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文案

  这是聪慧貌美的元小娘子,一步步征服长安第一黄金单身汉,叫他从“爱搭不理”到“日日打脸”的故事。

  元赐娴梦见自己多年后被老皇帝赐死,成了块桥石。

  醒来记起为鞋底板所支配的恐惧,她决心寻个靠山。

  经某幕僚“投其所好”四字指点,元赐娴提笔挥墨,给未来新君帝师写了首情诗示好。

  陆时卿见诗吐血三升,怒闯元府闺房。

  他教她投其所好,她竟以为他好诗文?

  他好的分明是……!

  阅读指南:类唐架空,切勿考据。主言情,辅朝堂。

  内容标签: 甜文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赐娴,陆时卿 ┃ 配角:郑濯,郑筠,元钰,陆霜妤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元赐娴梦见自己多年后被老皇帝赐死,成了一块桥石。醒来记起为鞋底板所支配的恐惧,她决心找未来新君帝师做个靠山,从此踏上了征服长安第一黄金单身汉的漫漫长路,撩拨得他从“爱搭不理”到“日日打脸”,一路失守破功。本文情节紧凑,文笔细腻诙谐,叙事流畅生动,诸多笑料叫人连连捧腹。尤其感情戏充满张力,男女主人公势均力敌的“推拉进退”令人欲罢不能,实属教科书级别的恋爱宝典,值得一读。

第1章 以身相许

  元赐娴又做怪梦了。

  这是第三次。

  梦中照旧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她被困在一块四壁潮湿的桥石里,压抑非常。

  百姓在桥上议论纷纷,说元氏父子举兵造反,活该惨死,倒可惜了元家小娘子无辜受累,这样的绝色美人,竟落了个遭人抛尸沉河的下场。

  有人说:“听说是逃到了这桥上,然后被乱箭射死的。”

  “啧,年纪轻轻的,才十八呢。”

  又有人接话调侃:“可美人终归是美人,死了也吃香,就昨儿夜里,我还瞧见一伙人在这儿偷摸打捞。”

  昨年孟春,元赐娴头一回做这梦时,只觉哭笑不得。

  她好好的一枝花,却成了块千人踩万人踏的石头,遭烈阳炙烤,雨雪覆冻,日日与脏臭的鞋底板子和车轱辘为伴,这叫个什么事?

  且不说父兄怎么就造反了,她倒是好奇,谁人竟稀罕她的尸首啊。

  可别瞎捞了吧。她在石头里,能帮帮忙将她凿出来不?

  但头回碰上如此荒诞的梦,她到底一笑置之了,直至今年孟春,再度被这梦桎梏折磨,方才察觉不对。

  这第二回,梦里似乎过了很多年。

  她听见有人在桥上感慨世事难料,说是当年,元氏父子惨遭皇六子手刃,不想如今,这桩谋逆案竟峰回路转,得了平反。

  有人悄悄附和,说可不是嘛,瞧瞧这大半年来瞬息万变的,先是徽宁帝被逼禅位,做了空壳子太上皇,再是排行十三的幼皇子上位,由太上皇曾经最宠信的臣子辅佐登基……这样讽刺的事,谁能料想得到?

  说到这里,似有车马驶近,两人当下噤了声。

  元赐娴也醒了,睁眼回想一番,不由悚然一惊。

  这梦怎么好像不单是梦。

  她生于国都长安,九岁那年随受封“滇南王”的父亲迁居姚州,直至昨年及笄才因圣人钦点,回了趟京,得封“澜沧县主”,而后很快复返西南。

  她既常年远离朝堂,对那些个腻歪的政事所知甚少,何来道理凭空梦见这些?更令人险些惊掉下巴的是,她旁敲侧击地向父亲打听了一番,发现当今圣人还真有个四岁的幼子,排行恰好十三。

  细思之下,元赐娴一阵寒颤。

  彼时她便已有些按捺不得,再过几日,又从留京兄长来信中得知,他近来似与朝中皇六子走得颇近。想起梦中两年后,兄长正是命丧此人之手的,她便彻底坐不住了,收拾了包袱远赴长安,意欲弄个清楚。

  眼下,她正身在辘辘向北的马车里。车行两月,已离国都很近了。

  ……

  清早,元赐娴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心里苦闷。

  这第三回 梦境没什么新鲜的,多是头两次情形的重复,唯一的收获是,这回她留了个心眼,从人们嘴里分辨出了一二讯息,大致晓得了那桥在何处。

  车内,婢女拾翠见她形容疲倦,鬓发湿漉,连忙捻起一方素绸汗巾替她擦拭,边道:“小娘子可是魇着了?”

  她回过神,摇摇头,拿起一面铜镜照脸,掌心压压面颊:“没事,就是梦见有人夸我美。”说罢眨了两下眼,“怎么说的来着?哦,绝色。”

  拾翠噙笑看她。小娘子的样貌当是生得无可挑剔。眼见得冰肌玉肤,吹弹可破,黛眉如远山,俏鼻若琼瑶,尤为惊艳的,是一双形似桃瓣的眼,秋水横波,潋滟迎人。

  她附道:“那这人可是个有眼光的。”

  元赐娴点点头,深以为然,完了朝车帘外问:“拣枝,再多久能到长安?”

  “小娘子,就快了,大约午时。”

  她想了想吩咐:“改道走城东延兴门,咱们去漉桥看看。”

  马车拐了道弯,待巳时过半便绕行到了漉桥。

  此桥去延兴门数十里,算得上沟通西东的冲要,素是城中人与东游客折柳惜别之地,因桥上送行者莫不销魂断肠,亦称“断肠桥”。

  仲夏五月,艳阳当空。漉水河面波光粼粼,如生细皴,两岸绿柳覆荫,再远些是数十棵花期将尽的槐树,白槐花铺落一地,远望宛如积了层厚实的雪。

  拣枝将马车停在桥边,当先下去,掀帘向里道:“郎君,漉桥到了。”说完见元赐娴利落步出,心下不由猛地一跳。

  她随侍小娘子多年,倒见惯了她艳丽姿容,只是此番远赴长安,为图行止便宜,小娘子一路皆作男装扮相,眼下身穿月白圆领长袍,头戴青黑软角幞头,足蹬乌皮靴,便似个翩然俏郎君。这一举手一投足,险些将她的魂儿也勾了去。

  元赐娴略一停顿,抬脚往桥上走去。

  她头一回做那怪梦,恰是昨年进京受封途中,到长安后心生好奇,便走访了附近包括漉桥在内的几座石拱桥,却不敢肯定究竟是哪处。如今好歹能够确信了。

  青砖垒砌的石拱桥巍峨古朴,长不见尽头。

  元赐娴在桥上站了些时辰,细细环顾一圈,忽然问身后婢女:“拾翠,你说,若城中要犯意欲出逃,选择此桥是否明智?”

  “漉桥通往东都洛阳一带,婢子以为,要犯经此混入繁华地界不失为良策。郎君何出此言?”

  她葱根般纤白的食指点在桥栏上,轻敲了几下。话虽如此,但逃到这桥上被乱箭射死也太窝囊了,想想就很失风度。

  她叹口气,不答只笑:“饿了,进城吧。”

  “拣枝牵马喂食未归,郎君莫不如在漉亭稍候。”

  元赐娴点点头。

  漉亭是设于此桥的驿站。渐近午时,桥上来往者络绎不绝,倒是这座朱瓦长亭隔绝熙攘,十分阴凉。

  却不料元赐娴刚在曲栏边的美人靠坐下,便有一阵急促步声自长亭两头齐齐传来。

  一群家丁打扮的男子来势汹汹,她立时戒备起身,随即听见个甜糯的女声:“不得无礼,这位可是我救命恩公!”

  一副包抄架势的家丁们稍稍散开一些。一名身着鹅黄色罗衫的少女提了裙摆匆匆奔至,正是说话人。

  元赐娴奇怪地瞥瞥她:“小娘子是否认错了人?”

  她刚到长安,鞋底都还没踩脏,哪里救过什么人。

  这黄衫少女一头乌发梳作鬟形,看来尚未成年,个头也比元赐娴矮几分,倒是五官生得十分精巧,说话间,一双晶亮的鹿目顾盼神飞。

  她似乎看元赐娴看呆了,还魂后忙答:“恩公不记得了?昨年初春在这漉桥,恩公曾救奴性命,奴也曾自报家门。”说罢也不管元赐娴是否存了印象,上前几步,眼底微露羞怯之色,“奴寻觅恩公整整一年,一心只盼以身相许。如恩公尚无妻室,奴愿以此报当日之恩!”

  拾翠会些功夫把式,见她莽撞凑近,下意识将手中未出鞘的障刀一提,横在她与元赐娴之间。周围家丁一骇,亦纷纷摆拳防备。

  好端端的,四下霎时剑拔弩张起来。

  元赐娴听她一口一个“恩公”,着实懵了懵,待仔细瞧过她脸容才依稀想起,昨年走访这座漉桥时,的确生过桩意外。

  彼时桥上人潮汹涌,一男子御马不当,惊慌失措地连人带马冲进人群。她躲过马蹄后,见一旁并肩的两名娘子被冲撞得连连逼退,将将就要后仰翻出桥栏,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拽。虽未能将两人一道救了,却好歹扯着了一个,免于落水的,似乎就是跟前这名少女。

  但她着实不记得人家姓甚名谁了。眼下只根据对方说辞猜得,许是她当日一心深藏功与名,匆匆离场,却因一副男装扮相惹了误会,勾了女儿家的情思。

  元赐娴斟酌了一下。

  看这小娘子的打扮,估摸着非富即贵,今后在这长安城,说不准还有往来,此事得尽早说明白才好。何况她这身男装是为免去长途跋涉一路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到了安定的国都,已无隐瞒的意义。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拾翠搁下障刀,刚想恢复本声与对方解释,却眼前一晃,见迎面又来了个人。

  是个身穿深绯色官袍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肩宽腰窄,身量颀秀,乍见倒是丰神俊朗好姿仪,只是一双斜挑的凤目微露寒芒,叫人深感来者不善。

  这一波一波的,倒是有完没完了?

  四面家丁见了来人,忙散开一道口子。一旁少女也回过头去,微讶之下上前笑道:“我刚派人去请阿兄,不想阿兄来得这般快。”说罢伸手一引,看了眼元赐娴,“这位便是我与阿娘提过的救命恩公,也就是阿兄的未来妹婿了。”

  这自说自话的,真叫元赐娴想掩面扶额。只是还未及动作,便先感到对面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睃巡起来,先在她腰身一落,再往上看她露在外边的一截颈项,紧接着,瞳孔骤然一缩。

  这目光如有实质,叫她忽觉被盯住的那片肌肤发热,生痒。

  男子却很快打消了审视,撇过头剜了妹妹一眼,朝四面吩咐:“都退下,送小娘子回府。”

  少女不肯走,急道:“阿兄!我已向恩公承诺以身相许,如何能出尔反尔?女大当嫁,你与阿娘是留不住我的!再说恩公有什么不好?你瞧瞧他,可是像我先前说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男子因生了对凤目,本就是不怒自威的长相,闻言脸色更阴沉几分。

  少女这下似乎有些怕他了,缩起了脑袋。

  也是,听听这没良心又欠收拾的说辞,元赐娴都帮着捏把汗。

  她张嘴想将先前没能出口的解释说完,好打发了这对兄妹,不料却被男子占了先机,见他微露无奈之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一位……”

  他说到这里一顿,盯着元赐娴的脸道:“小娘子。”

第2章 恐狗症

  男子面无笑意,眼光漠然,好端端一句“小娘子”,到了他嘴里,呵出的气都是冷的。

  大周朝崇尚兼收并蓄,民风自由开化,对女子少有拘束,像元赐娴这样男装出行的,倒算不上标新立异,被人戳穿原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这火眼金睛的男子看来并非古来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相反,他浑身上下都透了股莫名的挑剔与倨傲,叫人觉得不大舒服。

  元赐娴还不晓得,陆家这位名“时卿”的郎君,就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脸比鞋底板子臭。

  一旁的陆家小女陆霜妤震惊难言。

  元赐娴见状,不再粗着嗓门说话,以本声与她道:“小娘子好意,我自当心领,但正如令兄所言,我并非男子。”

  听这一把纤细的脆嗓,哪能不是女儿家?

  陆霜妤目瞪口呆,眼光在她面上巡了几遍,才终于回过了味来,心内一刹百转千回,脸蛋也涨得通红,却继续嘴硬:“我不信,你与阿兄合伙骗我!”

  元赐娴和陆时卿互瞥一眼。

  这不大友善的一眼过后,元赐娴有点奇怪了。她大热天被人围堵在此,不舒爽是该的,可这男子倒怎么也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两黄金的模样?

  哪有这么对待“救妹恩人”的。生了张男女通吃的脸也非她之过啊。

  她没了耐性,道:“我与令兄此前素未谋面,谈何合伙?至于欺骗一说便更无稽,你若不信,改日等我恢复女儿身,再来寻我就是。”说罢皮笑肉不笑道,“天热,告辞。”

  陆霜妤快哭了。

  约莫是自欺欺人,她还不死心,张臂挡在元赐娴前头,不给她走,咬咬唇道:“你不留名,我去何处寻你?你这是心虚了!”

  元赐娴觑了眼陆时卿:“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叫令兄回头查查便是。”

  这身官服是朝中四品官员的规制。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位子的人,怎会是简单角色?查个人嘛,再容易不过了。

  陆时卿淡淡回看她一眼,冷声与妹妹道:“霜妤,回来。”

  陆霜妤瘪着嘴退回去。

  元赐娴向她略一颔首便不再停留。

  只是她到底没能如愿,才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疑似兽犬蹬地的异响,与此同时,响起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叫。

  她步子一顿,回过头去,见一只硕大的黑皮狗不知从哪蹿了出来,箭一般朝陆时卿冲了过去,到他跟前一个猛扑,一口叼走了他腰间的一块玉玦。

  “咔”一声,狗将玉玦干脆地咬成了两半,在他脚边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喉咙底一阵低吼翻滚。

  惊叫完的陆霜妤见这一幕,一时也忘了执着元赐娴的离去,慌忙挡在陆时卿身前,高声道:“阿兄莫怕!”说罢扬手吩咐家丁,“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野犬拿下!”

  元赐娴正扭身过来,听这一句“阿兄莫怕”,险些一崴,左脚踩了右脚。

  再细瞧,只见方才神情倨傲的男子此刻脊背僵直,面白如纸,双目大睁,嘴唇发颤,哪还有半分威严气度可言。

  风吹过,一颗豆大的汗珠顺他齐整的鬓角滑下,淌在他紧绷的下颌悬而不落。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负手站姿,拳头却紧攥起来,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几个家丁慌手慌脚将狗逮了起来。气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赐娴呆了下,一个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一得到控制,陆时卿便飞快恢复原样,目不斜视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僵硬地侧过身来,冷冷看了陆霜妤一眼。

  陆霜妤短促地“啊”一声,立时明白她干了什么蠢事。

  狗是阿兄的软肋,原本这该是家族秘辛,阿兄也极力对外掩饰,可她却三番几次叫他在外人跟前露馅,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惯阿兄的人,总拿这等凶犬来调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独子,元钰。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时卿,捂紧嘴巴,示意以后绝不再这般嘴快。

  满京城都传遍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陆时卿咬紧牙关,强忍怒意,看向朝长亭大步流星而来的人。

  相较这边的陆时卿,来人身量更健硕魁梧一些,肤色亦深上几分,行止间一派利落潇洒的武人姿态。还真就是滇南王的独子,元钰。

  等他走近,陆时卿薄唇一翘,一字一顿,切齿地问:“元将军可是来寻令犬的?”

  这等训练有素的猎犬哪会无故出现,必是经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来了。

  元钰先掠了眼元赐娴,见妹妹一副看戏模样,当未受欺凌,才将目光落回近前:“陆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说罢从家丁手中接过爱犬,垂眼作心疼状,“哎哟,我的小黑黑,可算找着你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皮狗立时伏低,两眼一泡泪,活像刚挨了顿揍。

  元钰将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元某忘了,陆侍郎与犬类素不投机,家犬叫您受惊了吧?”

  陆时卿微笑着扯下了腰间另一块玉玦,递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陆某的玉玦,不如两块都拿去吧。”

  元钰道声谢,抬手接了,低头道:“还不快谢过陆侍郎。”

  “汪汪!”

  陆时卿一张俊脸僵了僵,额间的汗复又铺了密密一层。

  元赐娴忍笑。

  元钰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有意不暴露她身份,惊喜道:“啊呀,娴兄,你竟也在!说好今日府上一叙,我久等不见你来,这才携家犬出门寻觅……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一副要与她勾肩搭背的模样。

  浮夸,太浮夸了。

  元赐娴嘴角微抽,眼看陆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女儿身。”

  元钰笑容一滞,快要勾着她肩的手倏尔拐弯,转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对搓一番,尴尬地咳一声,向目光森冷的陆时卿道:“这个……既然如此,时候不早,咱们也散了吧。陆侍郎先请?”

  陆时卿瞥了眼前边的拦路犬,保持微笑,声色清淡:“论身份品级,元将军在陆某之上,当是您先请。”

  元钰摆摆手:“哎,不成不成,品级都是虚的,您也晓得,我就是个闲散将军,能跟您这圣人跟前的大红人搭上话,都是我的荣幸。还是您先请,您先请!”

  两相僵持,陆霜妤踌躇片刻,咬咬唇下了决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请’吧,你跟在我后边!”

  陆时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她一眼,甩了手就要开路。

  “汪!”

  一步迈出,忽闻一声犬吠。他蓦地一顿,一个急转身,脸色铁青地朝长亭另一头绕路去了。

  陆霜妤揪着颗心跟了上去。

  元赐娴再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了美人靠。

  元钰还嫌不够,继续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陆侍郎腿软慢走,当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双手撑膝,向元赐娴横眉道:“怎么回事啊你,刚到长安就惹上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

  她收起笑,神色无辜:“这可怪不得我,不信问拾翠。”

  拾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想给您惹麻烦,已是极力忍耐了。”

  元钰听完一拍脑袋:“都是阿兄的错。如此说来,这姓陆的兴许第一眼便认出了你,才刻意摆脸,将与阿兄的恩怨牵连给你。”

  元赐娴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会认得我?我不过昨年……哦,我随阿爹进宫受赏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官齐聚的……”

  她就说嘛,她束平了胸,画粗了眉,也涂浓了肤色,他怎还如此一针见血识破她的女儿身,原是见过她这张脸。

  她睨了元钰一眼:“那我倒要问问,阿兄是如何惹上‘这种人’的了。”

  元钰张了嘴难以启齿,见她好整以暇望着自个儿,只好撇撇嘴道:“还不是这人怪癖太多,一见不对称、不齐整的物件摆设就浑身难受。你方才也瞧见了,他腰间一左一右垂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玉玦,寻常人哪有这样的?”

  她一愣,回想一番点点头:“奇人也。”

  难怪被狗叼去一块玉玦,就干脆连另一块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晓得,有回上朝,我不过从百官队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离,他竟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官员们一个个往我这头传话,叫我端正点站整齐。圣人正讲着话呢,见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咱们在做什么,他就面不改色地出列,将我站没站相的糗事讲给了满朝文武听!”

  “你说说,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官,每逢朝会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个不干实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两日能去宣政殿见见世面,难得一回,他眼不见为净不就得了,偏要这样欺负人?”

  元赐娴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泪道:“后来呢,圣人怎么罚你们的?”

  元钰更来气:“明明是他不分场合挑三拣四,圣人却只教训了我!”说罢叹一声,“甭提了,谁叫人家得圣人爱重,有恃宠而骄的本事呢。”

  元赐娴原还想再笑,听到最后脸色稍变:“你的意思是,这个陆侍郎是圣人的宠臣?”

第3章 艳闻

  见她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元钰不明所以答:“不错。”

  圣人理该不只一名宠臣,原本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元赐娴心底正装了事,一听这话便联想到了梦中情形。

  此番进京,除却六皇子、十三皇子及徽宁帝这三名关键人物,她还得摸摸那个所谓宠臣的底细才是。

  她长长“哦”了一声,试探道:“什么角色,年纪轻轻竟能坐上高位,还如此受宠?”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元钰此前得了消息出城迎她,匆忙之下未用午膳,到了漉桥,见陆家人不知何故堵着她,便来替她出气,眼下着实饿极,不等她答就道:“走,回府再说,今日你阿嫂下厨,给你做了好吃的。”

  兄妹俩离了漉亭进城去。元赐娴一路问东问西。

  元钰被缠得没法,只好道:“此人名‘时卿’,表字‘子澍’,十五岁高中探花,得圣人器重,一路青云直上,入仕七年,如今任门下侍郎,能耐得很。”

  元赐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前听兄长称此人为侍郎,她道他或是六部哪处的第二把手,如今听是门下省里边的人物,便知了这一句“陆侍郎”的分量。在大周,这可是个极有分量的官。

  她继续试探:“我早年离京前,对长安的簪缨世族多少留了印象,不记得有什么书香传世的陆家。”

  “陆子澍并非长安人士,出身算不得高。这陆家是东都的望族,虽在地方上也够排得上号,与京中权贵却到底比不得。”

  “东都洛阳的地方望族?”元赐娴重复一遍,“如此说来,陆家祖上或有入京为官者,攒了什么功绩?”

  这不过一面之缘,三言两语,怎么还扯去人家祖上了啊。

  元钰狐疑看她:“元赐娴,你给我老实讲,打听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方才一番来往,叫你对这姓陆的生了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她一愣之下嗤笑一声:“且不说这人脾性古怪,就你那只黑皮狗,我都敢将指头伸进它嘴里,这老大不小的却吓得那样,我岂会心存好感?再说了,”她算了算,“他如今二十二,早该有妻室了吧。”

  “你别说,还真没有。”元钰冷哼一声,“谅你也瞧不上这等文弱书生。你不上心最好,万莫跟京中小娘子一样见色起意,一个个对这姓陆的打算盘。阿兄我与他是结了深仇大恨的,你可记好了!”

  元赐娴见他误会去了天南海北远,只得暂缓此事,撇撇嘴道了句“小心眼”,不问了。

  ……

  长安元府位于城东北的胜业坊。这一片靠近皇城,周边多达官显贵的宅邸,都是雕梁画栋的富丽人家。

  当初元家在胜业坊建府时,元赐娴的父亲尚未建功封王,等封了王便远迁姚州镇守西南,留独子在京。而元钰只因门荫得了个从三品的武散官,并无实职,自然也无建树。故而元府始终未作扩建,宅广约二十一亩,在这权贵云集的一带不算太大。

  进了府门,元钰吩咐后边仆役:“将小黑带去偏门进。”

  元赐娴闻言停下,猜到他此举之意,迟疑问:“阿嫂的身子还是不好?”

  元赐娴的嫂嫂因儿时一场雪难,落了病根,患上咳喘,多年来始终未痊愈,是万不可受这等兽犬毛发刺激的。

  元钰隔着幞头摸摸她脑袋:“就那样,从前的事,你不必挂怀。”

  她点点头,很快不想了:“我想吃葫芦鸡了,姚州的厨子总做不地道。”

  “想吃几只都有。”

  ……

  元赐娴胃口大开,与兄嫂一道用膳时,永兴坊陆府的情形就不大乐观了。

  陆霜妤回房后再绷不住,一头栽进被褥,放声哭喊。

  实则她原还抱了些希望的,可等元钰来了,瞧见那双几乎与元赐娴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再记起滇南王膝下笼统一子一女,便当真死了心。方才在漉亭,她因顾及兄长颜面才隐忍不发,这下却是伤心上了,饭也不肯吃。

  陆时卿也没好到哪去,先前下了朝就听人回报,说妹妹又跑去漉桥“守株待兔”了,气得母亲大发雷霆,便府也没回,亲手去逮人。陆霜妤派人请他相看所谓妹婿时,他已快赶到了漉桥。

  一早上来回折腾,又被元钰惹得心内郁结,他哪有工夫再管不叫人省心的妹妹,进门便命仆役将前因后果禀给母亲,随即冷着脸回了房。

  陆时卿没顾得上用膳,火急火燎沐浴了一场,咬着牙足足洗了快一个时辰,才觉身上没了那牲畜的气息,完了又处置了一下午公文,黄昏时分才歇。

  他揉揉眉心挥退左右侍从,等房门将阖,忽然道:“叫赵述来一趟。”

  赵述是陆府管家赵伯的儿子,平日多替陆时卿料理杂事。

  很快有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来了,在桌案前毕恭毕敬站好:“郎君有何吩咐?”

  陆时卿手中执了卷书,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那个元氏女。”

  赵述颔首,从宽袖里抽出一本藏蓝封皮的小册子来,双手奉上:“郎君。”

  他抬头一瞥:“什么东西?”

  “此册记录了澜沧县主迄今为止大小生平事迹。”

  他一噎,先责:“谁叫你擅作主张查了的?”

  “郎君近来对元家看得紧,今早小娘子又与澜沧县主生了牵扯,小人心知您当有此需求,便花了几个时辰整理成册。虽尚不完善,您亦可先过目。”

  陆时卿没接,蹙眉看了眼不薄的册子:“尚不完善?你是嫌府上墨水太多,用不光了是吧。一个异姓郡王女,就这点年纪,该是如何丰富多彩的经历,才能叫你写本册子?”

  他怕是连芝麻点大的事也给写了,替人撰了本传记!

  赵述有点无辜:“这位澜沧县主确实大有可书……”见他不悦,忙改口,“当然,说白了,也就是点无关紧要的。郎君公务繁忙,小人可拣些重点,与您从简了说。”

  陆时卿冷着脸“嗯”了声,示意他讲,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翻过一页纸,继续垂眼看书。

  赵述把着册脊振了一振,清清嗓讲:“要问澜沧县主的名号从何来,还得自两年前一桩举世震惊的艳闻讲起。说是彼年,尚无封号的元小娘子踏春于野,偶逢一行域外客,打头人恰是微服的南诏国储君。”

  “经此一面,南诏太子对元小娘子心生恋慕,后密信与滇南王,言明求娶之心。滇南王以周律通婚禁令为由,严词拒绝,南诏太子不甘,数月后,领兵一举攻入西南!”

  陆时卿的目光始终落在书卷,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很快又翻过一页。

  赵述却愈发起劲,高亢道:“南诏举兵入侵,边关战事胶着,我大周守备不敌,频频退守。恰此时,南诏太子发声,称若周皇令滇南王独女前往和亲,便愿就此退兵,放弃唾手可得的城池,与我大周缔结秦晋之好!”

  “敌强我弱,如不应,恐危及剑南。而元小娘子虽非皇家郑姓,其外祖母却是与先皇同辈的公主,令她以宗室女之名和亲南诏不失为良策。正当朝臣纷纷奏请圣人忍辱求和之际,滇南王传急报回京,恳请圣人许他十四日之期,称必将击溃敌军,若不能,则以死谢罪。”

  他说到这里情绪高涨,面色通红,激越之际,顺手抓起桌案上的镇尺,道:“结果您猜怎么着?”说罢将镇尺往案上一拍,清脆响亮的“啪”一声。

  陆时卿被震得抬起头来,一双眼眯成一道缝,几欲冒火。

  赵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抖着手将阎王的镇尺物归原处。

  陆时卿盯着他道:“结果滇南王大败南诏,翌年春,奉旨进京受赏。圣人见元氏女大喜,将因和亲之故意欲赐封的公主名号降了几等,册封她为‘澜沧县主’……”

  他说到这里放慢了些,一字一顿地问:“赵述,你吃饱了撑的,讲这满朝皆知的事给我听?”

  他方才一听开头就知是废话,因专注于手中书卷也懒得打断,只当他不一会儿便可讲完,哪知这小子竟说书一般唠了半晌。

  赵述敛色道:“郎君说得不错。但县主进京当日,您便因公差南下,数月方归,后边这一段,您兴许就不清楚了。”

  陆时卿瞥他一眼:“三句说不到重点就出去。”

  赵述一凛,道:“据说册礼当日,朝中九皇子亦对县主一见倾心,过后曾几次三番恳请圣人赐婚,圣人非但不应,还将这事悄悄压了下去。”

  陆时卿薄唇一勾,冷笑了声,也不知想到什么。

  赵述怪道:“郎君,小人好奇,澜沧县主真如传言这般貌美吗?外边都说,这个小娘子是祸国的来头……”

  他问完感觉气氛不对,想是自己又多嘴越矩了,紧张得吞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