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望着流沙月,这个原使我有家人感觉的人,反而望向 了夏侯烨,只觉床上躺着的人原是令人厌憎的,此时却是顺眼 了许多。

船舱外传来了浆声喑乃,岸边有灯影如梭,月光如银挥撒船头 …真希望这世间一切,就如这浆声灯影,宁静岁好,而他,却 永远只是在我受委屈之时,守在我身边,安慰我的流哥哥。

“好啊,有美相伴,有美食可吃,坐楼船,赏两岸奇山峻岭, 此等生活,不异于朕下江南啊。”

夏侯烨哈哈笑了两声,便被流沙月打断了,因他急步上前, 一个倒拐,便击在了夏侯烨的伤口之处,他的脸色既刻变得扭 曲痛苦,却是一声都没有哼出来,等流沙月略为放松,才咳着 道:“流将军,你可别失了手,如果失手,这船上多了一具尸体 ,除却招来无数想要替朕报仇之人,可没有什么好处!”

我忙拉住流沙月,道:“流哥哥,赚取临桑城,可还用得着他 …”我停了停道,“更何况,母妃之死,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当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这才停了,转过身来望着我道:“公主,对不起,臣始终不 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是说了,你不要叫我公主吗?叫 我阿锦,你是我的流哥哥,永远都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鱼肉

夏侯烨虽是痛得无以复加,却是笑着插言道:“锦儿,你们如 要恶心,不如出去,别让朕看见!”

流沙月听了,又想动手,我便拉着他向门外走去:“流哥哥, 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怎么刨制,还不任由得我们?以后的 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此话之时,我们已走到了舱外,他却是招手叫人想让人来 锁上了舱门,此时却忽地停下了,转身对我:“锦儿,当真…以 后的日子还长着…其实一年来的这许多日子,有许多次,我从 梦中惊醒,都怕再也见不到你…锦儿…”

他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灼灼如黑曜石,可我只想避开 他的眼神,却是道:“流哥哥,荣婷…她也是可怜人,虽已执着 入魔,但她到底是你的表妹…”

他眼里的光芒便消散了,变得冷凝如冰:“自她将利刃刺进我 的胸膛那一日开始,我便再没了这个表妹…阿锦,你心太慈了 一些。”

我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 在我身边的,总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如母妃,如父王,又如 你…所以,她虽对我不好,我也希望她能度完余生。”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锦儿?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放心,锦儿,自此之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柔得如春日深谷幽潭,波光鳞鳞,使人 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可我,却只觉那眼波变成了十年冰雪 积冻之处,看上去春日融融,实则寒冻入骨。

“是的,只要临桑城重回西夷,我们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看看荣婷,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她首先背叛了我,可是, 我忽不觉得好可恶,她的目地一目了然,从小到大,我便知晓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宫里头太多太多,她的 背叛,实际上带给我的伤害不多,因在她背叛之前,我已然准 备好了,而且计算得很清楚,要怎么去利用这场背叛,我感觉 有些好笑,这个一再背叛我的女人,她的船舱,反倒成了我此 时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和流沙月分别之后,我来到了羁押她的地方,未走近船舱,却 听得清她在船舱里来回踱步,脚上的铁链子在地板上来回拖动 ,想来,她自愿跟来的许多个日子,她从未曾睡一个好觉吧?

舱门是从外面反锁着的,我刚将钥匙摆进匙孔,便听见门内的 踱步声停止了,她在里面问道:“是谁?是表哥吗?表哥,你终 来看我了吗?”

我打开了门,只见她立于船舱中央,鬓发散乱,身上穿着侍婢 的衣服,那在宫中的艳然绝色早不见了踪影,看见是我,眼神 之中怯怯之色尽显。

“你还想着流沙月会来看你?”我冷冷一笑,便走进了船舱,将 舱门关上。

自此,船舱便形成了一个狭小逼曳之处,如多年前年少之时 ,我与她被太子哥哥关进了偏僻书阁,夜幕降临,只有我和她 在门内相拥取暖。

急风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贵

她无言下跪:“公主,奴婢多谢您能来…”

“荣婷,我只问你一句,做了这么多事,你可曾后悔?”我低声道,“夜半时分,你从床上惊醒之时,可曾想过我们的以前?”

她道:“公主,奴婢与您不同,您一出生,便是高贵的身份,虽则您在王宫处境艰难,但是,您的身份,却是奴婢永不能达到的,其实奴婢早就明白,即使妃位被封在您之上,也明白,那短暂的荣华,迟早会如空中楼阁一般地垮掉,可奴婢心底总有一丝希望,能将这与您能平起平坐的机会拉长一些都好…这便是执着成魔吧?况且当今皇上,那样的男子,怎么不使人为他着迷呢?虽则奴婢知晓,奴婢永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恐怕她这是对我说的最长的一篇话了,我心底明白,今日她所说的,只怕全都是她心底的话。

“荣婷,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你为何就如此看不开呢?”

她却是抬起头来,嘴角隐有苦笑:“公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可任意妄为?”

只这一句话,我心底最后一项疑惑便是得到了证实,悲哀却如湖水一般自脚底漫延而上…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信任?

“公主,你怎么啦?”

不,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如若不然,后面的种种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定了定神,却是道:“荣婷,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只要你以后安分,我会让流将军好好安排你以后的生活的。”

她嘴角苦笑又现,却是垂头道:“既入得了这荣华之所,想要脱身而出,便不过痴心妄想而已…不过,公主,奴婢谢谢你,不管你信与不信,奴婢所做种种,只不过为了求生存而已。”

我走出船舱,将舱门锁好,眼角余光到处,果见拐角之处有人影一闪而逝。

母妃曾告诉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可如果那荆棘变成了利箭,如蝗般飞来,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告诉我。

原以为中朝皇宫才是遍地荆棘,处处陷阱,却未曾想,出得了那里,来到以为的亲人身边,却也是荆棘处处。

从来,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而已。

船一直往北,却是风平浪静,连些微的大风都不曾有过,曹家楼船所到之处,官府之人从不敢上来查探滋扰,却是一路风平浪尽,这两日,我叫人做了饭菜,午膳当真端了进去与夏侯烨同食,他倒还规矩,不过言语之中喜欢胡乱调笑,全没了往日在金銮殿上端正威严的模样,只不过,除了我陪他的膳食之外,早膳和晚膳如没有我作陪,他便滴水不沾。

我心知他防范极严,但他为我厌憎之人,他要如此,我也只得由着他了。

他饭量极大,可我每次叫人端去的吃食,却是控制了份量,不过管他一餐吃饱而已,所以,我每天进去他的船舱之时,便觉他日渐清减,神情疲惫…而他胸口上的伤,我却是每日拿了盐水撒在他的伤口之上,可惜的是,每每这么做的时候,却是连他些微的呼痛都听不到。

 

急风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行驶

而晚膳,却是常常和流沙月一起吃的,饭食花样百出,丰富无比,他深知我的口味与脾性,时常亲自下厨,做出来的饭食却是鲜美无比。

我常笑他,他却是道:我们西夷,却是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之说。

楼船缓缓而行,路程已过了大半,前日夜晚却有北风突起,便阻得船行渐缓,船身更是开始摇晃,我原就没坐过楼船,原先平稳之时尚不觉得,在船上晃了两天,却觉得头昏目眩,将每日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吐得天翻地覆,人也脱水昏迷,流沙月见此,只得吩咐下去,将楼船暂时靠岸,等风略小些了再向前行驶。

楼船平稳地停在了岸边,不再在河面上摇晃,我便感觉舒服了一些,鼻端却是传来了阵阵的清香,睁眼一看,却见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米粥,因久未进食,闻发那米粥的香味,腹中便不由饥饿如鼓。

却听流沙月道:“阿锦,可是饿了?这紫米薏仁粥有定神养颜的功效,你别的吃不下,如今船停了,这件东西应当吃得下的。”

我苦笑:“流哥哥,你这几天煮各样的粥给我吃,这船一晃,东西便浪费了。”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能不吃,只得勉强挨着床头坐了,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紫米薏仁粥来吃,吃了两口,便觉有腥味,朝碗里看去,却是一块块的猪红,不由道:“流哥哥,为何每一次这粥里面,总有猪红呢?这个东西太多了,我不喜欢。”

流沙月叹道:“阿锦,你在中朝时日甚久,中朝的吃食气候与西夷大不相同,这一路北行,你要慢慢适应才好,吃个这个,便有清润肠胃的功效,如此一来,你也能慢慢适应了。”

我低声道:“流哥哥,无论何时何地,你总考虑得那么周到。”

只可惜,你考虑的东西太多。

他笑了笑:“能为阿锦做任何事,都是我乐意之极的。”

我向他一笑:“这么多年,如若不是你,我当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他用牙签刺起了一个梅肉给我,道:“阿锦,其实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抬进了他的后宫,我却无能为力。”

就着梅肉,我舀了一羹紫米粥入嘴,慢慢地吞下了,这才道:“流哥哥,当初已是国破家亡,你又何必因此而自责?我的处境算好的啦,比起那些国破之日丧身与夏侯烨手里的兄姐们,这样的苦,算得了什么?”

“阿锦,我不会让你再受苦的。”他忽地握住了我的手,从我的手里将汤勺拿下,“阿锦,其实,我…”

他的眼神忽地变得灼热,握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热力陡升,仿佛夏侯烨,端木华…原是温文如玉的面容一下子充满了侵略性,让我感觉害怕,夏侯烨用虿盆处置冰儿的时候,我是极为害怕的,可这时候的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却是如那冰冷柔滑之物一般…我手一缩,便想要从他的掌握之中抽了出来,却未曾想,没有能抽出,反被他顺势一拉,便被他拉在怀里。

 

急风 第一百六十章 喜欢

“流哥哥,你别这样。”我的心忽地跳得极快,鼻端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

“阿锦,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他在我耳边低声述说,却是将唇舌触上了我的耳垂。

但此时,我心底却升起了一股强烈之际的恶心感,胃里面又开始翻江蹈海,哇的一声,便将刚刚吃下去的紫米粥权斗吐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被染得全都是污秽,却是哭笑不得地望了我,我又是哇的一声,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才停了下来,抱歉地望了他道:“流哥哥,对不住…你去换身衣服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却道:“阿锦,刚刚是我孟浪了…以后再如此了。”

“对不起,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低声道,“回到西夷之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才展颜一笑:“不错,日子还长着…”

他走去换了衣服之后,下人便过来收拾了屋子,我便又沉沉地睡了,睡梦之中却听见有人在唤我:“公主,公主,您醒醒…”

我睁眼一看,吃了一惊,这人却是荣婷,她怎么会在这里?谁让她进来的?看清了她脚上的镣铐,我才放心下来,坐起身道:“怎么啦?”

她跪在床前,连连向我磕头:“公主,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去看看皇上吧,您两日未去,他就不再饮食,他身子原就有伤,现在更是发着高烧,只有您才能…”

我刚想说话,却见舱门一下子打开了,流沙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见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冷冷地道:“荣婷,要你在那里伺候那个昏君,你便得寸进尺了么?”又转眼看向我:“公主,她有没有伤你?”

我道:“没事儿,她要我去看看那人!”

流沙月气急反笑:“荣婷,那昏君对你就那么的重要?居然甘冒大险…恩?”

她望着流沙月,眼里露出了些许惧意,却是哆嗦着嘴唇道:“表哥,皇上如果出了什么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他伤口发炎,又两日滴水未进,如果公主再不去看看,只怕…”

我挣扎了起身,却头一昏,差点重又跌倒在了床上,流沙月赶紧过来,想要扶住了我,临到头,却犹豫地缩回了手,道:“荣婷,还不快扶着公主?”

荣婷忙站起身来,将我扶着了:“对不起,公主,奴婢知道您不舒服,可皇上…”

我轻叹了一声:“也好,去看看他吧。”

待来到他的船舱时,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带着腐靡之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往床上看去,却见夏侯烨侧着身子躺着,紧闭了双眼,颧骨高耸,连眼眶都凹陷了下去,脸色却是极青,面颊潮红,未曾想仅过两日,他便病成了如此的模样?

流沙月扶了我,缓缓地走进床边,我将手放近他的鼻端,便感觉到了他鼻息的灼热,荣婷却是轻轻得推了推他:“皇上,皇上?”

他并未睁开眼睛,却被荣婷推得仰面躺着了,胸前伤口处便有血水渗了出来,如此一来,血腥味儿便更浓了。

“流哥哥,没给他换药么?”

“怎么没换?可他这两日自己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吃药,伤口就恶化了。”

我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却忽然间听到他的低声癔语:“…刺客,莫紫宁…”

我不由一怔,想要听得更仔细一点,便凑近了他,他却无声无息了,此时,流沙月却是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心,别离得太近。

 

急风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昏迷

而此时,夏侯烨却是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继续道:“端木家…灭族…”

他虽在昏迷之中,可手劲极大,握得我呼痛出声,流沙月见势不妙,手指出电如风,一下子点在了夏侯烨的手背之上的麻筋处,原本正常人点在麻筋处会酸痛无比的,可他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握住我的手腕,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我想要挣开了他,却被他越握越紧,嘴里却冒出更多的人名来:“商丘,白漠然…”

流沙月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好不容易,我才能脱身而出。

可我脱身了,流沙月却又被他拉住了手腕,他嘴里依旧反复地说着那几个人名,地名,流沙月手腕翻转,使了个小擒拿手,想要甩开了他,可他的力气却不知道为何变得那么的大,迷迷糊糊却是和他过起招来,铁链哗哗声中,两人一个躺于床上,一个却是站于床头,对拆了起来。

“流哥哥,不如让他把那些名字说多几次,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我劝道。

流沙月闻言,手脚稍缓,却冷不防一下子被拉住了手腕,而此时,惊变忽起,原本躺在床上的夏侯烨却一下子从床上跃了起身,手里竟有一把短刀,只一眨眼功夫,那把短刃便插进了流沙月的胸口,我来不及呼叫,却看到流沙月的嘴唇瞬间便变成了乌紫之色,只听见他说了一声:“有毒。”便倒在了床脚下。

被短刃刺中之处,瞬间便冒出了黑色的血水。

荣婷尖声大叫:“表哥,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