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生气:“你才几岁,追什么追,应什么应,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能早恋啊!”

  钟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爸,我十九了,去年就不算早恋了。我们学校老师都不反对学生谈恋爱。”

  “反正就是不行,你姐都没谈呢,你敢给我谈试试,我绝对不同意!”

  “好,你给我一百块,我保证不谈。晏宇哥要是打电话来,你就把他骂一顿。”

  “......”

  虽然嘴上污蔑老钟有了老婆忘闺女,其实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直到把两个孩子都送上大学,他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个爱女儿的父亲。

  就连许卫东那种男女关系随便的家伙,第一次发现有男生给钟莹送花都气得暴跳如雷,亲自找上门去当着家长的面揍了那男孩一顿。在老父亲心里,女儿永远长不大。

  一百块到手,钟莹高高兴兴吃饭,赠送老钟一句良心劝告:“最好把我妈挂回来,要是被我姐发现她挪了地方,那位阿姨估计永远也进不了门。”

  老钟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女儿,既世故又天真,既机灵又懵懂,分不清她什么时候在装,什么时候是真的。不想让人好过时,句句戳心捣肺;有所求时,又特别会扮傻耍赖。被她用那种“你不爱我了”的眼神看着真难受,给了一百块,眼神马上转变为“我就知道你还爱我”,让人气不起来,也笑不出来。

  所以,她说的保证不谈,可信吗?被晏家那小子盯上了,老钟很不舒服。他闺女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女孩,没确定关系呢,手都让人拉上了,难保不是姓晏的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她。

  女人最吃花言巧语,这还是当年和静静妈谈恋爱时,战友教的。他闷头帮她干再多的活儿,都抵不上夸她一句漂亮。夸一次给牵,夸两次给亲,夸上半年,她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这个穷当兵的。

  轮到自己女儿时,老钟有点慌。这两年地方上的风气越来越开放,男女在公众场合有亲密举动的比比皆是,以谈恋爱为名同居都不计入流氓罪范畴了。北城路遥地远,莹莹又是这副贪玩爱美乱花钱的性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晏家小子甜言蜜语一番,再使点手段,很难说会不会铸成大错!

  晏家的家风他放心,但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知道少男少女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不是怕晏家不负责,而是自家闺女不能在婚前坏了名声,那样的话,嫁到婆家都会遭人看不起。

  他想得多,想得远,越想越寒颤,吃完饭又拉着钟莹进行了一番思想道德教育,隐晦表达不谈恋爱不准和男生亲密接触,谈恋爱也得经过家长同意,并且不要爱慕虚荣,容易被男生的小恩小惠欺骗等观点。

  钟莹表示,我懂,爸爸对我这么好,要钱给钱的,我怎么会被外人那三瓜两枣骗走呢。

  有这个觉悟应该欣慰,可老钟觉得裤兜凉飕飕的,钱包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父女谈话间隙,电话铃响起,老钟过去接起:“喂?”

  话筒里没声音,老钟又喂了两声,那边道:“钟叔,我是晏宇,钟莹在家吗?”

  老钟心里一咯噔:“小宇啊,有事吗?”

  其实他上午就接过一个无声电话,那时钟莹睡着了,他忙着去上班,喂两声没人说话他就挂了,这会儿想起来,估计也是这小子打的。

  为什么不说话,心虚啊?

  “我妈说明天中午请莹莹来我家吃个饭。”

  老钟诧异:“嫂子叫莹莹去吃饭?怎么...是晏辰回来了吗?”

  “没有,这不半年没见了么,我妈后天要去北城,等过完年回来莹莹又开学了,两下里错开,估计很久都见不上一面,我妈说挺想她的,让她来我家玩玩。”

  老钟:“......哦哦,好,我跟莹莹说一下。”

  曲红素想钟莹,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对味,老钟又想不出不对味的原因,只好先答应下来。一脸古怪的回到客厅,问钟莹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

  “那怎么回事呢,没头没脑的,晏辰在家还好说,他不在你去吃什么饭?”

  “我不知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副军长夫人请吃饭你敢不去?

  另一边,晏宇放下电话,对母亲道:“其实您没必要这么做,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跟家里人说这件事,奶奶让我带吃的就已经吓了她一跳,您又专程请吃饭,她会觉得我在逼她的。”

  曲红素脸青了一天,怨气还没完全消除:“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来家吃个饭怎么了,我又不是逼她跟你谈,就是帮你探探口风嘛。你对人家有意思不告诉我,晏辰对人家没意思也不告诉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跟妈说实话,弄出误会怪谁?”

  “您跟爸谈恋爱的时候也告诉姥姥姥爷?”

  “我和你爸就是你姥爷介绍的!”

  “好吧。”晏宇无奈,“只是想劝您不要听风就是雨,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和晏辰,外人的话不可信。”

  一提这个,曲红素脸更青了:“你大姑什么意思,电话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俩打起来了呢。”

  晏宇冷嗤:“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奶奶姑姑没说什么,她这么热心通风报信,妈您不觉得奇怪吗?”

  自从发现钟莹对表姑有异常的敌意后,晏宇也不禁审视起她过往所为,给母亲打电话的行径彻底摧毁了积累在他心目中的好感。手段拙劣,一对质就可堪破;但用意恶毒,她不是在挑拨母子兄弟感情,而是想破坏钟莹在母亲心中的印象。

  有点坏啊,这位表姑。晏宇突然想起几年前表姑跟他说关玲偷拿了老太太玉镯子的事,他当时不相信,关玲脾气是不太好,但绝不会小偷小摸。后来老太太没追究,这件事不了了之,如今想来,怕不是故意污蔑?

  他又不傻,钟莹的明示早就懂了。如果真是为了小娟,那他只能说,表姑想太多了。

第40章 撒向儿女都是爱

  出于对晏副军长的尊敬,老钟本不想向晏宇摆出鲜明的排斥态度,认为各负其责,晏家儿子自有晏家教,他教育好女儿自尊自爱,不要做越界的事就可以了。人家又没当他面追他闺女,他凭着预感的危险就对晏宇冷脸以待,好像说不过去。

  可是,钟莹对她和晏宇之间来往的一番描述,把他想保持面子情的心态完全颠覆。

  从高一开始,补过课讲过题,在她失落时安慰过她,主动提出分开后通信的要求,经常打电话,互通有无长达两年半;假扮她男朋友替她解决追求者,在宿舍楼下等过她几个小时;与她共舞,送她礼物,带她吃饭;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她堆破烂......钟莹说那就是用不到又没必要扔的破烂。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在新年前夕抛下北城一家人,只为陪钟莹回珠州来。她还很感动,说在火车上辗转反侧烙煎饼的时候,晏宇哥也没有睡,陪着她烙了一夜。

  老钟感觉自己要犯高血压,这个小子居然从几年前就盯上他家姑娘了,那时莹莹才多大?十五岁!可怕,他这当爹的竟丝毫未察。

  “他对你有企图!”

  “是啊,我不是早就说了,晏宇哥追我呢,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

  “他他他...这几年有没有对你...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

  向来都是她不规矩好吗?钟莹满脸无辜:“没有吧,摸过我脑袋,搭过我肩膀,给我围过围巾,跳舞的时候搂过我的腰算吗?还有就是拉了一次手。我看过别人处男女朋友,举止亲热得不得了,晏宇哥挺规矩了。”

  这些小动作放在日常生活中真不算逾矩。朋友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点肢体触碰,别说晏宇了,就是陌生男女跳舞也得搭手搂腰,舞种规定的,老钟不是不懂。可是当“摸,搭,围,搂,拉”这些词被没有情境,没有前因的集中在一起说,一个成天贪婪地盯着女儿,找到机会便想动手动脚的狼崽子形象就被老钟刻画出来了。

  钟莹见他脸色不好,特别贴心地道:“爸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现在就不会谈恋爱的。”

  老钟还没宽心片刻,她又说:“不过晏宇哥那么好,我真有点舍不得,明年再和他谈可以了吧?”

  “他好什么呀?”老钟气过了劲,这会儿脑子特别好使,“为你着想了吗?你也说了,他往年都是在北城陪他奶奶一起过年的,今年打着陪你的旗号离家,他家里人会怎么想你?”

  “晏宇哥说他奶奶挺高兴的。”

  “他说你就信!人家还能对孙子摆脸色吗?要摆也是对你摆!”

  哇,老钟一个半辈子都活在军营里的男人,竟也了解这种宅斗技巧。钟莹轻笑:“对我摆什么,我又不是他家人。”

  以后呢?老钟没好意思问出来,可钟莹明白他心声,便道:“爸,您要是真不喜欢晏宇哥,我就不考虑了。不过他这几年对我帮助确实很大,我拒绝他总感觉像恩将仇报似的,要不然您帮我回了吧。”

  老钟窘了:“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大人怎么去跟孩子说这种事!”

  “您不用明说,有一个态度就行了,晏宇哥很聪明的,他肯定懂。”

  老钟看出来了,自家姑娘对晏宇心思不重,刚还说舍不得呢,现在就放弃了,也没一点难受模样。这几年跟他走得近,大约还是感恩心态居多。

  晏宇是公认的聪明优秀,但把这优秀当作吸引女儿的诱饵,聪明用在哄着女儿跟他谈恋爱上,老钟就忍不了了。

  于是次日中午晏宇来接钟莹去吃饭时,他全程冷脸,懒得搭理那小子。只交待钟莹拎好水果,去做客有礼貌,吃完饭就回来,最好不要超过两个小时,他会在家掐着表的。

  晏宇:......

  走出钟家,他接过水果,忍不住问:“钟叔昨天训你了?”

  钟莹无精打采:“你说呢,他眼睁睁看着你拉我的手出站,对我严刑逼供,我宁死不屈,一口咬定只是因为太困才依靠了你一下。他不相信又没有证据,气到今天早上还不理我呢。”

  晏宇尴尬一笑:“你就和他说实话好了。”

  钟莹瞥他一眼:“什么实话?说我在车上抱了你一晚上,所以拉手根本不算什么了?信不信我只要敢说,我爸就敢把我变成残疾人。”

  晏宇哑然,同车共抱的那几个小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当时只觉得疼惜她受苦,努力让自己的怀抱更温暖舒服,事后想起那柔软躯体,清香气息,腰间手臂,密密贴合,她乖顺如小猫般的模样,每一帧回忆画面都让他热血沸腾,沸腾到不能自已。

  昨夜想了一夜,今天还在回味,看见她就手心出汗浑身紧绷。他转过头呼了一口气,道:“钟叔不喜欢我。”

  “何止不喜欢,他现在憎恶你,觉得你拉了我的手就玷污了我的清白。”她开玩笑似地说。

  晏宇笑起来:“那我负责啊。”

  “呵呵,想得美。对了,曲阿姨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想你了。”

  钟莹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婆婆想媳妇这种事,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一个个争着抢着来给她当助攻,那她就不客气了。

  曲红素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晏副军长照例不在家,三个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气氛愉快。

  钟莹是觉得挺愉快的,原身以前经常来晏家玩,虽然现在大了不好意思再蹭饭,但偶尔吃一顿也并无拘束感。她还指着一个缺了小口的海碗笑道:“我记得这个碗,是我跟舟桥晏辰玩敲鼓游戏时打烂的,曲阿姨还留着哪?”

  半年不见,钟莹个头窜高了些,扎了个歪马尾,身穿红棉服,大眼弯眉,嘴角带笑,五官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不过长开了,更加俏生水灵,跟人对视的时候,眼睛里像汪着一滩水,盈盈亮亮。

  曲红素早就夸过她女大十八变,这会儿听她提起海碗,笑道:“你们三个是全家属区最皮的孩子,又何止敲烂我一个碗哦。”

  钟莹作回忆状:“我和晏辰还好吧,最皮的是李舟桥,我们俩只是跟班小喽啰,他闯祸的时候,我们最多在一边摇旗呐喊。”

  曲红素哈哈大笑:“还好意思说呢,一逮就是你们几个,一个都跑不了。”

  晏宇在一旁默默给两人盛汤夹菜,有关钟莹小时候的话题他参与不进去。

  曲红素看了一眼儿子,感慨道:“所以说莹莹女大十八变,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性子也变了。小时候活泼爱动,现在倒是文文静静的,难怪能跟小宇做好朋友呢,他平时闷得很,要好的同学朋友,都是那种斯文爱学习的。”

  钟莹想到关玲,想到严冉,嘴角抽了抽,这俩人跟斯文爱学习能沾上边?

  她点点头:“严格说起来,宇哥算是我的老师,一直辅导我帮助我,能考上人大,他功不可没,我很感谢他的。”

  这句话乍一听没毛病,细细想又好像在否认什么,曲红素笑脸不变:“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嘛,莹莹去了北城那么久,有没有出去玩过?”

  “平时就跟同学逛逛街。”

  “放假回去,让小宇带你玩几个景点,长城啊,故宫啊,等天气暖和了爬爬香山也是不错的。啊,小宇,听到没有?”

  “好。”

  钟莹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哪敢麻烦宇哥,我在北城时间长着呢,这些地方以后和同学去也一样,不能耽误宇哥的学习时间。”

  “也不能一天到晚学习,大学生活本就该丰富多彩,你没事就去找他玩呗。”

  钟莹仍然摇头:“宇哥大三了挺忙的。”

  曲红素看晏宇:“你忙吗?”

  “还好。”

  曲红素给钟莹夹了一块排骨:“咱们军里的孩子在北城读书,你小宇哥再忙也应该照顾的,等开学,让小宇带你回奶奶家吃饭。”

  钟莹脸上的僵硬遮掩不住:“不太好吧...不用了。”

  后半程她一直在说晏宇怎么怎么帮助她,给她讲解了多少难题,在高考前后怎样给她鼓励,她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就差高歌一曲感恩的心了。

  吃完饭,曲红素还想拉着钟莹聊天,她直言爸爸只给她两小时,现在必须回家。晏宇要送她,她坚决推拒,甚至表现出恼怒来,成功定住晏宇的脚步,自己走了。

  曲红素坐在沙发上啧啧叹息:“没戏,儿子,我看莹莹对你没意思,就是把你当熟人哥哥了,这姑娘但凡对你有一点喜欢,刚才的反应都不会是那样的。”

  晏宇想说不对,她亲口说她喜欢我!但是又怕母亲怀疑,喜欢为什么不答应做男女朋友,喜欢为什么要在家长面前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实际上他也想不通,总感觉钟莹的心在摇摆不定,明明喜欢他,却又好像害怕着什么似的。

  看着晏宇的脸色变幻,曲红素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喜欢啊?”

  他毫不犹豫:“喜欢。”

  曲红素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听大儿子明确说出喜欢二字。他从小喜好就不明显,不管迷上什么东西,大人只要制止反对,他就不迷了。比如拆电器,比如玩航模,这么多年唯一坚持的爱好大概只有篮球一样,他爸觉得体育锻炼是好的,便任他从小学打到了大学。

  说实话,曲红素连这个儿子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不会像晏辰那样提要求,给什么吃什么,不挑食,像他爸。

  这么懂事的孩子终于开口说喜欢了,可喜欢的是个人,不是物件,父母不能双手为他奉上。

  曲红素心有戚戚:“喜欢就追,妈妈支持你。”

  “怎么追?”他早把心意剖白,还要怎么追?

  老母亲叹息:“这还要我教你?那天我从青年文摘上看到一句话,追女孩铁定管用,就是不知道儿子你做不做得到。”

  “什么?”

  “胆大心细脸皮厚。”

  曲红素动身去北城之后,家里只剩相对无言的父子二人,晏副军长已经从老婆那里得知晏宇回来的原因,心里滋味难言。直说回来追女孩就好了,还找什么陪爹过年的理由,伤人心。

  不过儿子是他的骄傲,学业一如既往地优秀,只会给父母争光从不找麻烦。如今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当爹的帮不上大忙,小小推波助澜一下,也算不辜负老婆临走前的嘱托了。

  于是某日去后勤部检查工作,“偶遇”老钟,亲切地表示让钟莹去家里找小宇玩,培养培养感情。还给出了具体时间,周二,四,六他作为值班首长都不在家,钟莹不用感到拘束。如果老钟同意的话,让晏宇去钟家也行。

  他哈哈哈笑得豪放:“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介绍相亲,讲究自由恋爱,我们也要跟上时代,创造有利环境,不做过多干涉,对吧,钟处长?”

  老钟:???

  这是什么混账话?别以为你是副军长我就不敢揍你......我真不敢,但是我可以鄙视你!想以权压人?以权谋私?做梦,我老钟铁骨铮铮!

  晏宇对他爸的莽夫行为一无所知,每天都胆大脸皮厚的给钟家打电话,老钟接过两回,态度冷淡;钟莹接过两回,告诉他老钟不准她出去玩,再等等,等他下部队搞年前点验两人就可以见面了。

  第五个电话又是老钟接的。

  “喂。”

  “钟叔,我是晏宇,钟莹在吗?”

  “去她姥姥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年。”

  “......有电话吗?”

  “没有。”

  “能不能告诉我,她姥姥家住在哪儿?”

  话筒里传来一声冷笑:“不能,莹莹会在她姥家一直住到开学。”

  “......”

  是夜,北风潇潇小雪飘飘,室外天寒地冻,钟莹看完最后一集雪山飞狐,老钟已经在床上打起了呼。她抱着热水袋回屋睡觉,关电灯,开台灯,刚把热水袋塞进被窝里,后窗户就响起久违的“叩叩”声。

  那一刹那,她恍惚以为是舟桥回来了。他不像晏辰那样敲三声,也不像蛋蛋那种无章法地连敲,他一向都是短暂而急促的叩叩两声,没人搭理,再叩叩两声。

  钟莹一把拉开窗帘,玻璃窗外站着模糊人影,她又赶紧推开窗户,寒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雷锋帽,军大衣捂得严严实实,个头差不多,她欣喜伸出手:“舟桥!”

  那人从压得低低的帽檐下抬起眼,睫毛上挂了层霜,拉开围巾,面青唇乌,说话都有些不太利落:“你在等舟桥?”

  钟莹呆住片刻,迅速变脸,泫然欲泣把手伸得更长:“不,你听错了,我当然在等你宇哥,快救我出去,我爸不让我见你,把我软禁了!”

第41章 夜翻女儿窗

  晏宇默了半晌,还是抬起僵硬的手去接住她的:“我只是来看看你,知道你在家就好,休息吧,我走了。”

  钟莹抓住他的手掌,又硬又冷,像抓着冰块一样:“你来很久了?”

  早上听预报就知今日有雪,温度在零下十左右。老钟屋里生了管道炉子,烧得暖暖和和,钟莹窝在他房间吃吃喝喝看电视,一步不挪出门。

  这样的天气在室外活动就是活受罪,她上高中时就因为怕冷怕热逃避过老师的寒暑假加课。

  看他眉眼挂霜,钟莹心虚不安,这可不像只站了三五分钟的样子。

  晏宇的每个来电她都知道,包括最近一个,去姥姥家这个主意还是她给老钟出的。

  昨天老钟回来大发脾气,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晏副军长竟敢当众摆出一副亲家嘴脸。弄得他走后老钟被同事围攻,都在问他家闺女是不是和首长家儿子好上了。

  他怒不可遏,表示坚决不惯着晏家这种霸道的作风,勒令钟莹不准和晏宇见面,也不准接他电话。

  此令正中钟莹下怀。一个女人的珍贵不仅仅体现在她本身的难追上,还体现在家人对她的重视上,因为视若珍宝,便舍不得让人抢走,冷脸,拒绝,刁难一个也不能少。男人不仅要搞定她,还要搞定她的家人,翻越的障碍越多,得到后才会越珍惜。

  日后感情渐淡,想想自己当初为了追她所付出的心力,哪怕动了分念也有些舍不得吧。

  再说,钟莹现在基本已经和他互通心意,承认彼此喜欢,总不答应确定关系就有养备胎的嫌疑。虽然晏宇不知道什么是备胎,但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时间久了会造成一个很严重的负面影响——钟莹从此不能与异性同框,不然他就会联想到自身的悲催。

  我和你没关系,他也和你没关系,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成为你的男朋友?这几年你特么都在逗我?钟莹觉得晏宇大概不会允许自己的智商和尊严被这样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到因爱生恨就不好了。

  男人并不怕翻越艰难险阻去摘高岭之花,怕的是摘花路上还有兄弟。

  所以钟莹第二阶段的计划就是,她得让晏宇觉得自己只喜欢他一个人,但由于家人反对而暂时不能在一起。她先做一个不忍让老父亲伤心的乖乖女,和他保持距离;等时机成熟,再塑造为了爱情勇于抗争的恋爱脑痴情人设。这样一番折腾,晏宇要不对她死心塌地刻骨铭心,她直播裸奔长安街!

  老钟扮演棒打鸳鸯的冷酷父亲,钟莹扮演被迫与心上人分离的小可怜,父女俩一致对外,无情拒绝了晏宇。他思念,着急,想见她,都在钟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急,傍晚才打了电话,夜里就寻到后窗来了,她还以为怎么着也得第二天呢。

  青白的脸,冰冷的手,再加上她那声喜不自禁的“舟桥”,钟莹都替晏宇心碎。说好喜欢我的呢?为什么会把我错认为舟桥?舟桥经常半夜来敲你家窗户?

  他什么也不用说,失望的眼神表达了一切。

  唯今之计,只能赶紧以温柔攻势弥补。也顾不得做什么保持距离乖乖女了,钟莹紧握他手:“怎么这么冷,你到底来多久了,说啊!”

  “没多久。”

  “骗人,你眼睛上都积雪了!”钟莹把窗户推大些,用力拽了拽:“进来,翻进来暖暖。”

  晏宇向后退:“别胡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钟莹松手:“走什么,你来不是为了见我的?你不想进来,我翻出去也行。”

  说罢就要往写字台上爬,她腿上只穿了一条薄绒裤,上身披了棉袄,一爬桌子棉袄就掉了,单薄肩膀让人看着都冷。

  “不要胡闹。”

  晏宇阻止她,她就那么跪在写字台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神又心疼又委屈,缩着身体打了个寒战。

  胆大心细脸皮厚,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七字箴言。虽然知道夜翻女儿窗是大不妥的行为,但真的就此告别,他回家一定会后悔。

  三分钟后,钟莹关好窗户,拉严窗帘,把屋门反锁,转回身三步并两步,一头扎进了晏宇怀里。

  军大衣上又是雪又是水,贴在脸上冰凉沁骨,她微微发抖,伸手去解大衣的木头纽扣。晏宇浑身一颤,忙抓住她的手:“莹莹。”

  “你不冷?”钟莹抬头看他,“我只是想给你暖暖。”

  怎么暖?晏宇立刻想到了火车一夜。从室外到室内已经缓过一口气,钟莹锁门的行为又让他心脏砰砰乱跳,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做贼是什么感觉——心虚。

  待到她扑过来时,他脸烧颈热,全身上下哪里还有丁点寒意。

  “不...不用,我不冷。”

  这里空间更私密,贴身拥抱很容易越界,钟莹便不强求了,抓起他的手使劲搓搓,又放在嘴边哈气:“脸都冻青了,你到底在外面呆了多久?”

  两个小时,又是两个小时,比在宿舍楼下那俩小时更难熬。他七点来到钟家外,见钟莹房间黑着,还以为自己判断失误,她真的去了姥姥家。直到听见东边房间里传来她和她爸讨论电视剧的声音。

  那时候他应该走的,确定她在家就好了,等这个周末过去,老钟上班再来找她也行。但晏宇没走,他靠在钟家外墙根下,听着她嘻嘻哈哈的笑声,忍受着低温,寒风和飘雪,把自己快冻成冰棍,生生站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她屋里亮了灯。

  多傻?可是来都来了,不见她一面,问清状况,回家也睡不着觉。他为什么回珠州,就是为了她啊!

  “一会儿,没多久。”晏宇捡起棉袄,给她穿上,“扣上扣子,别冻着。”

  钟莹把他的嘴硬当作还在生气,拉过椅子将他按下,脱了他的帽子,从被窝里摸出热水袋塞到他手里:“好了好了别气了,你没有听错,我是没想到你这么晚还来找我,误以为舟桥回来了,他最喜欢敲窗户,每次都把我烦得要死。”

  “李舟桥经常来敲你的窗?”

  “......不是经常,把从小到大的次数累积起来,就显得多了。他来找我也没正事,就是为了玩,所以我怎么会等他呢?只是一种条件反射而已。”

  晏宇摩挲着热水袋,低声:“也没有在等我。”

  钟莹无语,半晌道:“如果我知道你傻呼呼站在冰天雪地里,我爸把我捆起来我也要咬断绳索去找你好吗?”

  台灯小小的光晕打在身上,他头发软趴趴地贴在额头,睫毛湿漉漉,鼻尖有点发红,目光随着身体的温度渐渐回暖,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可欺,声音沙沙:“真的?”

  当然是假的,她一口爱护备至的珍珠贝齿怎么会去咬绳子呢,肉脯牛肉干那种需要生拉硬拽的食物她沾也不沾,两边牙齿咀嚼次数都是分配好的。

  钟莹嘟嘴:“你是不是以为我爸软禁我是骗你的啊?他说了,上班就拔电话线,我敢出门见你就打断腿,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晏宇轻叹口气:“钟叔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意见?”

  你想抢人闺女能对你没意见么?钟莹坐在床边,倾身把手按在他捧着的热水袋上,“我觉得他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换个人他一样有意见。我爸说我年纪太小,思想不成熟,容易被男生花言巧语欺骗。”

  晏宇面色一赧:“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钟莹很无奈的模样,“可是我爸听不进去啊,他说我们这么年轻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凭着一时冲动就谈恋爱,过几年走上社会,阅历深了,可能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不会后悔。”

  钟莹直视他的眼睛,那眼神干净,坦荡,炽热,坚定,此时此刻,她毫不怀疑他的真心。被这么美好的男生注视着,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老阿姨也很难不被融化。

  为什么都说初恋难忘,因为它纯洁,没有被世间俗物污染。身份,背景,财富一切外在条件都不重要,我爱你,只是爱你。

  她垂下眼眸轻声笑:“我相信你。”

  本来想说的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年少轻狂时的不后悔太草率,未来世事无常,谁也不敢二十定终身。钟莹心知这份感情是自己算计来的,便时时刻刻存有危机感,她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真实属性,一言一行都带着目的,而他的真命天女被截胡却一无所觉。怕就怕将来某日金风玉露一相逢,她只落个面目可憎。

  以前想,只要结了婚就好,她不出轨他不找茬,敷衍到四十八岁放他自由,老娘要的就是钱。可看着他漂亮真挚的眼睛,钟莹又生出些许贪念,两人都风华正茂啊,如果她给付一点真心,能否换得他一辈子的真爱?

  不要看别的女人,不要去和初恋小姐相逢,不要一大把年纪了还祸害小姑娘。一辈子,把所有的钱都给我,然后就这样深情地看着我一个人,可以么?

  你贪心的样子就像喂不饱的千寻她爹啊,亲。

  还一辈子,爱情里只有占有,嫉妒,争吵,谎言,同床异梦与伪装和谐,哪有什么一辈子!

  钟莹笑了笑,调皮地捏捏晏宇两根大拇指:“暖和了吗?还生李舟桥的气吗?”

  晏宇轻哼:“我气他做什么,要气也是气...”

  “气我是吧?本来过两天我打算去买新衣服,想让你陪我呢,气我就算了,我不要和气包子一起逛街。”

  晏宇被她一时柔一时嗔的弄没了脾气:“钟叔不是不让你见我?”

  “好啊,那就不见了,”钟莹从善如流,“你这么听你钟叔的话,谨记以后不要来找我哦,否则我被打断腿就怪你。”

  晏宇拉住了她即将撤退的手,攥了三根指尖,心被温柔情愫填满:“......偷偷见。”

  有情人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他和钟莹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时钟已指向十点。钟莹打了呵欠,晏宇依依不舍告辞。

  再次爬上窗台的时候,他说:“莹莹,你觉得我们这像什么?”

  钟莹白他一眼:“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个悲剧故事,你确定要用来比喻我俩?”

  晏宇:......他想说的是,像不像入室盗窃团伙作案。

  钟莹依然没有答应做他女朋友,可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她男朋友了。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伙子每天都充满活力,打满鸡血,把七字箴言奉为圭臬。管他拔不拔电话线,电话仍旧一个接一个的打,没人接就算,钟莹接就是意外之喜,老钟接就恭谨问候,嘘寒问暖。钟叔身体好不好,姥姥身体好不好,改天登门拜个早年什么什么,又或者绞尽脑汁跟他聊钟静在校情况,虽然他并不十分了解,夸奖的话还是会编的。当然最后总要问一句,莹莹回来了吗?

  其实他每隔一天就会到钟莹窗下与她见面,有时白天,有时晚上,给她带来新华街的热酒酿,奋勇街的鸡蛋糕,又或是市中心老饼记新出炉的小桃酥。

  老钟好烦呐,想拔线又怕漏接工作应急电话,气得大骂晏宇和他爹不愧是两父子,都喜欢自说自话自以为是!

  钟莹跟着义愤填膺,再三保证绝不跟这种霸道自大死缠烂打的人谈恋爱,然而转头就约了晏宇在腊月二十二这天逛街。

第42章 不懂事脸皮厚

  整个寒假,两个年轻人陷在阳奉阴违,偷摸搞地下接头工作的快乐中不能自拔。

  钟莹把老钟形容为一个心狠手辣又老奸巨猾的特务头子,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聊天要控制时间,吃东西要毁尸灭迹,溜出去见面也要掐准他下班的点,一旦被看出端倪,老钟对晏宇的印象就会更差了。

  钟莹说,其实这个寒假忍一忍,少来往或者不来往,让老钟消消气。回到学校一样可以联系,他又管不到北城去。

  晏宇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经过思想斗争,情感最终打败了理智,他觉得自己忍不了。

  刚分开就想念,想她的神情,笑容,说过的话,和吃东西时的模样。反复回味反复想,想得心房鼓胀,塞满了对下一次见面的期待和来源不明的惆怅。

  他曾经打电话给严冉,告诉他自己心理好像生了病,别的同学朋友谈恋爱都很正常,该看书看书,该做事做事,为什么他就像丢了魂一样?导师要求他寒假完成的DVL接口技术论文至今只写了个开头。

  严冉说,等你把她拿下了,魂就回来了。

  晏宇不知道这个拿下的标准是什么,也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以免严冉说出什么污耳的话。所幸与钟莹相处带来的巨大愉悦感,足以抵消丢魂的那一点点痛苦,他沉醉其中,不愿脱离。

  他们像所有的恋爱男女一般去逛街,去骑车,去溜冰,去看电影,吃东西,钟莹总能想到有趣的约会方式,他也体验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陪女孩子买女装;第一次带女孩子骑车被搂了腰;第一次看电影神不守舍,全程留意身边人;第一次知道牵手还有另一种更亲密的方式,十指紧扣。

  那是在溜冰场里,钟莹完全不会,抓着手尤嫌害怕,非得掌心紧贴,手指锁住手指才敢跟着他滑动。她进步缓慢,敢滑又不敢刹,时不时就从溜冰场的各个角落僵硬尖叫着“晏宇,救我”,木头人儿一样撞进他怀里去。

  晏宇琢磨着临开学之前,无论如何再约她去溜一次冰,那感觉,很美妙。

  那天钟莹回家也腰酸背痛的,天知道装新手有多难!把踉踉跄跄,笨拙摔跤,和僵尸旱地飘演好,几乎磨光了她所有的耐心。早就想撤了,只不过看着晏宇目露期待双臂张开,她又不忍心让他怀抱落空。

  溜冰场的安全员都说,没见过比她更笨的顾客,整整一下午,连最基本的滑刹都没学会。

  我呸,老娘在瑞士荣获高山滑雪少年业余组第八名,和花滑世锦赛冠军合作...合影的时候,这家溜冰场都倒闭了,你都老得嘚瑟不起来了吧!

  舍得伤害自己的贵体,得来的是晏宇眼中一日浓过一日的情意。到姥姥家过年断联三天,再见他时,小可怜委屈得像丢了糖的孩子,不用她邀请就翻窗而入,紧紧拥抱了她十分钟。

  放开后,气喘吁吁的,捧着她脸又看了半晌,低哑地唤她名字。钟莹觉得那会儿自己再晚撤开半刻,他真的要亲下来了。

  进展比她想象得快了很多,晏宇已经不再问她要一个明确答案,他俨然把两人关系定了性,连老钟的“阻挠”都不放在眼里——特意打听了他钟叔的新年值班表,老钟一走,他必出现。

  其实关系的突飞猛进和钟莹的态度分不开,如果她执意按计划行事,坚决做好保持距离乖乖女,晏宇可没法把她从家里拖出来谈情说爱,只能干着急。但她最近的理智也有点丧失,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对自我的要求。

  被年轻貌美小哥哥热烈地爱着,做有趣或无聊的事,说有意义或无意义的话,手拉手走在街上,一块奶糖两个人吃,只是四目相对都会不约而同笑起来,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迎着陌生人的目光毫无畏惧,他们年岁相当,恋如其分,除了老钟,他们谁也不用躲,钟莹很久没有过这样舒畅又幸福的感觉了。

  他的怀抱宽厚,肌肉结实,皮肤让人嫉妒的白皙,手指特别修长好看。动心动情时耳廓红彤彤的,凝视她时温柔快要从眼中溢出来,全身都散发着让钟莹难以抗拒的荷尔蒙气息。

  每当昏庸感出现,她就拼命想钱,让自己冷静一点,也用肢体语言劝告晏宇冷静一点。自由随心而动的话,她怕她等不到开学就要把他扑倒了。

  多奇怪,她高中大学时接触过很多男孩子,不乏俊秀优质者,为什么能做到守身如玉,为什么从来没有想扑谁的欲望?是被老晏先生引导着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还是晏宇对她而言意义特殊,她从没有过排斥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