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莹脱了大衣,只穿一件套头薄毛衣,圆领有小花边,袖子也有,夹菜的时候往上抽了一点,皮肤白皙,腕子纤细,桡骨突出的形状很秀气。
晏宇盯着她的手腕看了片刻,忽然摸兜,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过去:“前天路过隆福商场,觉得这个很适合你,本来就想今天送给你的,差点忘了。”
钟莹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腕上的目光,还有意挪碟子推碗的多展示了一会儿,瞧我这令人着迷的手腕子啊,好看吧?不过度用手,经常按摩活动关节,每天坚持涂抹保湿霜,加上无敌的青春,不可能不美。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光秃秃的手腕上还差个金环,他就送出来了,这么上道的吗?
“给我的?”钟莹犹犹豫豫,“干嘛送我东西?”
晏宇又往前递了一寸:“元旦嘛,送你的新年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钟莹接了,多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盒子,上面印了鎏金的“永生”二字,很像什么没听说过的钻石品牌啊,虽然知道不可能。
手镯?手链?她颇有些期待地打开盒盖,红缎内衬,中心卧了一支......小巧的银色钢笔。
钢笔?
钟莹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秒,瞬间又绽放开来:“哇,这么小的钢笔,好可爱啊!”
第一眼看见这支永生牌刚上柜的女式钢笔,晏宇就觉得它该属于钟莹。通体白银,光泽无暇,做工精致,握在那青葱似的手指间书写,彼倡此和,相得益彰。
他不是路过隆福大厦,而是特意过去选礼物的。舞会之后钟莹不接电话,他胡思乱想心中不安,书也看不下去,堪称度秒如年。本想元旦借着送礼物的机会见她一面,问清她的心意,没想到碰上了弟弟这个意料之外的绊脚石。
此刻见钟莹不排斥礼物,心又踏实了一分,“喜欢?”
“喜欢,谢谢宇哥。”钟莹连连点头,而后又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没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没关系,你已经送了我很珍贵的东西。”
是给了你好脸色吗?钟莹戏谑地想,面上迷惑:“什么?”
晏宇扯了把袖子,伸出左手:“喏。”
他松松握着拳头,手背上的拳峰耸起,因为皮肤白,关节现出淡淡青筋。再往后看,热气缭绕间,红绳挂玉腕,说不出的性感靡丽。
钟莹悄悄把自己的衣袖往下拽了拽,没事长这么白干嘛?还给不给我们这种后天美白的人一点活路!
“你还戴着哪?”她害羞似地移开了眼睛,热气熏得小脸粉嘟嘟,眼尾那点红眼妆沾了湿气愈发鲜亮。
晏宇满眼温柔:“我会一直戴着。”
“那不行,等你有了女朋友,它就该退位让贤了。”钟莹眼珠子转啊转,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任谁都能听出那语气里带着撒娇意味的阴阳怪气。
晏宇苦笑:“莹莹,我没有女朋友,你明知道我对你...”
“我不知道,”她双手交叉挡在脸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准说!”
似乎怕他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她迅速起身离开桌子:“我去上厕所。”
一会儿“我知道”,一会儿“我不知道”,女孩的心思猜不透,晏宇一阵焦来一阵躁。关于爱情的种种滋味,二十岁的他不过初尝,一切都是未知的,新奇的,没有经验只能被动随心。
钟莹在问服务员厕所的位置,她背影窈窕,短毛衣及腰,黑色的紧身裤包裹着线条完美的下半身,圆翘长直,撞进眼里就舍不得放开。
周围很多年轻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那直勾勾的模样,让晏宇替钟莹感觉受到了亵渎。
因为她还不是他的,所以他无法愤怒,没有立场愤怒,这就是晏宇急着想要一个回应的原因。在得知李舟桥对她有意后,危机感上升到顶点,他意识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钟莹的美。前有李舟桥早早动念,后有李家印之流摩拳擦掌,随着钟莹的成长,她会受到异性越来越多的关注。
姑姑就是十七八岁被姑父给盯上了的。转眼结婚十多年,姑姑常感慨自己当年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一枝花,为什么追求者就只有姑父一个人,连个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姑父说:给你留余地挑选,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晏宇当时只觉得这句话深意无限,如今遇上了喜欢的女孩再细细想来,简直就是爱情箴言。
他不想逼她,可是不问清楚,总觉得下一刻会从哪儿杀出个劫道的李鬼。
偌大的火锅店,厕所只有一个,而且男女通用。钟莹到门口观摩一圈就退缩了,脏乱差还有人排队,上完吃饭都没胃口。
正打算回去,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走来一人,嘴里叼着烟,风衣敞着怀,走路外八字,眯着眼哼小曲儿,一副京痞子样儿。
钟莹沉着脸,也不避让,就挡在路中间。他向左她向左,他向右她向右,那人捏下烟头,定睛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神一闪,亮了三分。
“哟,这不是复仇天使么?”
钟莹冷笑:“记性挺好啊。”
那人喝了酒,眼圈脸颊都漾着红,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邪气呼呼地笑着:“那是,爷向来对漂亮姑娘过目不忘。”
钟莹嗤鼻:“是么,光记得我漂亮了,不记得我骂你?”
那人丝毫不在意:“被美人骂是福气,我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今儿有缘偶遇,要不跟哥哥上去喝两杯,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钟莹气得脑壳疼:“你是怎么考上华大的?你这作派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哥哥就是文化流氓!喜欢么?”他吊儿郎当。
钟莹按了按太阳穴,侧身让开路:“你走吧,我就多余跟你说话。”
“别呀,好不容易碰上的,”前头排着队,他也不急着上厕所了,堵在钟莹身前笑嘻嘻:“你那天骂我我真挺冒火的,后来一想,我跟一小姑娘计较什么,你又不了解情况,也是古道热肠见义勇为嘛,这辣妹子的性格特对我胃口。哎,你是哪儿人呢?是不是山城渝城那一片儿的,我跟你说,去年我刚去过山城,那火锅,可比咱们这儿的有味儿......”
“......”
不愧是你,心大,从来不记女人仇。
他斜挑眉毛,眼神迷离,靠在墙上也不嫌脏,见钟莹没有动步越发来劲,又点了一根烟,喷着烟圈废话连篇。钟莹看着他年轻的脸,心中气恼,失落,哀怨种种情绪翻腾,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不停滚动: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三十岁以后,他接手爷爷的生意,时常要面对媒体,出席各种活动,也会隐藏自己本性里的混不吝,举手投足刻意营造贵公子形象,装高冷,装稳重,装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钟莹知道,他的青春期,大概是和她一起结束的。
“你带的女人是谁?”
“嗯?”许卫东一愣。
“她不是你那天那个女朋友,是谁?”
钟莹过于严肃认真的表情,让许卫东调笑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吭吭两声:“朋友啊。”
“普通朋友还是女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都没打。
“普通朋友你搂着人家?”
“个头儿矮,不搂着我还挎着她啊?”
“......”
多余!钟莹自嘲,贱不贱?非要跟他说话找气生,贱不贱?她不再追问,低下头绕过他:“我真的很讨厌水性杨花的男人,很!讨!厌!”
这话儿说的,萍水相逢,两人还有点小过节,你讨不讨厌关我屁事!可许卫东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头一刺,莫名心虚。他看着钟莹垂眼从身边走过,眼角红红的,嘴角抿得死紧,好像要哭了似的,抬手抓了她的胳膊。
“干嘛呀,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走也行,总得留个名儿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钟莹。”她不看他,声音真带了哭腔,“我姓钟,姓钟。”
许卫东慌了:“哎哟小姑奶奶,我今儿可没招你,你怎么又哭了?这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钟莹挣脱他的手,“再见。”
“哎哎,你哪个系的,等会儿!”许卫东压根没思量,火速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刷刷写几笔撕下一张,追上钟莹硬塞给了她。
“有事儿给哥打电话,没事儿也可以打。”
钟莹阴着眼瞪他:“不要脸!”
许卫东啧了一声:“不骂我一句你难受是吧?”
摸摸裤兜里的纸条,钟莹深呼吸平复心情,回到餐桌,她真的胃口全无,就跟晏宇说想走。等算账的间隙,他先拿过大衣帮她穿上,又把自己的黑灰色格子围巾围在她脖子上。
“出去冷,别冻着了。”
钟莹有点惊讶,来的时候她也光着脖子,晏宇走了一路都没想起给她围巾,这会儿吃得热乎乎的,他怎么突然觉悟了?
她哪知道,就在她上厕所的时间里,晏宇闲极无聊,观察众生,看到不止一对情侣离店时男生对女生的照顾行为。拿外套裹围巾都是他现学来的,可惜钟莹没拎包,不然他也可以帮她背。
男神敏学而不耻实践,非常浪漫体贴。遗憾的是,钟莹没能感受到围巾上清爽好闻他的气息,只有一股火锅味儿!
不止围巾,她的毛衣大衣上也全是这令人窒息的味道,需要干洗店的拯救!
不过钟莹没有表现出来,她着意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小脸缩在里头甜蜜蜜地道:“暖和,宇哥真好。”
晏宇小满足,摸了摸她脑袋道:“我好吗?”
“好。”
“所以冷血变态是不实评价。”
钟莹扑哧一笑:“你跟你弟计较什么,他说他的,我又不是没眼睛看。”
“但他说的有一样是事实。”
钟莹双手交叉:“不准说。”
服务员送来账单,晏宇挫败地叹了口气。付完钱往外走,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让我说?”
“我不喜欢这个场合。”
晏宇呆了呆,眼睛渐渐亮起来:“你喜欢哪儿?”
快到店门口,钟莹回身,歪头咬着下唇对他勾了勾手指。
晏宇俯下耳朵,听她好像在透露什么国家机密一样的用气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你教我啊,晏宇哥哥~”
他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不妨碍耳朵和心脏一起酥麻,理性与感性一同丧失,人还好好地站着,魂儿已经飞了。
钟莹走出门,看着寒夜星空笑了笑。她对他有好感的态度已经明确传递,不过追都没追过,怎么可能立刻答应。她折腾了三年,他也该动起来了吧!
两人互为对方专属的胡萝卜,吊在彼此嘴边,越努力伸长脖子去咬,咬到的时候这根萝卜才越甜。
第35章 我够节俭了
二月四号过年,元月中放了寒假。钟莹寻思着开学就换季,春夏的衣服要搬来学校,冬天的衣服懒得往回运,可是宿舍实在放不下了。
柜子床底全塞满,那张放行李的床她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
同学好说话,她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然等以后网络发达,舍友们指定会发帖:八一八当年那个睡在我下铺的极品......
她从来舍不得自己受罪,买车票回家必须卧铺,还得是软卧。可是收捡出来不穿的衣服鞋子一大堆,她拿不动啊,哪怕有人给她送上车,有人给她拎回家,下车到出站还有一段路呢,怎么办?她不可能自己背的,背一步都不可能。
买好票的当天晚上她打电话通知晏宇,顺便抱怨了一下自己东西太多,等放假回来东西还会更多,宿舍放不下,害怕舍友们有意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晏宇当即表示可以放在他家,他的房间日常空置,暂时不用的行李都可以放过去,需要用的时候他乐意跑腿。
钟莹喜滋滋地答应了,人还没进门,东西先登堂入室,晏家奶奶问起来,他会怎么回答呢?
第二天她去邮局买了几个纸箱子,四个舍友一起帮她收拾,几乎快把秋冬季衣服清空。江文静问她回家不带几件吗,寒假时间可不算短。钟莹表示回家再买,这些明年大概率也不会再穿了。不过她挑衣服眼光好,扔了没必要,就收在那儿等一个轮回,将来复古也是风潮。
赵月兰严肃批评她过于铺张浪费,不懂父母赚钱辛苦,衣服鞋子没有只穿一季的道理,这样大手大脚将来要吃亏的。
钟莹很委屈,我已经节约的不能再节约,简朴的不能再简朴,这还算大手大脚?
舍友:......回想她往日行径,终于感觉出她的奇葩。她们不明白,钟莹家条件也不算顶好,生活费也不比其他人多,她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人家用两块钱的毛巾,她用十块的;人家用硫磺皂,她用力士;市面上开始出现雨西,郑名名等高端保养品的时候,她宁肯不吃饭也要拥有;一件大衣三百多,对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来说简直贵到离谱,她钱不够就去磨钟静,最后大衣到手,她在姐姐那儿又落了个“新时代蛀虫”荣誉称号。
赵月兰过年也不回家,她家庭条件一般,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母亲没有正式工作,负担很重。她才上大一就已经积极开展勤工俭学,周末跟着一帮学长姐在天桥底下举牌子等活儿。人大的招牌还是很响亮的,这个寒假她接到了一个为初中生补习的工作。
其他三个小姐妹没那么拼,但平常也会计划用钱,不乱买不必要的东西。两下里一对比,钟莹的所作所为很难不与“爱慕虚荣”挂钩,尤其是在她家条件并不足以支撑这种消费水平的情况下。
说夏虫不可语冰有点过分了,但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不知道钟莹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不知道她骨头上镶钻,也不知道钱对她来说,曾经只是个数字。
许家祖上不是北城土著,老太爷的爹早年在南方搞海运生意,家底子极厚,打仗那会儿带着全家老小跑国外去了。局势稳定后,老太爷和他大哥回国,一个去了祖籍地,一个进了京,以侨胞身份又捐宝贝又捐钱,鼎力支持新社会建设,就此在四九城站稳脚跟。
沾了点红色,许家的纺织,医疗用品,进出口贸易等生意一直做得顺风顺水。许大小姐出生于南巡讲话的第二年,国家经济就从这一年开始起飞,而许爷此时已经是北城有名的企业家,改革开放带头人了。
有多富裕,看看现在的许卫东就知道了,大哥大拿着,桑塔纳开着,到明年结婚的时候,老太爷直接送了他一座大四合院,带前倒后罩有花园的那种。
别以为九十年代四合院便宜,得分地段,大小,格局,养护程度,许卫东的那套,当时就值几十万。
钟莹出生在那里,被人伺候着长大,要啥有啥,吃穿用都是最好的,零花钱没数。
举个不那么显摆但很温馨的例子,她上幼儿园有一阵特别爱吃啃德鸡,那会儿人都喜欢赶时髦尝新鲜,北城仅有的三家店天天爆满,保姆每次去都要排很久的队,等买回来,她那股劲儿都过去了。发了两次脾气,许爷就亲赴总部拿到了一个“特许经营”权。
从此不仅随时供应着她,班里每位小朋友过生日,都可以来包场庆祝,费用许爷买单,直到她幼儿园毕业对这玩意儿彻底失去兴趣为止。而这家店足足存活了二十多年,钟莹死的时候,它还给许家挣着钱。
要知道,九十年代不给加盟,特许经营的条件也非常苛刻,不能说许爷完全是为了哄孙女高兴,他也从中看到了商机。但如果她不闹腾,纺织大亨是没有跨界搞餐饮的想法的。
她从来没工作过一天,到许家快家败了时仍锦衣玉食一掷千金。接着嫁给晏宇,延续了从前的生活水平,甚至更好,消费习惯刻在了骨子里。
但是,她自认是个很理性的人,穿越后认清现实,就已经在努力适应融入了。缩手缩脚精打细算过了三年,肥皂洗过头,黄瓜贴过脸,住没有冷气的房子,与苍蝇蚊子搏斗,上公厕,洗公浴,坐公车,一件衣服还重复穿!没有造型师,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劣质唇膏涂得都快铅汞中毒了好吗!
这不叫节约什么叫节约?都说由奢入俭难,她拼命入俭,除了为自己的未来投资,几乎不花钱,做得够好了!
偶尔暴露出一点点从前的习惯,还要被人批评,被骂蛀虫,钟莹觉得脑袋疼。如果钟静知道她今日借给妹妹一百块,将来能拿回一百万,还会骂吗?
想到晏宇发迹还得等好些年,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翌日晏宇来帮她搬行李,钟莹的情绪不怎么高,一直撅着嘴,不高兴挂在脸上。
他第一次进女生宿舍,碍于有舍友在,没好意思多问。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把三个箱子搬下楼,放在平板小推车上。
出去的时候,钟莹不想走路,就坐在箱子上头让晏宇推着。背对他,手掌撑着箱子边边,两条腿晃啊晃的。
她今天梳了个低马尾,身穿朴素的黑色短棉袄。晏宇发现她很喜欢穿短上衣,是那种一躬身就容易露出后腰的短。
此刻她就露了,不多,白白窄窄的一道,随着晃动时隐时现。
晏宇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句,后方便很久没作声。
他找的汽车停在北门口,是一辆看起来饱经沧桑的夏利。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年纪和晏宇差不多,梳着背头,围着一条白围巾,单手夹着根烟架在车窗上。看见晏宇推着一个女孩儿出来,瘦削的脸上立马露出暧昧微笑。
“那是我朋友。”
跳下小推车,晏宇突然伸手拽了拽她的后襟。钟莹回头,见他脸颊有点发红,不看她,低声道:“衣服也不好好穿。”
钟莹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啊,大佬发什么神经?
很快他就恢复正常,上前给两人介绍:“钟莹,严冉。”
他不愿再说“我妹妹”了,一个名字足以体现心态的扭转。
叫严冉的男人看清钟莹相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丢了烟下车,向她伸出手:“你好。”
“你叫...严冉?是冉冉升起的冉?”钟莹跟他握了手,看着他的脸有些迟疑。
“是啊,怎么了,晏宇跟你说过我?”
“没有。”钟莹扬起名媛微笑,“名字挺好听的,很高兴认识你。”
那俩人去开后备箱,严冉小声跟晏宇嘀咕了一句什么,被他捶了一拳,发出“额额额”的笑声。
东西放好,晏宇拉开后门:“上车。”
钟莹微愕:“我就不用去你家了吧,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用不着当我面清点了,你扔了也行。”
严冉站在车的另一边笑道:“这妹妹有意思,晏宇特地找我来跑一趟给你拉东西,你让扔了,那我们不白出力了么?”
钟莹笑眯眯:“怎么会让严哥哥白跑呢,你们送完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晏宇皱了皱眉头,觉得钟莹的这个笑脸有点刺眼,那声严哥哥更是刺耳。小姑娘今天好像闷闷不乐,说话也爱搭不理的,这会儿笑这么开心?
他咳了一声,“上车,奶奶今天去我姑姑那儿了,家里没人,你不想去就别下车,我回家放好东西再带你去吃饭。”
钟莹不再拒绝,乖乖上车,晏宇没坐副驾驶,和她坐在一起。严冉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口吻戏谑:“嘿,真有出息!”
也不知他在说谁。
军区大院在东城,路程不近,晏宇和严冉一路闲聊,说说他们共同认识那些人的近况,期间还提到了关玲。
严冉笑道:“前几天听龚二说你有对象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钟莹立马转头瞪住晏宇,他轻笑一声,却没有否认。
“这事儿玲子还不知道吧?”严冉缩了缩肩膀,“你可得藏结实点儿,关大妞发疯够你喝一壶的。”
晏宇口气冷硬:“除了同学以外,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谈不谈恋爱,也不关她的事。”
后视镜里的严冉一脸吃瓜表情:“哟,听这话音有内情啊,你俩去珠州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吗?”
晏宇瞥了钟莹一眼,见她转头望着窗外,并不关心的模样,便淡道:“没什么。”
严冉冲后视镜挑眉,夸张地做口型:这妞,盘靓条顺。
晏宇横他一眼,他又额额额地笑起来。
钟莹似乎被奇特笑声吸引,回过脸唠家常似的问了一句:“严哥上学还是工作了?”
“大三,跟你家晏宇一样。”
钟莹忽略不中听的部分,继续问:“学的什么专业啊?”
“畜牧。”
钟莹没想到,怔了一下:“以后当兽医?”
严冉大笑:“我上哪儿当兽医去,就是混个大学文凭。”
“哦。”钟莹笑了,“严哥仪表堂堂,当兽医屈才了,怎么着也得干个包工头什么的吧。”
严冉笑脸微僵,琢磨了片刻,问晏宇:“我怎么听不出这是好话赖话?
当然是好话,未来北城最大最壕的包工头就是你,严总,美好祝福你都听不出来?
第36章 严冉的馊主意
前有游戏大佬高敦奇,后有房产巨擘严冉,钟莹觉得晏宇不发都对不起他这人脉。
她认识严冉,准确地说,是认识严冉的侄子严景亨。
他俩在国外曾就读同一所大学,共同参加过一个叫“RichKiller”的社团......听名字就知道有多二,是钟莹不想提起的黑历史。
总之严景亨有段时间和她走得挺近,人又是个不嘚瑟不舒服的性格,钟莹便由他嘴里了解到许多严氏发家致富的内幕,他爷爷炒房,他叔叔盖房,他爸和他坐享富贵。严景亨还得意洋洋地表示,他叔只有一个女儿,将来他学成归国,接班妥妥的。
钟莹被封建遗少恶心够呛,故意说许爸也让自己全盘接手家里生意。严景亨笑着说,你弟弟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你爸可够疼你的,看来是打算给你招个上门女婿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讽刺的预言,她想驳斥严景亨的重男轻女论,却没本事挽大厦之将倾。上了二十年的学,最终还是以嫁人的方式来为许家争取生机。严景亨背后不定怎么笑话她家呢,卖女儿,比招上门女婿还不如!
军区大院也分办公区和家属区,只要把通行证贴在车窗上,家属区畅通无阻。
严冉把车开进林道,路过的建筑物外墙上刷着诸如“外树形象,内强素质;紧贴实战,科技兴军”等各式标语,楼房有新有旧,路边的小树林里还搁置着一些形似炮筒,老式坦克之类的东西。和珠州集团军大院一样,卫生到位,安宁静谧。
钟莹没来过这里,她嫁人时上两代长辈都去世了,婆婆住在南区干休所,这里早已换了新一批首长家属入住。
车子停在林道深处的一座花园小楼前,铁门上挂着“北3”字样的蓝牌,铁栅栏里是个不小的院子,内种几棵不知品种的树,树下摆放着数盆万年青和菊花,水泥步道打扫得非常干净。
严冉下车去开后备箱,晏宇倾向钟莹,指着二楼一个拉了绿色窗帘的窗户:“那是我的房间。”
钟莹贴着车窗:“哦。”
“上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
晏宇也不知道让她上去看什么,想想自己房间空荡荡的确实没什么好看,便笑道:“那进屋坐坐,喝口水。”
“我不渴。”
“奶奶不在家。”他以为她怕见长辈。
钟莹忽然回头,晏宇还保持着倾身姿势,两人脸面蓦地相对,距离不到十公分。
她受了惊吓般倒抽一口凉气,晏宇大脑空白呼吸暂停。大眼瞪小眼三秒之后,钟莹脸红了,伸手推他胸膛:“离我这么近干嘛?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晏宇向后靠了靠,心跳砰砰,垂眼看自己的膝盖与她大腿几无缝隙,低声道:“算什么帐?”
钟莹的脸更红了,气咻咻的:“你跟人乱说什么了?”
晏宇显然明白她的意思:“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严哥为什么会那么说?”
“是个误会......”
他话没说完,车窗被人敲了几下:“我说您二位谈情说爱有时有晌,别不把我当人好吗?箱子都给你搬下来了,还让我给你扛进屋啊?”
钟莹好像快气哭了,身子一扭再不理他。
晏宇下车,闷不吭声去扛箱子。家里并不是没人,留守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开门见是他十分高兴,连连说要给晏姑姑打电话催老太太赶紧回,又问晏宇晚上想吃什么,她这就去准备。
晏宇表示只是回来送点东西,马上就走。那女人很失望,呐呐然说小娟也刚放假,今天陪老太太出门去了,明天就要回老家,都跟小宇哥哥好久没见了呢,能一块儿吃顿饭就好了。
车窗开着,对话尽入耳中,这个中年女人看打扮像保姆,听话音又像亲戚,钟莹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从来没在晏家亲戚中见过这个人。
上了楼,严冉挤眉弄眼:“又是小青梅,又是小表妹,现在还有了女朋友,你这女人缘儿真是羡慕不来。”
晏宇放下箱子,把另一个整齐叠在上面,推到墙边:“别胡说,表妹就是表妹,关玲就是同学,都跟我没关系。”
严冉啧啧:“明白,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饮,就看上外头那姑娘了是吧?不怪你六根不净破了戒,钟妹妹长得真够飒的。”
晏宇在发小面前不想隐藏情绪,闷声道:“你别在她面前瞎说了,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呢。”
“啊?”严冉讶异,“怎么不是呢,刚不都默认了么?”
“是给我面子吧。”晏宇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没给过准话。”
严冉也皱眉了:“那可不对,知道你喜欢她,要么答应要么拒绝,不给准话什么意思啊!装没事跟你来往,使唤你搬东西,钓鱼呢?”
晏宇不爱听:“别胡说八道,她十五岁我就认识她了,特单纯的小姑娘,过了年才十九,懂什么呀?我觉得她对我不是没意思,而是以前拿我当哥哥看的,一时没绕过这个弯吧。”
严冉翻白眼:“你自己都分析完了还跟我说干嘛?没绕过这个弯你就让她绕啊,跟她把话说明白了!”
“她不让我说。”
严冉露出痞相:“我告诉你,女人不能惯着,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这样不清不楚的来往像话么!把她往床上......不是,墙上一按,直接逼问,你就说搞不搞,处不处吧,今儿不给准话甭想走!”
男孩儿进入青春期就开始骚动,垂涎女孩子是天性本能,但年纪太轻,想点啥也办不到。于是他们化骚动为糙话,凑在一块儿使劲往荤了说,过过嘴瘾也痛快。
晏宇的那帮发小朋友也是如此,十三四岁就开始过嘴瘾,到长大成人动了真格之后,反倒低调了。
他早已习惯严冉私下里的嘴脸,“她要是说不处呢,我怎么收场?”
“对待这种口是心非的女人,只有一个方法。”严冉笑得又浪又贱,“办了她!”
晏宇森然看他一眼:“你竟然唆使我犯罪?”
“什么犯罪,我是让你亲她,一口下去保证她什么脾气都没了!”
楼上严冉给晏宇出着馊主意,楼下阿姨已经出门来到了夏利车旁。她老远就看见车里好像还有个人,到家门口了怎么不下来呢?
人都过来了,钟莹装瞎不礼貌,便打开车门:“您好。”
身材苗条,花容月貌,真是个水灵的小姑娘,阿姨笑得亲切:“哎哎,你好,你是冉冉的朋友吧?快进屋坐去。”
坐着严冉的车,不是他的朋友还能是谁的,总不会是晏宇的。除了关玲,晏宇没往家带过别的女孩子,关玲也没带过,她都是自己主动上门的。
“我是宇哥的朋友,谢谢阿姨,我就不进去了。”
阿姨笑容一滞:“小宇的朋友?是同学吧?”
“不是,就是...朋友。”
同学算不上,只能算学长,但是钟莹就想用更引人遐思的“朋友”来定义他俩的关系。无论她和晏宇之间怎么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在外人面前她得营造出两人是一对儿或即将成为一对儿的形象,这样她以后遇上敌手,才能立于道德的不败之地。
她既然有登堂入室的想法,对晏宇家人就不需要隐瞒,露点口风让他去接受拷问吧。钟莹有把握,他这个时候不但不会否认他们的关系,还想趁机落实呢。
阿姨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忽然又扬起来:“不是同学啊,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跟我家小宇怎么认识的?”
钟莹看着她的表情变换有点奇怪,道:“我叫钟莹,是晏辰的同学,很早就认识宇哥了,您是?”
阿姨恍然大悟,神态立刻放松,一拍手道:“哦,你是钟莹,知道知道,经常听辰辰提起你呢,你们好朋友是吧?我是辰辰小宇的大表姑,你也叫我姑姑吧,快进来,喝口水,我给你拿饼干吃。”
“不用了。”
“进来进来。”
她突然热情,非拖着钟莹进屋,恰好这时那两人下来了。钟莹一皱眉眼,晏宇立刻道:“大姑别忙了,我们这就走了。”
表姑松了钟莹又去拉他:“你这孩子,我刚都给你姑打过电话了,老太太和小娟一会儿就回来,都留家吃晚饭多好,冉冉,别走啊!”
严冉见钟莹一脸抗拒,笑道:“大姑真有事儿,这还没算放假呢,我们都是偷溜出来的,得回学校去。”
表姑挽留不住,遗憾地看着晏宇:“小娟早就盼着见你一面了,天天打电话都念叨小宇哥小宇哥,等你放假,她又要回临城,老不凑巧。”
晏宇点点头:“下次吧。”
道别后离开大院,天色将晚,街道上车辆人流穿梭不息。严冉兴致勃勃提议去撸串儿,晏宇询问钟莹想吃什么,她看在严总想吃的份上,表示烤串挺好。
严总不仅要撸串儿,还要喝啤酒,不仅要喝啤酒,还非要让他俩也喝。振振有词:“撸串儿不喝啤酒你撸个什么劲!干吃啊?不聊天不吹牛吃完就走?那我不如去吃碗肝尖儿面暖和又管饱。”
是啊,有暖和又管饱的食物,为什么大冷天要来吃烤串呢?理由不在啤酒也不在烤串,在于“吹牛”上。
啤酒一开,话匣子就捂不住了,严总嘴碎成渣,五根肉串配一瓶啤酒,把他和晏宇从小到大的故事都讲完了。
时不时还要和钟莹碰一杯:“咱们有冤都没处诉去,比不上啊,人家长得又帅,学习又好,身体又好,后头小姑娘乌泱乌泱的跟着,你算是捡到宝了知道吗妹妹!”
“严哥也不差。”
“你看你这话说的就伤我心了,不差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比不上呗!”
五瓶啤酒他自己喝了三瓶半,晏宇喝了一瓶,钟莹喝了一杯。晏宇几度要夺她杯子,都被严冉又塞回去了,一个劲给他使眼色。钟莹假装没看见,小口小口抿着,坐在路边撑红棚子的烧烤大排档里,风凉酒冷地听严总扯了一晚上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