个普通渔民露出不满之色,这衙役便想动手拉扯,可旁边那衙役却劝道:“别惹事,孙廷尉在此,你想没命么?”
那想闭事的衙役当既脸上便露了害怕之色,忙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孙廷尉,他说的人是孙长忠么?
难怪他们会害怕成这个模样,孙长忠自被夏侯烨任命廷尉,执掌全国司法,有逮辅。囚禁和审判有罪的诸侯王或大臣之罪,可谓权柄通天,其处罚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听坊间传言,如有人犯罪,宁入天牢,也不愿落入他的廷尉府,难怪这两名衙役一听了他的名儿,便老老实实了。
他是夏侯烨的亲信,找两次见识过他的手段,一次是神兆之时,找躲在屏风后面,听他分析厉害,另一次,便是普仁寺之变的时侯了,我虽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但他身上隐隐透出的精明强干,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映采。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怎么会恰巧也在归风镇?
那么,我和夏侯烨是不是要分手了?
他会放我走么?
“哎哟…”夏侯烨忽然一声低吟,“锦儿,你的指甲要剪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自觉地,自己握得他的手极紧,把手指甲掐进了他的掌心,我忙要松开,却被他反握住,低声笑道:“老孙既是来了…锦儿,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放心…他既然来了,找们得找个他想不到的地方藏上一藏才好,奇怪,他来这里干什么?”
找松了一口气,却是想,不管夏侯烨想干什么,为什么对他忠心的属下避而不见,但只要将这时间拉长就好。
“楼船,看来楼船爆炸之事惊动了他?让他查到了这里?对了,我倒是忘了,这里可有一个曹家旁支,专为曹家建船修船,以维持运河未往通航…”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分析
听了他的分析,我低声道:“既如此,皇上不如去给他们投个纸条什么的,告诉他们,楼船炸了,被什么人炸的?”
他回首一笑:“你可不能叫我皇上了,这样吧,将烨宇取一边下来,叫我阿华,我呢…”他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看你软绵绵的样子,看了就叫人想要抱着你…”
我朝他怒目而视,他哈哈一笑,“叫你阿绵也不错。”
被他一插语打混,我倒是全忘了刚刚的担忧,那些气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将要做什么呢?
难道永远和他的人躲迷藏?
我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锦儿,不,绵儿…其实我彼羡慕父皇母后,有时又很恨他们,他们将这个皇位丢给了我,自己却是跑去四处游玩,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不负贲任的父母了,如果这一次,联找到了他们,定不会…”他说到此处,却转头对我道:“锦儿,你不会象他们一样,不告而别吧?”
找候地一惊,为何自己的心忠总被他瞧在了眼里?可除了这样,我与他,还能怎样?
“先皇先皇后,定会没事的。”找低声道。
与其他相信他们没事,不如说他相信他们一生经历那么多艰难险阻,有那么光辉灿烂的前绩,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楼船爆炸所亡。
因横船属曹家,探听消息最确切的地方,当是曹家这个旁支了,运河上的人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手段,楼船冲天的火光想必早已惊动了上下游的渔船,失事的消息一传到归风镇,想必各方面都行动了起来。
一想通此,找瞬问明白了他为何停留在这里,又不露面,想来他想暗暗对竹曹家?又若真如他所说,想体验一下不当皇帝的生活?
至干我,确如起了离他远去的念头,他的身边,始终都是富贲旋涡,找卷入其中,带给他的只是左右为难而已。如今我已明白,杀死母妃的仇人并不是他,而是我一直信任视为兄长的流沙月,从知道真相那一刻开始,我便仿佛失去了在呆在他身边的理由,因为误会,找与流沙月合谋,使他处千困境,差点丢失了性命,惊动退隐已久的先皇与先皇后来救他,而且,害得他们生死不明,如果他一想通了这点,他还会象现在这样对找么?
既使他不怪我,但多年之后,情驰爱释,这件事怎会不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如此,还不如不开始,在他还将这件事怪千流沙月头上之时,我们便不再互相幸扯。
找不想落得母妃的下场,她和父王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曾情意浓浓,可到了未了,却还是落了个独居落迟宫的下场。
看来,我不能再贪恋他的温柔柔了,得找机会离开才是。
第二百一十七章 归风
归风镇有一条能并列行驶两辆马车的大街,名唤玄武大街,是归风镇最繁华之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中药铺,当铺等等一字排开,但每隔一段路,却总是有一个黑色旗幌披了出来,上边绣有,曹,宇,这便是曹家的商铺了,找们一路走来,有这样旗幌的店锗竟是有十家八家之多,可见曹家在归风镇势力之大。
可坊间却没有人谈论发生在离归风镇仅有几十里之远,河道之上的大爆炸,归风镇是一个极大的码头,是四方船只汇集之处,凡来往的船都会在这里落脚,添加食水,难道说,当楼船爆炸之时,当真过往的船只没有一个见到?
可那时的响动那么大,冲天的火光几平照亮了半边天,就算百里之外也能看见,为什么在这里,连谈论的人都没有?
到了最后,我们终千找到了一间茶馆,向店小二问起昨天河面的响动,他却不以为然,道每年秋卒,都有打渔之人制火药拦网捕鱼,那响动,不过是鱼雷炸响而已。
看来,楼船煤炸之事当真没有四处传播,不明真相的人认为那不过是有人捕鱼而已。
可曹家船场定会知道这件事,楼船由曹家开出,原就安在归风镇朴充食水,如今船期已到,楼船却未至,他们定会派人查探。
当找们刚要向店小二问起曹府在何处之时,却听街上传来了咣咣的铜罗声,往窗外一看,却是一辆牢车从街那头驶了出来,牢车上用铁镣枷锁锁住了位妇人,隔老远看,那妇人身穿囚衣,虽篷乱了头发,却面目皎好,身如纤柳,看似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店小二道:“两位客官还不知吧,找们这镇上出了一个谋杀亲夫的毒妇了,因她害死的是曹家家主,曹梦亭,自己又死不认罪,胡乱攀咬,一下子说曹梦辛是被恶鬼所杀,一下子又说是强盗贼人,被知府衙门打得半死也不认罪,刚好孙廷尉在此查案,这才捉出来重审,可这俗话说得好,宁入天牢,荚进廷尉府,知府衙门用起刑来还可以让你昏过去,可听说廷尉府用刑,让你连昏的机会都没有,这小妇人可有得苦吃了。”
夏侯烨逍:“看她的样子,不过是一名弱质女子,怎么能杀得了身体强壮的曹家家主,她不认罪,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那店小二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听闻这妇人是曹梦亭新娶的小妾,娶了不过一个月,三日之前,就发现曹梦亭死在了她的房里,她满手鲜血缩在床角,那屋里头只有也,不是她,还会是谁?”
那囚车越驶越近,渐渐地,我看清了那囚卒里的女囚,却见她垂了头在囚车里站着,四周围有百姓不停地将瓜果蔬菜丢到她的身上,她却始终一声不出,我从楼上看,只看得见她一头乱发掩脸,下巴却是洁白小巧。
有百姓大声道:“快来啊,打死这谋杀亲夫的贱人…”
“曹老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打死她。打死她…”
紧接着,瓜果菜蔬便接连不断地打到她的头上,忽地她抬起头未,大声叫嚷:“老爷不是我杀的,老爷不是我杀的…”
一只鸡蛋一下子被人摔在了她脸上,蛋黄从她的面颊处跌下来,她却避都不避,只是大叫:“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她有一双极倔强的眼神,柳眉入龚,如果不是满脸污秽,当长得极美,我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忽涌上了心头,可仔细要去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攻击
犯人被押了上街,自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百姓攻击,可他们无论犯了什么大罪,外出游街时却全收敛气焰,哪象这位妇人,竟是毫不低头,并不理旁边越来越多的人丢了菜果在身上,只是大呼:“找没有下毒…”
她的态度,更引起了百姓不满,往她身上丢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多,眼见,她的额头被打得流了血出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喃喃地道:“找没有下毒,不是我…”
店小二见了,在一旁道:“哎,这妇人,又是何苦呢,安申冤,只安熬得了廷尉府的妆刑,孙大人自会为你做主,你又何必在大街上嘴硬?”
我问道:“孙大人既接了这案子,还会用刑么?”
店小二道:“小娘子恐怕不知了,孙大人事务繁忙,落在他手上的,都是国事大案,调查的人都是皇室贵族,高官大爵之人,如普通百姓升冤,案子递到他手上,首先安打那申冤之人五十杀威棒,所以,不是那冤得不能冤的,又有谁愿意上诉至他那里?可我听说啊,这妇人死不认罪,弄得知府衙门也没了办法,那胡知府一气之下说道,你说你冤,刚好廷尉府孙大人在此,你不如去孙大人那里告状,看他审不审你!那妇人当堂便在堂上大叫,民妇愿意领那杀威棒…听说啊,那五十杀威棒当场就把她打得半死,可不是案情重大,知府衙门的衙役没下重手,要不然,这妇人早一命归西了。”
“如此说来,知府衙门打了一次,难道说,廷尉府还要打一次么?”我皱眉道,“这么一来,这妇人只怕是未等申冤,便要一命归西了。”
“那当然…”店小二道:“不过,如果她真是冤枉的,孙犬人倒真会将那真凶查了出来的,可人都死了,再查真凶有什么用?”
我望了囚车上的女子,泪融残粉,柳眼梅腮,眼眸之中虽是绝望之极,可脸上神情却毫不妥协:“这位犯妇,叫什么名宇?”
店小二答道:“听说啊,这妇人原也出身高贵,听说过前朝江家么,一门十侯,还出了两名贵妃,听闻,她就是那江家的旁支,只可惜,几代下来,江家已从京师除名,人也作鸟兽散了,她流落到此,以唱小曲儿为生,被曹老爷看中,收于房内,却想不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难怪我会觉得她有熟悉之感,她竟是未自母妃的家族么?
夏侯烨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却按住了我的手,迹:“江家已败薄多年,谁知道她会是谁?”
店小二点头道:“那倒是,她的身份是她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她应是真的江家人。”
她有和母妃一样倔强的眼神,从容貌看初初没感觉仟么,可越看便越觉相似,持别是她的下巴…难怪,我一看见她,就有一种熟悉之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她的神韵,特别是她大呼冤枉的神情,当真象极了母妃。
记得在西夷后宫之时,有一次母妃遭父王大妃陷害,说她送错了东西给另一位妃嫔吃,使得那个妃子的孩子没了,父王大怒,当既便令人动用了十指违心之刑,她也曾这样大声地呼喊,我冤枉…。那个时侯,我记得清楚,自己不过五岁而已,我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就看着她呼喊了整整一夜…后未虽因此事查无实证而不了了之,但母妃的神韵却永远地映在我的脑中。
等店小二走后,我低声道:“也许,这是最后一位江家人了。”
夏侯烨沉默了评久,才道:“锦儿,我以后也会是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