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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卿笑得很认命。

  想通韶和当初一举的深意后,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元赐娴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反正不论她招不招惹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管她撩拨他时的伎俩多么拙劣,他都照单全收了。

  元赐娴也在笑,心满意足之下,抱着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紧,然后将嘴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陆时卿被她咬得一抖,偏头阴沉着脸看她。

  不能给何撩。

  元赐娴偏还顽得上天入地,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边一个弹戳,笑嘻嘻地,一副哄人的样子道:“再过两日,就给你生孩子啊。”

  陆时卿虽受她撩拨,气血上涌,心底却是冷静的,晓得她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刚刚与他成婚,尚未全然收敛玩乐的心思,自己还跟小孩似的,根本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怕是因为今早那个噩梦。

  元赐娴几乎已跟他坦诚了所有,只是独独略过了这个梦。可他也大致猜到了:她哭成那样,一醒来就问他旧伤的事,如今又着急给他生孩子,还能是梦见了什么?

  她是看过了无常世事,所以更想争朝夺夕,什么事都快一点,什么遗憾都少一点。

  从前她不用心,所以横冲直撞,洒脱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牵肠挂肚,瞻前顾后。

  陆时卿心里高兴,却不想她当真因为这个着急留后。

  好像她生下一双儿女,圆满了陆家,日后万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挣扎求存,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问道:“听见没?”

  元赐娴不解望他:“什么?”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梦里那些不好的事,一样也不会发生,我们大可晚点再要孩子。”

  元赐娴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搁在他心口的手化掌为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听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烦!

  她不服气心事被说破,扬扬下巴不承认:“我就是闲得没趣,想生个孩子玩儿怎么了?要不要我说了算,你还敢不给了?”

  

  陆时卿在家中跟元赐娴夜话时,大明宫正设端午宴。值此百官齐聚之际,两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传了个遍。

  徽宁帝早在之前便已听说此事,当即派了宦侍和太医,分别前往郑濯及郑济的府邸慰问治伤,只是也没取消夜里的宴席,打算趁机瞧瞧百官对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亲眼目睹了郑濯伤势的好些官员都没能坐住,恳请圣人务必派人严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员上奏发声。唯独尚在休婚假的陆时卿看起来着实没心没肺,不管不问地陪元赐娴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黄昏时分被圣人召请入宫。

  徽宁帝一见他就头疼道:“朕确实说过,叫你跟元家打好关系,可也没要你这般不务正业!赐娴想买什么,你叫下人去采办就好了嘛!银钱不够,也可以问朕讨,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啊!这蔡寺卿的事还没个着落,曲江又闹出大案来,朕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里,连昨夜的端午宴都给辞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来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陆时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陛下息怒,臣近来确实分心了,不过也并非不将朝事搁在心上。您说的两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对策。”

  “怎么说?”徽宁帝闻言消了些气,“先讲讲蔡寺卿那桩。”

  陆时卿为免暴露,本不该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盐案时选择了按兵不动。直到徽宁帝将蔡禾收押起来,因拿不定主意,主动派人登门,询问他的意见。

  他当时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确凿证物,就叫宦侍回去传话,说照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给蔡禾定罪,难道是圣人觉得他堪当大任,不舍得因此折损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圣人分忧,帮蔡禾周旋周旋。

  这就是陆时卿此前跟郑濯说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如果圣人是个明君,要解决这桩陷害案,自然得竭力证明蔡禾无罪。但平王有备而来,已然将所有翻案的可能都堵死,而圣人又恰是个昏庸的,根本不在乎贪或不贪,有罪或无罪,只想将所有听话的棋子都掌控在手中,那么,他就把蔡禾变成对圣人有用的人,叫平王一拳头打在亲爹身上。

  徽宁帝原本之所以征询陆时卿的意见,单单只是出于多疑,觉得里头藏了别的门道,但被他这一误会,一反问,竟觉非常有理。

  大理寺为大周三法司之首,相较复审案件的刑部地位更高,里头本就渗入了许多平王及二皇子的势力。徽宁帝虽心中有数,却因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把这些人都给明着剔除,所以姜岷落马后,便想将身家相对清白的蔡禾纳入掌中,借以压制。

  帝王也并非诸事都可为所欲为,在任人选才上,一样需要收买人心。当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实则就已算施恩之举,而现在更是来了个绝好机会:蔡禾遭难,官位脑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后再为他人所用。

  于是徽宁帝便吩咐了陆时卿代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试探几个大员的事。他现在急于知道结果。

  陆时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里探过几位宰辅的口风,听他们言谈间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应当不会受到太大阻力。”

  徽宁帝沉吟一下,问:“如此,照你看,朕该如何做才能更显合情合理?”

  “刑部里头,是谁非要蔡寺卿不好过,陛下叫他更不好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锋,又倒打了后者安在刑部的桩子一耙,实在可谓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胜了。

  蒙在鼓里的徽宁帝深以为然,继续问他曲江刺杀案的事。

  陆时卿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件事说来比蔡寺卿那桩案子更简单。其实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证,查探谁是凶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杀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难,是因知道臣等在那处吃酒,可追杀他的人为何也确实因此止了步?”

  见上首之人瞳仁一缩,已然被点拨明白,他继续道:“因为对方也晓得臣与几位宰辅在那里,故而不敢再贸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晓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谁比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

  陆时卿点破不说破。徽宁帝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道:“这样,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与六郎的伤势,看他俩人具体情形如何。”

  陆时卿领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着去看郑濯。

  郑濯的伤虽不比陆时卿上回凶险,却坏就坏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极易感染,所以这后续养伤的事便不那么轻便了。

  他连着烧了两天,睡睡醒醒的,见到陆时卿时还有点昏沉,听他说明来意后,脑袋勉强转过了弯,躺在床榻上沙哑道:“这回是二哥不走运了,端午当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里,恰好碰上王中书,听说了你们晌午约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叫你来对照我和二哥的伤势,看其中是否有端倪。”

  陆时卿点点头,想了想说:“这回我恐怕兜不住郑济了。”

  其实二皇子气数早已尽了,如果陆时卿有心,动动手指便可将这块中空之木推倒,但他一直没这样做,反倒有意留此人在朝中起起伏伏,目的便是为了维系三个皇子间的平衡。

  倘使二皇子倒台太快,平王的精力就将全都集中在郑濯身上,后者也会因此增添暴露的风险。唯有二皇子跟平王彼此制衡牵扯,郑濯才有足够的余地喘息,在安稳的环境里一步步丰满羽翼。

  但这回,徽宁帝大概真要对二皇子失望,决心踢开这个儿子了。朝中格局一变,三角平衡倒塌,必将酝酿出一场大动静。

  郑濯闻言无奈一笑:“我可能操之过急了。”

  陆时卿摇头:“兵来将挡,你也是迫不得已。”他说罢起身准备告辞,指了下来时带的一个小药匣,“不扰你了,这些是元家上好的伤药,我从赐娴那里讨来的,你好生用着。”

  郑濯觑了眼匣子,虚弱地扯出个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陆时卿没答,回他一笑,心道元赐娴的月信也该完了,看她最近好像在悄悄筹谋什么坏事,他说不定都是快当爹的人了,当然应该稳重大气一点。

  这样想着,他离去的步伐慢慢轻快起来,随风飞舞的袍角压也压不住。

  郑濯目送他离去,也不知他有什么高兴事,清醒了下招来陈沾问:“我那天昏迷以后,马车里没生什么岔子吧。”

  陈沾踌躇了下道:“您先说梦话讲了小时候摔下假山的事,后来又将县主错认成了薛才人……这两件算不算?”

  “……”郑濯脸皮一抽,一个激灵差点扯开了伤口,痛得吸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真这么干了?”

  陈沾点点头,为难地说:“您还攥着县主的手不肯放呢。”

  郑濯低头尴尬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抽了一下嘴角。

  

  陆时卿瞧完兄弟俩的伤势,回头便入了大明宫向徽宁帝禀报。

  他不在府上,元赐娴便窝在房中,跟陆霜妤头碰着头,一道研究从西市淘来的几件宝贝器物,其中好几样都是出自西域机关大师之手的锁器,金银玉制的铐链或者铐环。

  陆霜妤虽觉新奇,却不免奇怪,眨着眼问:“嫂嫂,你买这么多锁器来是要对付谁呀?”

  “当然是你阿兄了!”元赐娴正拨弄着一个铐环,一时嘴快就把实话溜了出来,说完脸皮子一僵,微微泛起点红晕来。

  幸亏她这单纯的小姑子并未听明白究竟,一头雾水道:“阿兄犯了什么事吗?”

  元赐娴“呵呵”一笑:“没有没有,就是……”她脑袋转得飞快,迅速接上,“就是吧,你阿兄睡相不太好,半夜老弹腿踹我,我给他铐住,他就安分了。”

  “啊?”陆霜妤讶异出声,“阿兄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到。”元赐娴说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陆时卿啊,为了保住你妹妹这颗清白的赤子之心,对不住了。

  小剧场:

  长安晚报头条:震惊!陆探花在床上竟是这样的混账!

  怂怂:今天出门,大家都喊我陆老弹,说是因为我在床上老弹腿,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090

  俩人继续脑袋碰脑袋,研究锁器的机关。见陆时卿迟迟不归,陆霜妤肚腹空空之下忍不住问:“阿兄怎么还不回?我都饿了。”

  元赐娴看了眼窗外高悬的日头,答道:“他去探望二皇子和六皇子伤势,这会儿说不定刚面完圣,你饿不住就先去吃两块糕子垫垫肚子。”

  “两位皇子出了什么岔子?”

  陆时卿平日里不太跟妹妹和阿娘提朝堂事,元赐娴正要解释,张嘴却是一顿,怪道:“哎,不对啊。端午那天你也去了曲江,不晓得他俩遇刺的事?”

  那天曲江边的动静可不小。陆霜妤虽少涉政事,比起旁的无知百姓,却起码是认得郑濯和郑济的。

  陆霜妤闻言神色一滞,突然起身道:“我去吃糕子。”

  她说完就跑,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身后一声“站住”,只好扶着门框缓缓回头,瘪着嘴看向元赐娴。

  元赐娴朝她敲了敲桌板道:“回来说清楚。”

  她半步半步地迟疑着往回走,边说:“我本来是在曲江的,后来觉得赛龙舟无趣,就去了别处逛。”

  元赐娴不信这说辞,正准备继续问,忽听三声叩门响动,道个“进”字,就见是陆时卿回了。

  他瞧见她桌案上一堆亮闪闪的锁器,神情略一波动,却故意像看不明白似的撇过了头,也不多问,只看着她说:“用膳了。”

  陆霜妤忙像抓着了救星似的道:“对,嫂嫂,阿兄都回了,咱们赶紧用膳吧。”

  元赐娴觑着她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你先说清楚,端午那天究竟做什么去了?”

  陆时卿闻言终于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绞着手指不答,脸色一沉道:“你嫂嫂在问你话。”

  陆霜妤心中苦涩,揪着脸看了俩人一人一眼,哀叹一声道:“……我就是在曲江边碰上个弱质书生,看他被人差点挤下水去,行侠仗义了一把,然后学嫂嫂一样不留名地走了,没想到竟被他追了一路,非问我姓甚名谁,说来日好报答我。”

  陆时卿略一挑眉:“然后呢?”

  “他跟牛皮糖一样黏着我,我到了府门口还甩不掉他,只好骗他说,我是咱们府的丫鬟,叫红菊。结果……”她说到这里脸色微微胀红,眼看着快哭了,“结果这个书呆子现在天天递信给咱们家小厮,要他们转交给红菊。”

  元赐娴嘴角一抽。小丫头这是撞着桃花惹事了啊,难怪不敢跟宣氏和陆时卿讲。

  她问:“那红菊是谁?”

  陆霜妤更想哭了:“是咱们家后厨帮事的。”身形大概有三个她那么大吧。她估计是瞒不了多久了。

  既是说了出来,她也干脆跟兄嫂倒倒苦水,过来拽着元赐娴胳膊道:“嫂嫂,你不知道这书呆子的文章有多酸。说什么,他曾道古之‘贤贤易色’意为大丈夫重德而不重貌,后得人指点,才知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短浅狭隘。如今见过我,更晓得了当时那位圣贤所言不虚。他说,不曾拿起,便谈不得放下,我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想拿起来的人……”

  陆霜妤说到这里浑身一抖:“苍天啊,谁要给他拿起来了!嫂嫂,你说这人是不是酸词啃多了?阿兄会跟你说这么酸的话吗?”

  她这边苦水吐得滔滔不绝,元赐娴和陆时卿却双双僵着个脖子,在一阵死寂里望向了对方。

  这段鬼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元赐娴缓缓眨了两下眼,语速极慢地问:“你说的这个弱质书生,不会刚好姓窦吧?”

  陆霜妤惊讶道:“嫂嫂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因为今年花朝前夕的流觞宴上,某位兄台为了争面子出风头,胡扯了一堆鬼话,教训哄骗了一名初出茅庐的窦姓少年。

  她侧目向陆时卿:“陆圣贤,此事您怎么看?”

  “……”

  

  陆时卿勒令陆霜妤把所有信件都拿出来给他看,在瞧见每张封皮上都画了一朵小红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翻了脸,吩咐曹暗传话下去,不许任何窦姓人士靠近府门三丈,不收任何窦姓人士送来的物件。

  元赐娴哭笑不得,到了夜里就寝时还看他黑着脸,便悄悄戳了他一下,问:“陆圣贤,生孩子吗?”

  陆时卿偏头看她一眼,拒绝了她的邀约,道了句“睡觉”就闭上了眼,像是没心情生。

  她笑眯眯地“哦”了一声,装出乖乖睡觉的模样,一面却把手伸向了早先藏在被褥里的一对锁铐,心道幸好逛西市时未雨绸缪了一番。

  她知道陆时卿挺想要孩子的,只是体谅她尚未做好收心的准备,不想她因了无谓的梦境刻意勉强自己,过早为人母。

  但她其实并不觉得勉强。

  前头初始怀疑有喜,她的确慌张不已,可晓得这只是场误会以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有股失落之感。

  就那短短一夜,她其实都已在想象,如果是个男娃娃,会不会跟陆时卿一样脸臭,如果是个女娃娃,会不会跟她一样貌美如花的事了。

  心理准备这种东西,不真怀上一个,永远也做不好。所以她不想陆时卿憋着。

  该生就生,哪那么多顾忌。他不给,她就自己要。

  等过了约莫一炷香,听身边人呼吸绵长,似是睡着了,元赐娴悄悄撑起身子,轻手轻脚取出锁铐,拨开锁头后,拎着他的两只手,把他跟床栏锁在了一起,然后压低了声,捏着嗓子学狗“汪汪”了两声。

  陆时卿气息匀称,毫无所动。见他这样都不醒,她便放心掀开了被褥,缓缓抽开了他的裤带,不料下一瞬入目之景太过壮观,叫她一下讶在了原地。

  了不得啊,这人睡着了也这么能耐!

  元赐娴突然有点为难,临阵退缩起来,撇开眼悲凉地望了望头顶承尘,挣扎了半柱香才慢吞吞爬了上去。

  陆时卿嘴边的笑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天晓得从头到尾都没睡着的他,一路来忍得有多辛苦。

  早在西市,她看着一堆锁铐两眼发光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毕竟书里是有这种记载的。虽然元赐娴的目的其实比较单纯,只是怕他不从,所以想缚了他而已。

  他假装信了她“买来玩”的借口付了账,从刚才起一直忍辱负重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她能用他去年秋天在梦里见过的法子圆他的愿。

  他卧薪尝胆地等待着,又一柱香后,却感到她还在原地磨蹭,且磨蹭一晌后,竟重新爬了下去,然后翻起了床褥。

  陆时卿已经烧得能喷火了,强忍着睁了一丝眼皮,就见她跟朵蘑菇似的蹲在床上,从被褥底下抽出了一本厚计三寸的避火图,蹙着眉头一页页拼命翻阅着。

  “……”

  准备得倒是齐全,但这种事是能临时抱佛脚的吗?

  陆时卿气得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见她突然眼前一亮,迅速合拢了书,便赶紧把眼睛闭了回去。

  好,他再忍一次。

  元赐娴把书藏好重振旗鼓,这次得了入门之法,一举攻陷之下禁不住“哎”出一声。

  陆时卿死死憋着声气,在她再次顿住时终于没了耐性。

  梦境跟现实是有差距的。他若强行圆梦,可能会被生生耗干。

  元赐娴正垂着脑袋进退两难,忽听接连“咔哒”两声响,不等抬头看,腰后便已多了一只手。下一瞬,那滚烫的手掌将她死死往下一按。

  她霎时惊叫出声,浑身一软瘫在了陆时卿身上,偏头瞪了眼看他。满眼不可思议。

  陆时卿刚刚也没忍住闷哼了声,却在她看过来时恢复了从容,哑着声无奈道:“还是我来吧……”说完,一个翻身日月颠倒。

  

  元赐娴这时候自然恍然大悟了,恼得想跟他算账,却不料陆时卿根本没给她骂他的机会,叫她出口都成不了话。

  她差点没被气晕。完了以后听他说,去年冬至玩五木,她输了一笔,现在是时候还债了,然后便再来了一次。

  之后又听他说,上回十三皇子没答出他的提问,她也跟着记了一笔罚,不如就一起算吧,于是又来了第三次。

  元赐娴杀鸡的心都有了,正想一次还干净了也好,他以后就没戏唱了,却见他搂她在怀,痛苦地说,三次不成双,他难受得慌。

  然后她就被他堵在床角,开垦了第四次。

  最后,当她终于能够阖上眼皮,安慰自己虽然这一晚上很辛苦,但好歹有希望怀上了的时候,陆时卿如有神迹般看透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了,上次郎中来问诊,我忘了告诉你,他说月信后边几日,也是不会怀上的。”

  “……”

  他说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总结道:“所以安心睡吧。”

  元赐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在心底暗暗冷笑一声。

  好的,睡吧。

  等他睡着,她就爬起来一剪子结果了他。

第91章 091

  结果元赐娴沾枕便已不省人事,再睁眼就见天光蒙蒙亮,大约已近卯时。她翻个身,捶了捶酸软的腰背,看一惯比她早起的陆时卿竟也还熟睡着,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她把刚要阖回去的眼皮竭力撑开,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然后猛一推他:“陆时卿,你不上朝啦?该迟到了!”

  陆时卿正在梦中浮浮沉沉,被她生生喊醒,蹙着眉头紧闭双目,也不知听没听清,随口“哦”了一声。

  她爬起来继续推他:“你倒是起来。”

  他烦得一把扯了被褥往脸上蒙,要死不活地道:“……起不来。”

  元赐娴哭笑不得。

  谁叫他昨天晚上折腾了她大半宿的,这下好了,榨干了吧!

  她费力把他紧攥在手心的被角给扯下来,嗔道:“你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陆时卿翻了个身把脸顺势压向床榻埋起来,不为所动地“嗯”了声。

  她一气之下长腿一伸,骑跨在了他腰上,俯身把他的脸掰正,捏着他的下巴道:“你起不起?”说罢便就着这个姿势,抓握着他的两只手,用劲拽他,“起来起来,再不起就要扣俸禄了!”

  陆时卿终于抬了一丝眼皮,看见她这女勇士般的姿势,嘴角扯出个笑,竟又有了点擦枪走火的态势,吸口气压抑了一下才道:“你给我穿衣裳?”

  元赐娴本想说“想得美”,但看他这睡眼惺忪的模样着实可爱,不由心里一软,连带昨夜的气都消了大半,低头捧住他的脸,给他抛个魅惑的眼色,道:“起来我给你穿。”

  他得寸进尺地伸了只手过来,示意她拉他。

  元赐娴冲他皱皱鼻子,伸手将他一把拽起,却因姿势关系,被他撞得一个不稳朝后仰去。

  听她一声“哎哟”,陆时卿的反应倒是灵敏了,迅速伸手托住了她的腰,把她牢牢摁在了怀里。

  俩人的鼻子因这番动作碰在了一起,他低头看一眼她略有些红肿的双唇,伸出拇指,安抚似的摸了摸。

  元赐娴还道他要亲她,忙朝后一退:“你睡糊涂了啊,我还没漱口。”

  陆时卿闻言一滞。他本来没这打算的,这下子若不亲上一亲,却就是嫌弃她的意思了。

  他只好困倦地半睁着眼,低头啄了她一下,说:“我也还没。”

  元赐娴瞥瞥他,嘴角却带着笑,把鬓角碎发别到耳后,催他赶紧,然后爬下去,到木施边去取他的官服。

  陆时卿叹口气跟着下去,伸展开双臂后继续打盹,困得根本没好好享受生平第一次被元赐娴服侍穿衣的感觉,直到听见她疑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这腰带是扣第三颗玉纽吗?”

  他眯缝着眼站在那里,有气无力“嗯”了一声。

  元赐娴便继续弯着腰给他捣鼓,完了怎么瞧怎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就犹犹豫豫说了句“好了”,直到陆时卿游魂一样洗漱完毕出了门,才猛一拍脑袋。

  她忘记问,到底是正数第三颗还是倒数第三颗了。

  她当下命曹暗去追陆时卿,想叫他赶紧察看确认,却不料赵述的车技大有精进,这一追连个尾巴也没瞧见,于是当天午后,陆侍郎上朝反扣金玉带的事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元赐娴忐忑地等着陆时卿黑着脸回来骂她,待到黄昏,却看他一脸神清气爽,甚至连扣错的腰带都没改回来。翌日再出门一瞧,只见街头巷尾男女老少,十之四五都使了这种反扣之法来缚腰带,美其名曰:流行。

  “……”这个世界对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太宽容了啊。

  

  可惜圣人宽容完宠臣的失仪之行,却没再宽容别人。没过几日,两件大案的惊天逆转便炸开了整个朝堂。

  一件是已然事起十数日的蔡禾案。证据确凿之下,蔡禾的罪行原是板上钉钉,然而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此前揭发他的刑部侍中却在这关头被曝出丑事来,说是在私宅暗藏了来路不明的数万贯银钱与十数名美姬。

  这好财好色本非稀奇事,稀奇就稀奇在来路不明。“敏锐”的圣人当即命朝中监察御史着手安排查证,一路顺藤摸瓜之后,竟“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大理寺少卿之手。

  蔡禾这大理寺卿因受贿错判罪被收押时,下头的少卿却给了揭发他的刑部侍中一顿好处,这事怎么瞧怎么奇怪,怎么瞧怎么猫腻重重。

  “目光如炬”的圣人便命人深入查探下去,紧接着又“顺利”找到了俩人沟通的密信。以此证明,是大理寺少卿先前擢升不成,被蔡禾越级上位,因此心生不满,意图栽赃陷害,拉他下马。

  蔡禾的冤屈得了洗刷,却因接连受了十数日的刑法形骸消减,被人带上宣政殿时已然瘦骨棱棱,满身淤痕。朝堂之上霎时群情激荡。

  当然,并不是没人看见整个翻案过程中的漏洞与疑点。只是他们也一样瞧出来了,这事的根本是圣人想要一手遮天。在这吃人的地方,真相永远没有强权与大势重要,有点眼力见的,自然都选择了闭嘴装傻。

  于是,满朝便都是恳请圣人严惩大理寺少卿与刑部侍中的铿锵之声,哪怕谁心底有怨愤,也都记在徽宁帝的头上,陆时卿这设局人却从头到尾身处局外,微笑旁观。

  元赐娴得知此事后,也只有叹他一句老奸巨猾。

  不过老奸巨猾的是她丈夫,所以,这是个褒义词。

  这第二件就是震动朝野的曲江案。两名皇子一道在曲江边遇刺,正当众人疑心谁人如此胆大包天之时,京兆府内传出消息,称已将嫌犯顺利拿下,现正严刑盘问,想来不日便可破获真凶。

  消息一出,二皇子不免阵脚稍乱,派了亲信前去查证此事,不料这消息就是个引诱他自投罗网的圈套——京兆府根本没抓到什么嫌犯,倒是现在,揪住了他那个行踪诡秘的亲信。

  郑济有把握亲信绝不可能出卖他,却奈何不得老皇帝已然对他失望至极,只要结果是对的,根本不在乎过程如何,直接命人草拟了一份供词,逼着那人画押了事。

  二皇子贼喊捉贼的事很快传遍了朝堂上下。圣人震怒,当众把一只玉笔枕砸在了儿子的脑袋上,结结实实砸了他一个大包,管他是跪是爬,言辞间是如何痛彻心扉,诚意悔过,一概不再多听,愤恨甩了袖走人。

  世间冷暖,遇难方知。

  这种时候,同情老六是大势所趋,人人都不妨说上一句借以表态,可二皇子党却是谁也不敢轻易抛头露面,替郑济求情。平王党不便往里插一脚,也只有静候观望。

  不过老皇帝这次是当真下了决心,也没给众人猜测太久,不过几日便下了一道圣旨,称二皇子心术不正,多年来数度挑起内争,令兄弟阋墙,手足离心,乱大周社稷,毁朝堂安宁,现剥夺其一切职权,贬黜其至孤悬海外的南方边陲之境崖州思过,不正其心不得返京。

  大周皇室的夺嫡之争已经延续了数年,老皇帝放任太子之位空悬,对此始终不曾明确表态,直到这一封洋洋洒洒的圣旨。

  押送郑济的囚车驶出长安城的一刹,大周的朝局也于同一时刻碎裂成了支离模样,等待着一双手宛若神祇般将它重组,拼凑。

  一切,都在陆时卿的预料之中。

  

  长安城的动静很快一路传到了西南之域。和亲队伍踏入南诏关门的那日,细居接到了京城来的这两则消息。

  韶和正默不作声坐在他对头,微微倚靠着车壁,听他讲着这些她并不关切的事情。

  细居自顾自说完,发出一声感慨:“陆子澍倒真有几分本事。”

  韶和闻言没说话,甚至连神色都未曾波动一下,只是静静望着车帘外闪过的郁葱树景,轻轻眨着眼睛。

  见她油盐不进,细居也不恼,只道:“前边就是南诏皇城,过了这道门,你就是南诏未来的皇后,跟大周再无瓜葛。贵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知我上回提议合作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韶和偏过头来,淡淡道:“我不明白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值得殿下合作。我还是那句话,哪怕我跟大周已无瓜葛,也不会跟殿下产生任何瓜葛。”

  细居笑了笑:“既然贵主不明白,我就多提点几句。我想,贵主应该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但能叫我将南诏握在手中,还能助我将周边的吐蕃、骠国乃至大周通通一网打尽。”

  韶和的目光略微闪烁了一瞬,掩在袖中的手不易轻察地颤了颤,尽可能平静道:“殿下的话,我听不懂。”

  细居隔着车内一方窄窄的桌案缓缓倾身向她,噙着笑问:“既然听不懂,为何害怕?”

  俩人的距离太近了,他说话的热气都喷在她唇上,她没再说话,就这样屏息盯着他。

  细居唇角一勾:“这世间从来没有所谓不可违背的天命和定数,有的只是走错的路。而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微微弯起,一字一顿道,“郑筠,佛成全不了你,但我能救你。”

第92章 092

  韶和的眼睫微颤两下,默了默淡笑道:“我一无性命之忧,二无未了之愿,不知殿下凭何推断,我需要人救。”

  “凭身为大周继后之女的你从未得过嫡公主应有的半点优遇。”细居朝后退远一些,靠着车壁道,“你十六岁就已经做过皇室的牺牲品。老宁远侯膝下一对嫡出双生子中,本该袭爵的长子因胆小素未参与朝争,颇讨圣人欢喜。当年,圣人为捏住侯府,将你作为赏赐与易物下嫁与他,不料他那性情乖戾的胞弟竟觊觎上了自己的嫂嫂。”

  “一母同胞却与兄长所得有别天壤,多年不甘碰上如此契机,这做弟弟的一时忿恨,不惜对兄长暗下杀手。你因此新婚而寡。”

  “这般家门丑事,知情人老宁远侯选择了默不声张,对外称长子是突发旧疾而亡,不久后,便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人世。但别人不清楚的,你不会不知,当年还很是天真的你将真相告诉了圣人。”

  “圣人晓得后,对这行事狠辣,弑兄上位的幼子感到十分忌惮,因此安插了几名亲信到侯府,利用你居于侯门守寡的便宜,刻意安排了场下作事,引诱初袭爵位的宁远侯对你行不轨之事,又在关键时刻叫人及时发现制止。随后,圣人借此为由,作出震怒模样,下旨削爵,降宁远侯为伯,称是替你做主。”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你起始不知真相,恐怕还觉得父亲待你恩重。”

  韶和神情却很淡。细居所言的确不假,但这些已经离她太远了,远到当真成了上辈子的糊影,听来不痛不痒,好像只是别人的故事。

  细居继续道:“圣人为安抚你,许你迁出伯门,从此寡居公主府。三年后,你得了再嫁之机,却被陆子澍直言相拒。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他。倘使你是受宠的嫡公主,区区一个门下侍郎,便是给你做了面首又如何?可偏偏在圣人心中,你还不如一个门下侍郎。圣人念及他的仕途,不愿他做了驸马自毁前程。所以,他不留情面的拒绝实则也是得了圣人的授意。”

  韶和唇角笑意不变,仍旧没有说话。

  “再后来,元赐娴与陆子澍来往渐深,我躬身去到商州掳她,无功而返,可这桩罪名最终却落到了你的头上,且至今未有人替你洗刷冤屈。元赐娴,陆子澍,还有你的阿爹,谁不知道你绝非真凶?但他们之中,有谁站出来替你说过一句话?包括此次与我南诏和亲,倘使对象换成元赐娴,你认为以陆子澍之能,当真毫无办法阻止吗?他选择放弃,不过因为你不是元赐娴而已。”

  “郑筠,你不争,什么都不会有,他们永远当你软弱可欺,永远不会给予你半分在意。诚然,直到现在,我对你来说仍旧是一个掠夺者,但大周吝啬给予你的,我能给你。你想要声名显赫,我可以叫你做南诏最风光的皇后。你想要潜心修佛,我可以承诺不与你履夫妻之实。你想要叫那些一次次牺牲你的人付出代价,我可以借你权势。你争不起的,我可以一样一样替你争过来。”

  韶和静静望着他,听罢沉默一晌道:“殿下这番先戳人痛脚,再给人甜枣的长篇大论的确非常精彩,如果我真如当年身在侯门那样天真,恐怕已经心动了。但您口口声声想要给我的,却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说到这里笑起来:“说实话,在我看来,您现在就像一个讨不着糖吃的,上蹿下跳的顽孩。您还年轻,有争抢的冲劲,但我没有了,我已经老了,活够了,什么都不想要了。您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为何仍不死心地以为,这世上还有值得我争取和留恋的东西?”

  细居闻言眼底一亮,爆发出异彩来,紧紧盯住了她:“你果真是舍逻口中的异人。”

  韶和面上笑意一滞,听他继续道:“郑筠,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我怎么可能轻易确定?但现在我相信了。”

  她脸色一白,颤抖着双唇看着他:“你在试探我。”

  这一番听来有些稚气的长篇大论,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劝服她跟他合作,而是在确认她的秘密。

  细居扯了下嘴角以示默认。

  他当然是在试探她。他最早对韶和此人萌生兴趣,是去年陆时卿在舒州赈灾的时候。当时,他布置在大周的探子查到了韶和送去的那封密信。他听说消息后感到非常惊诧。

  经过商州驿站与陆时卿一番交涉,他确信此人必是来日劲敌,因此正在心底谋划一场暗杀,准备再次与平王合作,除之而后快。但这个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出的消息,却走漏到了韶和的耳朵里。

  他起始虽觉奇异,却也当是巧合,只是不免留了个心眼,安插了一名婢女混入公主府,查探韶和的日常起居与来往人员,看她究竟是从哪处得来的消息。

  但一连数月,他都毫无所获,甚至发现这个公主潜心修佛,根本不问政事。

  直到后来战起,他听说了元赐娴登门取玉戒,而韶和如有所料,早早等在府中的事。

  当初那块璞玉的源头,除了元家及徽宁帝,再无第三者知晓,就连陆时卿都是事后才查清。韶和既是不可能了解前因后果,又哪来的道理及早预料元赐娴的来意?

  经此一事,细居心中疑窦丛生,动了真格查探韶和,因此得知了诸多关乎她的古怪。譬如说她前年意外落水后性情大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