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玩弄着手里的笛子,低声道:“阿锦,在宫里,我怎么敢吹呢?”

我倏地想起,原来的太子哥哥也是喜欢音乐的,特别是笛子,他的笛声,能引来天外飞仙,流沙月说得对,他以温良恭让为表,却怎么敢夺其美?

“以后,流哥哥可以再无顾忌了…”我笑道,“只要再回到临桑域…”

他抬起头来,却望了我:“阿锦,你喜欢听我吹奏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吹给你听…”

急风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伴读

我转过了头,微微一笑:“流哥哥,现在这样,就挺好。”

流沙月却忽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阿锦,我已不再是那个永远站在太子身后的伴读了,阿锦,为了能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阿锦…”

他终于说出了所有的话,使我再不能逃避。

我只得勉强道:“流哥哥,我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了。”

他苦笑道:“阿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现在不同了,他已是我们的阶下之囚,等拿回了临桑城,阿锦…”

我打断他的话:“流哥哥,自国破之后,你知道么,我不再对任何事产生希望,临桑城的居民,还记得自己是西夷人么?父王的旧臣还会重归于乌金大于的旗下么?甚至于流哥哥,你对我,还会如以前一样么?流哥哥,我真的不愿意去想…”

他一拉我的手腕,便将我拥进了怀里:“阿锦,你相信我,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感受到他身躯灼热发烫,那种热力使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慌,忙出尽了全力,想要将他推开,却始终不得,反觉得他将我越拥越紧,几乎要把我嵌进了他的身躯去。

“流哥哥,你弄痛我了…”我急慌交集,连连道。

可他却恍若不闻,滚烫的唇舌贴上了我的耳边,顺势找寻着我的嘴唇,我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灼热气息,带着原始的欲望,感觉到他身上起的变化,拼命想要避开他的进攻,却被他固定了面颊,一只手却是哆嗦着想要探进我的衣服里。

我急怒道:“在流哥哥的眼里,阿锦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他低声道:“阿锦,我等不了了,我要娶你,无论怎么样,你都只会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他一边模糊的说着,一边却继续攻城掠地,我推拒着他,却如蚊撼大地,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量。

我正急得想哭,却听见角落里有咳嗽声起,有人道:“那个,请问,你们老板有人参么?”

他这才一下子放开了我,朝发声处望了过去,却是那位老妇人,只见她畏畏缩缩,满脸歉意地望了流沙月:“老妇实在是不想打扰公子的,可老妇相公的病又反复了,需要人参须来提气,老妇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了,所有…”

流沙月身材高大,刚好可以挡住了我,我颤抖着手整理衣服,将拉开的衣带系上,心扑扑地跳着,平息了半晌,才从流沙月身后转了出来。

却见那妇人谦卑地弯了腰,脸上挂着的,俱是对自己相公的担忧。

我脑中忽地一亮,今日之事,看来以后不可避免,这船上又无我的侍女可以挡上一挡,不如就借这个妇人来挡住他?

我忙笑道:“这位婆婆,我那儿刚好有一个人参须,如你需要,不如拿了来给您?”

她千恩万谢地跟了我去船舱,到船舱,我将人参须递了给她,思索着怎么开口要求,却听她道:“姑娘,你这是上好的千年人参呢,老妇的银钱都在沉船上,祭了河神了,老妇没有银子付给你,可怎么办呢?不如这样吧,老妇年青的时候在高门大户里当过大丫环,我看姑娘身边也没有个人来服侍,如果姑娘不嫌弃我老,就让我给您端端茶,递递水?”

急风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正中下怀

她的话,却是正中下怀,我忙点头称是。

这名妇人姓王,她夫家姓商,自年轻时候开始,她便与相公四处行商,走遍了大江南北,南货北运,北货南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其乐融融,我看得出来,她与她的相公鹣鲽情深…年纪这么大了,一说起她的相公,眼里柔色尽显…他们之间相依为命的神情让我羡慕不已,也许,只有平常百姓家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情感吧?

自此之后,除了她给她相公喂药吃饭的时间,她却是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使得流沙月再没了机会和我单独相处了,说也奇怪,她给她相公喂药,却正是我和夏侯烨吃中午饭的时候,这一下子两不耽误,倒是省了我许多担忧。

她和她的相公四处经商,阅历丰富,见风浪大时,我便偶有昏船症状,便用了中草药篱栏,带壳鸡蛋,白米,熬成了稀饭,煮熟之后,再去掉篱栏和鸡蛋壳,只吃了三天,我的头晕便好了许多。

又常备了薄荷叶,在我风浪增大之时,我或控制不住想呕,便以薄荷叶汁涂于涌泉、太溪、掉眠等穴位,如此一来,即使是大风大浪之时,我也没了先前的症状。

流沙月原对她防范极深,但见我在行船之上已然缺不了她了,船上除了荣婷,又无其它侍女服侍,便只好做罢。

因楼船极大,又在河面行驶,便免不了有蚊虫滋扰,有时一个晚上,手臂之上便叮了好几个大包,王婆婆便张罗着要给我绣一个荷包,说是佩戴于身上,可以防蚊。

她的绣功极好,不过几晚功夫,便绣出了一个精美的六角双层荷包,递给我时,我却是惊讶不已,因绣这荷包所用的针法繁复复杂,我在中朝皇宫呆了近两年时间,虽不会刺绣,但总见过许多好东西,只见这荷包虽小,但一面之上以微绣平针法绣出一行写得极为清俊的字:一蓑烟雨任平生,而旁边,则用细密的锁绣绣出了释迦说经图,虽用的是一般的丝线,却构图活泼,设色明亮,与宫内之物相比,并不惶多让。

她告诉我,荷包里面放了花椒、艾叶、烟叶、雄黄、薄荷叶、夜来香等,全都有驱蚊作用,白日挂于腰间,晚上则置于床头,便再没蚊虫滋扰,我照此办理,果然,船舱里的蚊虫便少了许多。

这一日午时,我如以往一样,叫人备了饭菜,与夏侯烨同用,袖子里同样用竹筒装了一管子人参汤,准备放于汤里面,走进船舱里,却见夏侯烨背对我坐着,仿佛不愿意回转了头来。

我略有些奇怪,我每次来这里之时,他总是笑脸相迎的,今日却是怎么啦?

吩咐人将菜肴摆好之后,我唤他吃饭,他却是半侧着身子,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每日午膳,是他最高兴的时候,每日我到来之时,我感觉得到,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全没了往日在朝堂上威严的样子,而这些日子,没了宫里面的勾心斗角,我终于觉得他象一个普通人了。

急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冒火

嘴上虽不愿意承认,但在心底,却渐渐地开始盼望每天的这顿午餐。

所以,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让我莫名地心头冒火:“你不愿意我陪你吃饭,那便算了!”

他以袖遮面,高大的身子微微降低,却是用半边屁股挨了凳子坐了…看他那样子有多别扭便是多别扭,就象大姑娘头一回上花轿,全没了往日里帝王的样子。

我实忍不住,转过了桌台,走到他的身边,一下子将他脸上挡着的袖子扯了下来,却目瞪口呆,原来,他脸上被蚊虫咬得满脸都是红包,这原也没什么,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蚊虫叮咬,可他的表情太好笑了,竟有些仿佛有女沐浴,有男不经意地闯了进来,被人用眼看了个通透,污辱了清白一般。

一个在战场上铁马金戈,在朝堂上指挥淡定,美女环绕之时周旋有余的人竟然为了几个蚊子叮的红包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我不应该笑的,可实忍不住,大笑出声。

见我笑了,他则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大刀金马地在凳子上坐了,慢条思理地开始夹了菜吃将起来,可那表情却是恶狠狠地,仿佛同桌上的菜肴有仇。

边吃边自嘲道:“能逗美人一笑,也是我的荣幸…”

笑声之中,我朝他望去,却看清他身上的铁链子,仿佛换了一副,再往床上望,却见四方床柱有新鲜的拉痕,忽然间,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却现也笑不出来了。

“昨天晚上,他将你捆在了床上?”

只有捆绑固定于床上了,他不能动弹,才会被蚊虫叮咬成这样吧?他从小虽是在阴谋争斗中长大,但到底是锦衣玉食,只怕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吧?

他却是漫不在乎地道:“只是没脸见你了。”

原来他在乎的却是这样?我心中不由微微一酸,接着更心生佩服,无论什么时候,处于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这样淡然自若,仿若闲庭信步,也难怪流沙月如此的恨他。

这便是天然的帝王之气罢?

是任何人都学不到的。

他望了我一眼,却是停下了筷子,笑了一笑:“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同情我?”又夸张地捂了胸口,“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没见你动过容,被蚊子咬了几口,你便有了这表情…早知道这样,昨晚上我就除了全身的衣服睡觉了。”

我哭笑不得,越来越感觉他自走出了那森严的皇宫之后,全不似往日里那不苟言笑,心机深沉的帝王了,反倒越来越似一个风流浪子。

“要不…”

我话未说完,他却打断了我的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你我午膳之时,他为了不惹你不高兴,虽没派人在门外听着,但恐怕他心底已不舒服之极,他这种人,性格隐忍,自是不会在你面前露出什么,但是,只怕他疑心已起,他这么做,恐怕也是想看你的反应怎样,这个时候,你造成别轻举妄动…放心,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急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目地

被他一提醒,我才幡然悔悟,果然如此,对他,我却不能做什么,反倒扮成不知不觉的为好,流沙月这人太可怕了,只怕西夷半壁江上已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太子哥哥早已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了。

而我此行,却也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测,只怕会满盘皆输。

但面前的这个人,我能相信么,我的目的,是恢复西夷江山,重夺临桑城,让我重有一个家园,可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到了嘴里的肥肉,没有人愿意取出来。

我的表情,他看在眼里,却是一声低叹,继续拿了筷子夹了菜肴来吃,还招呼我:“锦儿,如你不吃,这桌上的我便全都吃了。”

不知为何,我却感觉仿佛自己的所思所想全在了他的眼里,他明了通透,却并不言说。

我拿起了筷子,另一只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了一物,忆起是王婆婆送给我的驱蚊香囊,不由心中一动,将那香囊取下,递给了他:“这香囊加了些驱虫的草药,对蚊虫是最为有效的,不如你暗藏着,等他走了,便拿出来放于床头,以免蚊虫叮咬,也是好的。”

他一笑,眼里便又是春水柔柔:“锦儿,我很开心。”

听了他的话,却不知为什么,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只低声道:“我可不想你在出什么事,虽是蚊虫小事,但越往北方,病患越多,早年便听说过前边不远的乡镇有登革热流行…我还要留着你对付流沙月呢。”

我的话,他却是当没听过一样,只是笑吟吟地拿了那香囊过来,拿到手上仔细端详,看到那一行字‘一蓑风雨任平生’时,却是一怔:“锦儿,这是你绣的么,这行字,当真是好气派…”

听了他的问话,我心中忽有些羞惭,母妃有一手极好的刺绣,但我却从不愿意学…他的问话,使我头一次想,如果这荷包真是我绣的,便好了。

不,我怎么会有这样小儿女的想法?

就为了这个男人?

我摇了摇头,想打消这个想法,却听他道:“肯定不是你绣的,在宫里面,你可是从没绣过东西…”

他眼里露出回忆之色:“我时常看到,你坐在窗前看书,描眉,梳头…却没来没动过心思绣过一样东西,夏初之时,朕收到过无数的香囊,个个绣得精美奇巧,却从来没收到过你的…”

我一惊,他会时常偷看我么?在中朝皇宫之时,我虽在屋里面安装了机关,可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可那也要在我有心之时,他以有心算无心,况且他武功那么高,我怎么能时时防着,只是,他知不知道我屋子里的机关?

“皇上,你可真有空闲…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窥暗室,皇上倒是什么都做了!”

暗暗的光线之下,袅袅烟雾之中,他抬起头来,朝我一笑,却如春醉了琼楼:“锦儿,你生气了?可那时候,朕唯一看不透的人,便是你了,你虽如她们一样,也争风吃醋,所有的小性子一样不缺,但朕看得出你眼里的疏离冷漠,有的时候,朕在想,这是怎么一个女人,能将世故和疏离这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哪一样,才是你的真面孔?明明是很害怕朕了,却故作坚强,身子明明在发抖,眼里却无所畏惧,她求的是什么?所图的是什么…等朕弄明白的时候,身上却披了枷锁,锦儿,是不是很好笑?”

急风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笑

手边的细瓷碟子上有青色花枝缠绕,上边放着了咕噜肉透明如水晶一般,青菜却是青葱欲滴,刚好够火候,楠木的筷子木纹清晰,我夹了一筷子咕噜肉入嘴,却是道:“皇上也有好笑的时候?”

“就是这个样子!现如今,朕才稍微了了解了锦儿…就如一湾碧波,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却越是暗流汹涌。”

我啪地一声将筷子放下:“皇上吃完了吧,吃完了臣妾要去休息了!”

我急匆匆地向舱门外走去,却换得他嘿嘿而笑。

到了傍晚,王婆婆前来传话,说是流公子有情,我实不想见他,却听王婆婆道:“姑娘,最近风浪大,特别到了晚上,风急浪高,姑娘时有晕船,不如老妇陪您一起去,如晕船了,也好让老妇给您推拿一下?”

我感激地望了她,只觉她恐是上天派了下来专门来保护我的。

风帆已被降下,甲板上的炮台用锦罗遮住,女墙之上披了薄绢,桐浸的甲板上面铺了雪白的长毛地毯,气死风灯从桅杆之上垂落下来,雀实却是坠下了无数绸制的紫罗兰花茎,在灯光的照射之下,仿佛有紫色的瀑布自天而降。

镶嵌着珐琅的圆雕铁翅木桌子,以西番莲为图案的黄杨木椅子,还有桌上摆着的灿目耀眼的各式碟子,却使我感觉如同回到了宫内。

流沙月一身鹤氅裘衣坐于镶了玉石的宝椅之上,见我来到,却是示意下人扶我坐于他的身边。

他转过头来望我,鹤氅领子上那圈紫色的狐狸毛随着他的气息微微而动,在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更衬得他的面颊清俊无比。

他拿起椅背上挂着的一件银狐内衬的袭披,搭在我的身上,伸手想为我系上领上的络子,我忙笑道:“流哥哥,我自己来吧。”

他微微一笑,便缩了手,道:“到底分开了两年,阿锦和流哥哥生疏了呢,阿锦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我略一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恍然大悟:“转眼就到中秋了啊,流哥哥,倒记得这个日子。”

“怎么不记得呢?”他叹道,“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是宫里人最热闹的时候,宫人们虔诚拜月,以求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得到大王的恩宠,而大王的王子公主们则拿着月光马儿在宫内戏耍…只有落迟宫,是最冷清却最温暖的地方,在旁人看来,这里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可每一年的中秋,辰妃娘娘总会亲自做了月饼,煮了螃蟹,娘娘还会用绸制的紫罗兰挂满了庭院,月光的清辉撒了下来,将整座落迟宫照得如人间仙境…我们团坐于一处,一边赏月,一边用小铜剪剪开了螃蟹,蘸上些醋,一些酱汁点来吃…阿锦,你总喜欢偷偷地将酱汁涂在我的脸上…”他声音越来越低,“因而,我找人拿了这许多的紫罗兰绸花,布置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能博你一笑…”他抬头望我,“可是,阿锦,你为什么叫我失望呢?”

他定定地望着我,背后是是从雀台之上垂落的紫罗兰瀑布,眉目俱好,眼波如水,却是道:“阿锦,为什么那时的一切,都不能再现了呢?”

急风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荷包

他从怀里缓缓地拿出那‘一蓑风雨任平生’的荷包,轻轻地摆于桌面上,低声叹道:“阿锦,难道你真将西夷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