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鼓了鼓掌,笑了笑:“荣婷,和你说话,总是非常舒服…”她眼里愤气未消,手指握紧了锦被,却暗暗地咬着牙。
我这才将脸上的笑意收了,倏地用手指捏住她的面颊,冷冷地问:“你告诉我,临桑城破的三日前,是不是你领了那些刺客入宫?”
此话一出,她脸上的神情却瞬间崩溃了,讲究礼仪的她,既便在床上也挺直了身子坐着,以备帝王随时的查看,可此时,她却腰肢一软,瘫坐于床,血色从脸上尽褪,身子开始颤抖:“你…怎么知道?”
只这一句话,我便已经明白,我的猜测,原是真的,这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在关键时侯出卖了我,出卖了落迟宫。
我尤记得那一日,我心血来朝去了藏书阁,回来之时,便看见静悄悄的落迟宫大门紧闭,推开在门时,门边有一双手的血印,一路走进去,看见沿路俱是被一刀毙命的宫人,腿脚发软地走进母妃的寝室,却看见她胸口中刀,斜躺于榻,流沙月手提了宝剑,身上的白衣染了半边鲜血,他肩部中剑,呆呆地站着,见我进来,脸色痛苦:“六公主,对不起,我得到消息,却太迟了。”
母妃躺在我的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告诉我:“要活下去啊,锦,活下去,代母妃活下去,你定会活得比母妃精彩…”她转头向流沙月,“流沙公子,会帮你,保护你…”
在流沙月手里握得紧紧的宝剑一下子跌了落地,他眼里流出泪水,走上前跪于她的身边:“娘娘,您放心,我会保护公主,终此一生。”
她的手,这才垂下,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事后,流沙月将打探到的实情告诉了我,夏侯烨破关之时,先谴刺客刺杀中朝的叛徒,而母妃,便是跟了父王从中朝私奔而来的,而恰巧母妃的娘家却是中朝四大家族之一,牵涉进了谋逆之乱,因而,城破之时,便先派谴刺客入宫剿杀叛陡,他连一个与中朝已多年没有关系了的弱女子都不放过。
当时我便起了疑心,没有内应,那些刺客怎么可能毫无声息地潜入西夷内宫?
如今得到证实,却有些凄然,手指松开了捏住她的面颊,在她如释重负后退时,却抚上她的面颊:“荣婷,你就这么的恨我?可母妃,她又何辜?”
我的手指染上了她脸上的温热,让她畏缩地一直后缩,她眼内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害怕,却不能让我略有些快意,虽则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谋许久。
第十七章 绮肤玉肌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你别忘了,流沙月是我的表哥,我现如今是中朝的淑妃!”她颤声道。
我缩回了手,轻声道:“杀了你?”她认为死是最痛苦的吗?如果能死,我倒愿意用一切来换,身上的责任,心中的仇恨,让我不能死。
“你为什么笑,笑些什么?你在打什么主意?”她颤声道。
“放心,荣婷,我不会将你怎么样,谁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呢?你始终是我最亲密的闺房好友,是我的伴读!”我轻声道。
她的眼里升起了希望,如释重负:“你要找的人,是那些刺客,我没有想到他们下了那样的毒手,东宫锦,你别怪我…”
依旧是那样,明明是自己犯的错,却推到别人身上,不是自己的,却抢着领取,毫不知悔改。
我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她们终来了,却是笑道:“荣婷,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说话算数,你既将我的问东西告诉了我,那我也将你要的东西告诉你。”
她眼里俱是不信,却隐隐有些希望,因她知道,我这个懦弱的公主有一样的好的品质,便是说话算话。
“怎么,不相信吗?荣婷,你不是说夏侯烨爱你,喜欢你吗?那么,你就去问他要治疗背伤的药,那药价值连城,用密法封存十年才得一瓶,名字叫绮玉膏,无论怎么样的伤疤,涂上此药,不过一日,便会恢复绮玉肌肤…”我看清她眼里流露出狂喜与希望,却是笑道,“想来夏侯烨那么的宠爱你,你的背伤成这样,你略求一求,他便会赐了给你。”
她喃喃地道:“不错,那膏药虽贵重,但我只需少许,只需少许…”她眼里又有了疑虑,抬起头来,“可是,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荣婷啊,荣婷,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象你一般不择手段?”我脸上微露出些伤感,“说到底,在西夷之时,你确帮了我不少,更何况,我想看看,夏侯烨对你会宠成什么样…你别忘了,华妃与玉妃可都睁着呢!”
听了这话,她反倒松了一口气,眼里俱是释然:“不错,你怎么会帮我,你要挑起华妃与玉妃对我的妒意…可宫里的女人,哪能不争,她们对我,早已心怀不满了。”
我心中暗暗冷笑,荣婷,你别怪我,自我猜出你就是那个引敌入宫的人之时,这张为你张开的大网,便已张就,等得你明白过来,却已迟了。
有的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求而不得,反而更为痛苦,既然夏侯烨是你的蛊毒,那么,我便会让你从云端跌入地狱,永远地求而不得,我会揭开夏侯烨的真面目,让你真切地知道,他这个人,会让你生不如死。
如此,你才会为我所用。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听清楚了她们佩环相击之声如木琴奏响,于是笑着站起身来:“荣婷,你想求皇上,可要能见得皇上才行…”
刚刚才现于脸上的希望瞬间又变成惶恐:“我怎么会见不到皇上…?”
我浅浅一笑:“荣婷,你有时聪明之极,有时却愚不可及,我说过,我问你的问题,你照实回答了我,我便信守承诺,给你想要的东西,可我没说过,便不会计较你做的一切!”
第十八章 我是魔鬼?你现在才发现?
她的心中已被无法言说的恐惧塞满,她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促,零乱,如风雨欲来,却先乌云暗布。
“东宫锦,你是一个魔鬼,我错了,错了,错得离谱,这么多年了,我居然将你看成,看成…”她抬起头来,“不,不,我不能自乱了阵脚,你身边没人,除了一个唠叨的奶娘,皇上将你宫里的人一个月换一次,你绝不可能收买他人,无人为你做事,你既使是智绝天下,也是折翼之鹰…你不过虚言恐吓…不,你为什么那么看我?我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我含笑望着她,欣赏着她的挣扎,惶恐,绝望,以及狠利,坚持,等那脚步声快到门口,才轻声道:“荣婷,你知不知道,有的时侯,有的事情,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我耐何不了你,自会有人能耐何得了你!”
她仿已不能担起重负,终尖叫出声:“皇上,我要见皇上, 我不怕,谁能耐何得了我?”
脚步声转过了屏风,有人冷冷地道:“荣淑妃好大的气势…!”
华妃从白玉屏风处转了出来,身上穿了织金绣有团凤的贵妃礼服,六枝花钗的累金玉凤,宽袖款摆,无风自动,随她而来的几名健妇无声无息地占居屋内四角,我认得其中带头的,便是内惩院的孙嬷嬷,因常年于宫内行刑,眼神冰冷,虽垂目而站,却给室内带来满室的阴冷。
我既认得,荣婷自是认得,早在她们进门之前,她的心防就已被我击溃,脸上惊慌疑虑未消,瞧在旁人眼里,自是畏罪惶恐…询问尚未开始,她已心防失守。
“锦妃,你也在此?”
我脸上又恢复了原本的懦弱惊慌,向华妃弯腰行礼,似不敢望向那内惩院的孙嬷嬷,低声道:“华姐姐,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大的阵仗?”
华妃淡淡地望了我一眼,道:“你在这里也好,说到底,你们都是西夷旧人,她如果答得不妥,你可以加以补充…一个公主…”她轻叹一声,却转过头去。
我自是明白她这一声叹息的意思,‘一个公主,居然这么的不成器,被一名奴婢欺压至此?’
我垂目望于脚下,五色纤长的羊毛毯用五福临门的图案织就,上边有闹春红花热烈盛开,如我心中升起的火焰。
第十九章 故作的娇柔,显错了对象
荣婷原是一个灵机乖巧之人,此时却有些呆滞,竟失了平日的礼仪,待得华妃冷冷地道:“荣淑妃,你背部受了轻伤,连腿脚都不会动了吗?”
她这才省起,急慌慌地下床行礼。
与华妃相比,她仅穿一件薄软的华衫,除却了的钗环,脸未着脂粉,行礼之时身躯微颤,更显娇弱委屈,如果对着的是夏侯烨,她这一番作态,或许会稍能奏效,只可惜,她身前站着的,却是华妃,原南越长公主,曾经手掌大权的女子,才能可以称得上冠绝天下,又岂能瞧得上荣婷这种故作娇弱的形态?
果不其然,华妃眼里露出了几不可察的鄙夷。
按礼节来说,荣婷以半幅之势行礼,礼毕之后,便自行起身,华妃却是待得她正欲起身之时,才淡淡地道:“本妃带来皇上口谕,着本妃查问荣淑妃几件事,请荣淑妃着实回答。”
刚刚半欠起身的荣婷只得又实实地跪了下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屈辱。
我暗暗称绝,华妃果不愧为南越长公主,曾掌皇家大权,不动生色之间,便可使人伏首。
荣婷低声领旨:“皇上有什么话,臣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妃笑了笑:“好个知无不言,本妃代皇上问你,本月初八,初十,十一,十五,你是否半夜去了演武场?”
荣婷心知不妙,这才联想起演武场上发生的事,我选在这个时侯来看她,对她说这翻话,原也就是为了不让她联想起自己那几晚的行动,做好心理准备。
她跪于地上微微颤抖,道:“臣妾是去了演武场,那是因为臣妾的骑术原就不好,皇上喜欢击掬,臣妾便夜晚趁无人之时勤练骑术。”
“本妃代皇上问你,你以前说过,你出身于赛马世家,从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就连男儿都不能胜你半分,可是实话?”
荣婷原就好胜心强,骑术自然也是出众的,可她前边有一个玉妃,一个华妃,玉妃是大将军的女儿,华妃更是尚武之人,她想夺人眼球,怎不拼尽全力?
就如以前,在西夷之时,每一篇策论,为驳太傅眼球,驳皇子眼球,她哪一次不是遍览群书?事后更不动生色地将代作功课之事广为散播?
她说的全是实话,可我知道,在华妃这样的女人嘴里,只要略加乔饰,既使是实话,也会被歪曲曲扭。
“不,臣妾说的是实话,臣妾骑术虽好,但久居宫内,却已生疏,为了驳得皇上一笑,在击掬之时不连累华妃玉妃两位姐姐,臣妾便趁夜练习。”
“好一张巧嘴,如此说来,你全是为了皇上着想啰?本妃再代皇上问你,演武场近一个月都无人操练,皇上并未发禁令不许人入场,为何你白日不去,偏要等到晚上?”
我自是知道她为什么了,她想给夏侯烨一个意外的惊喜,就如我成婚的那一晚,我端坐于大红婚床,头上蒙了红色锦帕,她却薄纱轻缕,头上只插一只碧绿的簪子,漆黑的头发垂落雪白的脖颈,身上的暗香让所有的男人发狂,当我久居新房不闻屋内动静,自揭了锦帕站起身来,走近衣架,却听见了隔壁的呻吟微喘,推门出去,再走近那间房子,只略一推,门便半开,我看清了穿了红色锦袍的夏侯烨将她压于身下,媚色糜乱之中,她星眸半掩,瞧向门边,给了我一个得意的微笑。
第二十章 不是自己的东西,你还争吗?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被自己的机智聪明所惑,以为只要自己想要,一切便唾手可得,却未曾想,我早将她摆上了祭坛。
她想将那一晚她生命转机之处的机遇再来一次,使夏侯商再捧高她一次,可未曾想,那样的机遇,我如想给她,她便有,如不想,她便会跌于地底。
不错,她在击掬场上的表现,让夏侯烨长久地将目光停留于她的身上,只可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她确可得惩。
当她得意的东西变成能使她致命的武器,她会怎样?
我早就提醒过她,不是自己的东西,别硬争着要,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臣妾,臣妾…是怕是怕惊扰他人…不对,臣妾想练些新招式,未练成之前,姿态难看,所以才趁夜晚无人之时偷偷练习。”
华妃冷笑:“听荣淑妃言,这宫里的奴才胆子倒是大了许多,竟敢暗地里偷看贵人了?如果不是,荣淑妃又怕什么人偷看呢?”
“不,华姐姐,不是的…”她嘴唇嚅动,喃喃不能自语,却不能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期望揭于人前,但她也明白,草地上以那样的方式出现了那样的谋逆之言,如不能洗清自己,只怕会坠万劫不复之地,我早说过:‘这中朝皇宫,当真会成为你有来无去之地。’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忽地将目光转向我,大声道:“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告诉你们的…”
我愕然抬头,眼露怯怯之色,仿是吓着了,后退了一步,道:“荣姐姐,你说什么?”
华妃虽不耻我的不争,对荣婷的厌恶却更深,说到底,我与她原都有皇室血统,我被一名奴婢欺压成如此情状,她心底又怎能好受,如果我与荣婷都陷困境,取舍一人,她凭本能办事,偏向的,却绝不是荣婷。
虽则我与她从无交情,但我懂得她的心,她的情感,她的骄傲…这一些,荣婷又怎么能懂?她选择了最不可靠的夏侯烨去依靠,可她有没有想过,依靠夏侯烨的人不止她一人,而排在她前边的,更不止一人。
不用我出声,华妃淡淡地道:“你不用推在锦妃身上,锦妃足不出户,并不曾向任何人述说,再者,你将这中朝皇宫当成了你家吗?”
荣婷转眼望着她,却有些明了,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低声道:“是臣妾冲动了,不错,臣妾虽是夜晚去演武场,但马夫知道,身边的宫人知道…”她倏地抬起头来,“请华姐姐明察,如臣妾想做什么手脚,又何必如此大张棋鼓?引火上身?”
第二十一章 有去无回之地,你早该明白了
华妃道:“那是因为,你以为,常人只能用老天爷显灵才能解释得通的事,又怎么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她终于说出了她代皇上问话的目地何地,荣婷虽有千言狡辨,却也脸色煞白,她喃喃地道:“有人说过,‘这中朝皇宫,当真会成为你有来无去之地。’,我不相信,原来,当真如此。”
听得此言,华妃暗皱眉头,正待喝斥,我却怯怯地开了声:“荣姐姐,是何人大胆,竟说出这样的话?”
荣婷转脸过来,眼里露出涛天的恨意,眼神如刀,可在我怯怯的眼神之下,那锋芒却渐渐消散,转成哀恳之意,仿如落于陷阱的羔羊,低声道:“那人,那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与她相比,当真一文不值,悔不当初…如果她愿意帮我,我,我,我会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可惜…”
她还在用当年之事来要胁换取!我静静地望了她,要到什么时侯,她才会悔改?
华妃呲笑:“你还想着有人帮你?本妃再代皇上问荣淑妃,荣淑妃在西夷之时,是为当时身为六公主的锦妃伴读,聪明善谋,在太学之时,便常暗替六公主做策论功课,是吗?”
荣婷仿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反将目光盯着我,我却是眼含怜悯同情之色,眼框内含了泪珠,将滴未滴,福了一礼道:“华姐姐,的确如此,我天性愚顿,常受太傅责罚,幸得有荣姐姐暗自代为照顾,才免了不少戒尺!”
华妃再也忍不住,冷冷地道:“愚蠢,天家给你的荣耀资源,你竟转手给了旁人!”
我被她一喝斥,脸上更现茫然之色:“华姐姐,这样不妥吗?荣姐姐是为了保护我,爱护我才这样的。”
对如此乱泥扶不上墙之人,华妃仿也无话可说,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闭了闭眼转向荣婷,讥讽道:“既有你家旧主子帮你作证,这事你便不用回答了,本妃再代皇上问你,你代六公主执笔之事传开之后,申壬年十月,西夷的葛布草原,是不是发生过虫祸?那一片草地被蝗祸糟蹋得只剩草根,而此时,六公主却写出洋洋撒撒的一大篇治理蝗祸之论,被太傅呈给了乌金大王,得他大加赞赏,照她写出的策论控制蝗祸,自此,西夷再无虫祸之虑…此篇策论,是不是由你代笔?”
我未出声证实,只是半垂了头,脸上却露出羞愧之色。
荣婷却是大声道:“不是的,这篇策论是她自己写的,不是我,不是我!东宫锦,你告诉她,这是你自己写的,你说你闲来无事,捉起蝗虫来玩,竟知道用雌虫的某部分辗碎加上些小麦油,松脂,冰硝石,宁归油,月光石粉未,夜染香,便可吸引雄虫…”她喃喃地道,“我怎么忘了呢,全都忘了,不错,用这种办法,那雄蝗蜂拥而来,什么字拼不出来,华姐姐,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第二十二章 冤了你吗?
华妃眼里鄙夷之色尽显,却是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转头向我:“锦妹妹,你来说说。”
我这时脸上才有些恍然大悟,深感情形不妙,便也跪下道:“华姐姐,那方法,确实是我无聊时弄出来的…”我脸上现了些神采,“我天性愚顿,只在草药上,略有些才能,宫里的御医都夸我呢…”
荣婷脸现了喜意,截住我的话,道:“华姐姐,你瞧瞧,是不是,她自己都承认了,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