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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能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天傍晚,晏辰跑来钟家敲门,说他哥要走了,明晚请钟静去军部招待所吃饭。

  钟静一脸便秘色,“请我?我跟你哥不是很熟。”

  “我妈说请你一定要去,以后你跟我哥就是大学同学了呀。再说还有北平哥,关玲姐呢,还有你们班两个同学,我不认识的。”

  晏参谋长要低调,北城却还有一帮亲戚朋友等着恭喜晏宇,晏奶奶想孙子想得不行,打了好几次电话,家里便准备安排他提早回去。

  晏宇来珠州时间不长,认识人不多,搞个小范围告别聚会也正常。

  钟家谢师宴,曲红素来礼了,人家不办酒,这份人情却不能当不存在。钟静想了想,答应了。

  “莹莹你也去。”

  钟莹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突然,她以为晏宇至少可以待到八月底,不过对她的计划也没什么影响,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注定要分开两年。闻言摇头:“晏宇哥又没请我。”

  “怎么没请,我哥特意交代我让你也去,他跟你也算熟人嘛。”

  “他们同学聚会,我去干吗?等晏宇哥走的时候我再跟他告别就是了。”

  “去吧去吧,不然我一个人混在高三学生里多没意思。”

  “你让舟桥陪你。”

  “我哥又没请舟桥。”

  “你陪我去吧。”钟静一锤定音,理由充分,“我跟男同学没话说,看见关玲就烦,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钟莹晏辰:......

  决定赴宴,钟静就问老钟要钱去了,她打算给晏宇包个红包,还了曲阿姨的人情。钟莹想得有点多,一晚上没睡好。

  如果是重逢前最后一次见面,她不能放过烙印的机会。

  第二天,钟莹起床后就教钟静编鱼骨辫,姐姐脑聪目明,却是个手残党,把妹妹的头发揪掉好几绺,成品还是惨不忍睹。钟莹都打算放弃了,钟静却被激发出好胜心,反复折腾了一上午。

  在终于成功编出不散不垮的发型后,钟静得意极了,掰着她脑袋不准她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怎么样?”

  “好,我姐人中龙凤,干什么像什么。”

  “假,你现在嘴怎么这么甜了?”

  钟莹回过头:“姐,你选什么专业?到校还可以换不?”

  “可以吧,我选数学或者社会科学。”

  钟莹立即阻止:“别傻!换计算机!一定要学计算机,工商管理也行,电子信息也行,别学数学社会什么的,没用!我知道一个京大学数学的,毕业十年没工作,后来干了个保安公司。”

  钟静莫名其妙:“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大学毕业包分配,他怎么会没工作呢?”

  “报纸上写的,反正你相信我,未来二十年,计算机金融专业肯定吃香。你如今起步特别好,将来还有可能出国镀金,前程不可限量,学对了专业才能发大财!”

  钟静一脸嫌恶:“发财?你怎么会有这么俗气的想法?我们学习可不是为了发财的!没事儿多背背郑思肖的寒菊,于谦的石灰吟,学学古人风骨,你的思想有问题啊!”

  钟莹:......是我浅薄了。

  傍晚,两人结伴前往餐厅,招待所在军部外面,主要接待军人和军属,地方人士也可以在这里吃饭,但不能住宿。

  钟莹精心打扮,钟静依然素面朝天,土色裤子蓝衬衫,头发随便绑一绑就算,姐妹俩形成鲜明对比。可是她走在钟莹身边除了数落她几句“过于重视外表”之外,气度十分坦然,不曾对妹妹的精致表现一丝羡嫉之意。

  快到餐厅门口,天还没黑,灯还没亮,钟莹捂肚子:“你先去,我上个厕所。”

  “事多!”

  钟静不疑有他,先进去了。这时候没有包间雅座,军部招待所更是朴素,餐厅跟饭堂也差不多少。大厅里有两桌吃饭的,晏家兄弟,古北平,关玲四人已经先到了。

  晏辰招手:“静姐,快来!莹莹呢?”

  “一会儿就来。”

  晏宇正在点菜,闻声向钟静微微点头,抬手请她入座。关玲坐在晏宇对面,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低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

  钟静把红包放到晏宇面前:“恭喜你。”

  “谢谢,不用了。”

  “我爸给的,你不要你去还给他。”

  晏宇只好收下,又说一声谢谢。

  过了几分钟,晏宇的两个室友也到了,同住一年,关系多少比其他同学近些。

  古北平是三中的,虽然跟一中同学不认识,但他小时候和晏宇玩过,与钟静又是邻居,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经历,因此迅速熟稔,很快聊起天来。

  话题不外乎上了哪个学校,选什么专业之类的,问到钟静,她笑着说:“我选了数学,换也想换土木或者社会科学,我妹妹非让我学计算机,计算机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古北平道:“计算器吗?华大还有专门学计算器的学系?”

  关玲蓦地发出一声嗤笑,极小声嘀咕一句:“土包子。”

  她说的话没人听见,可是那声嗤笑中的轻蔑意味却让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晏宇刚想张口,钟静已经斜睨了她一眼:“上菜了,别对着桌子打喷嚏,谁知道你有病没病!”

  关玲一扭头:“你!”

  “好了,吃饭了,”晏宇喝止,“少说两句,晏辰去迎一下钟莹。”

  关玲憋了一肚子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擦黑,华灯初起,餐厅打开顶灯,照得大厅亮堂堂的。参谋长的儿子请客,后厨手脚比平时麻利多了,凉菜热菜源源不断送上桌来。

  晏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暮色中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款款而来。

  “莹莹你跑哪儿去了,都上菜了!”

  “来了。”

  钟莹跟在晏辰后走进餐厅,落座的几个人一起向她看过来,唯独背朝她的关玲没有回头。

  “对不起啊晏宇哥,刚有点事来迟了。”

  “没事,坐。”

  晏宇打从她进门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该这样盯着女孩儿,可是今日的钟莹,又让他倍感意外,美得意外。

  她穿着一条李子色的连衣裙,方领,宽摆,泡泡袖,头发全部梳上去,编了条鱼骨辫甩在颈后,优雅又清爽。一年来的节食瑜伽和按摩,使她的婴儿肥消退许多,鹅蛋脸尽显柔美,方领凸显流畅的脖颈线条,肩膀有意识的往内轻扣,锁骨分明。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底端不知缀了什么,垂在胸前,藏进衣领。

  钟莹微笑跟大家打招呼,礼貌喊着学长学姐。人人都有回应,只有关玲聋了似的。

  她正盯着晏宇,而晏宇正盯着钟莹,关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睃去,脸上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小狐狸精!她默默咒骂着。

  钟莹打完招呼谁也不看,微笑着在姐姐身边落座,与晏宇中间隔着晏辰。

  这条裙子还是高考前买的,老钟给的五十块钱,有一半都花在它身上。布料厚实,夏天穿有点热,做工也不尽如人意,腰线都缝歪了,内层线头多的不可思议,贴在身上刺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可是款式好看,也只能卖个款式了。

  她用家里的大剪子修了眉毛,用假白的嫩肤霜混合百雀羚打底遮盖毛孔和粉刺,劣质口红既涂嘴唇还能当腮红使用,睫毛一如既往被芦荟汁滋润得又密又翘,天生丽质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哪有什么完美素颜,别傻了。

  男孩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刻意,几个少年在吃吃喝喝间隙总不自觉地瞄向她,晏辰与她坐得近,更不停追问:“莹莹你最近怎么老是穿裙子?”

  姐姐虽不喜她花枝招展,却只当她爱美,不会当着外人批评她。能识破她险恶用心的大概只有关玲一人。

  对于斜对面那束快把她烤熟了的目光,钟莹视而不见,自然地吃菜喝饮料,与晏辰说笑,向晏宇举杯。

  “晏宇哥。”她侧着身子,一手举着健力宝,一手向晏宇比了个大拇指,“牛!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晏宇抿唇而笑:“谢谢。”

  饭桌上的交集只此一句,几个男同学觉得饮料不过瘾,就提议喝啤酒,晏宇也没反对,先要了三瓶青岛。晏辰跃跃欲试,杯子递到他哥面前,晏宇瞪他一眼,他还执着地伸着手,便只好给他倒了半杯。

  钟莹当然不会喝酒,钟静也不喝,她正和古北平畅想大学生活,聊得很投机。

  钟莹吃饱靠在椅子上,看他们吃嗨了聊开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样子,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钟静喊她:“去哪儿?”

  “热,门口透透气。”

  晏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五分钟过去还不见回来,与室友碰了一杯,一口喝干,道:“我上个厕所。”

  餐厅内就有厕所,然而晏宇走去的方向明显是门外,关玲随着他移动慢慢回头,明亮灯光下,脸色更显病态。

  钟莹站在门口台阶一侧,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背着手,双脚并拢一翘一翘。

  暑热比白天消散许多,夜风徐徐吹动她额角碎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在这儿站着不怕蚊子?”

  清润男声在耳边响起,钟莹浅笑着转过头:“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晏宇哥,我耳朵灵不灵?”

第20章 鱼儿咬钩了

  许爸曾经告诉她,做任何事都要谋定而后动,事业也好,家庭也好,在决定前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哪怕只有一小时,十分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永远别让感性立于理性之上。

  可惜说这话时,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家族事业搞得一团糟,带着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沧桑来教导她,然后说出了他这辈子缓冲期最长,最冷静,最理性的决定:与晏家联姻。

  钟莹一边怨恨他一边理解他,路并没有走绝,坚持下去未必不能翻身,但只用一个女儿,一份陪嫁,一场婚礼就能挽救许家危机,无疑是最快,折损最低,副作用最小的好方法。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显然在大利面前,牺牲掉女儿幸福这个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年轻的晏宇站在她身边,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瓷白皮肤泛着红晕,想与她对视,又有点闪躲,眨眼频率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耳朵挺灵,你怎么能听出是我呢?”

  “感觉吧,你脚步声跟别人不太一样,我也形容不好。”

  晏宇浅浅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侧过身,与钟莹一起望着街对面的路灯。一群飞虫在灯下萦绕,触不到灯火,又不愿离开光圈,困在那处没头没脑乱飞着,让他找到了一点奇异的共鸣。

  “吃饱了么?”

  “饱了。”

  “那......”

  他本来想说进去吧,外面有蚊子,可是钟莹突然转过脸,“晏宇哥,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哦,后天我要去姥姥家,不能送你。”她眉间氤氲了淡淡的失落,“你去北城上了大学,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你了。”

  晏宇偏头:“怎么见不到了呢?放寒暑假我会回来,你不是也要考到北城去吗?”

  以前寒暑假也没见你回来过。钟莹嘟嘴,背后压着双手身体微微一扭,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我也想跟你和姐姐一个学校,可是我笨,考不上华大的。”

  声音又轻又软,半恼半娇,晏宇自动屏蔽了“和姐姐”三个字,感觉脖子脸颊额头,哪儿哪儿都烧得厉害,半晌才道:“你很聪明,进步快,学习尽了力就好,北城不止华大,还有很多好大学可以选择的。”

  “考不上华大,我往北城考就没意义了呀。”

  晏宇心跳咚地漏了一拍:“为什么没意义?”

  “因为我只想跟你一个学校!”

  钟莹脱口而出,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会惹人误解,忙找补一句:“呃...还有姐姐,你们是我的榜样。”说完立刻低下头。

  然而晏宇的脸色已经很复杂了,满眼无措。

  人设假面具完美无缺,钟莹心里却涌起强烈自嘲。

  后世她被迫放弃了享受爱情的权利,现在又有谁会逼她?她完全可以选择远离晏宇,去谈一场或多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爱得死去活来伤筋动骨,把那个深沉无趣,成天挂着一副长辈表情的老男人彻底忘掉。

  可她的选择是什么?利益。

  原来她骨子里和许爸就是一样的人!嘴里喊着我恨,我不想,我不甘愿,吊在嘴边的胡萝卜又舍不得不吃。嘴边的不吃难道去地里拔?那太累了。

  犹记得出嫁当日,她挽着许爸走进礼堂,被他亲手交给晏宇,那时他说什么?莹莹以后要懂事,要听话,孝顺婆婆,和你的丈夫好好相处,如同第一天上幼儿园被他交到老师手里的情景。

  讥诮在唇边一闪而过,看啊爸爸,我多听话,重活一世我主动接近你的救星了,我又要为了巨大利益赔上青春放弃爱情了,而且这一次心甘情愿。高兴么?是你教得好啊!

  之前察觉到晏宇眼神的不寻常,她就预感计划将有突破性进展,难免思绪翻腾了一会儿,自省,犹豫,下定决心。

  就这样走下去吧,她终究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的。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氛围是很微妙的东西,判断社交对象的好恶也是名媛基本功之一。通过眼神,语气,微表情来决定下一步策略,想交好便要懂得语言艺术,聊天有分寸,不动声色投其所好;懂得肢体艺术,适时表现关心,又不能过于关心,注意保持让对方舒服的距离;懂得造型艺术,重视与对方每一个相处的场合,见面留下的只有美好印象,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爱慕你,你感觉得到,但没证据。

  这一套对付老男人都有效,别说十几岁的少年郎了。晏宇今晚的每一个反应,都在钟莹意料之中。

  吃饭之前,餐厅没亮灯,她找借口在外磨蹭了一会儿才进去。半昏不暗的环境里,精心装扮如同给瞎子抛媚眼,起不到很好效果,唯有灯火通明时出现,晏宇才能受到视觉冲击。

  我多好看啊,自己看了都动心,敢说你心里没起涟漪?

  显然是起了的,进门时目不转睛,坐下后身体前倾,整顿饭隔着晏辰,钟莹始终能感觉到来自左侧若有若无的明瞥暗窥。偶尔装作不经意与那目光相碰,她一笑,他便立即转了视线,抖了筷子。

  出门站几分钟,他就追出来,在这儿陪她喂蚊子,聊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如果说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缠线上饵的话,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鱼儿咬钩了。

  情窦初开哪懂什么叫灵魂伴侣,什么叫内在美?那都是经历岁月沉淀,千帆过尽后才有的通透感悟,其中还掺杂着责任,义务,感情种种复杂因素。而即使是成熟男性,一旦有“颜色,新鲜”这两个选项,脱轨的想法也会在心里驰骋一下。

  比如老晏先生,他怎么不找同龄女性追忆初恋,同龄人不是更有共鸣更无代沟么?她除了一张脸,还能有哪儿与初恋相似?说来说去不过贪她年纪轻,颜色美罢了。

  男子逐色,亘古不变。

  美而自知,善用其道,加三分知耻,五分自矜,少年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钟莹表现得比晏宇还无措,她一时嘴快说出了“心声”,慌乱不已,转身就走:“蚊子好多,我进去了。”

  “钟莹。”

  台阶很窄,他跨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给我写信吧,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就写信告诉我,像之前一样。”

  忘了自己刚做出的寒暑假承诺,也忘了钟静将是他最少四年的大学同学,钟莹一转身,他就有种仿佛真的一别不再见,会失去联络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晏宇望着她,轻声道:“我高考那天,你给我加油,等到你高考的时候我也会给你加油,相信自己,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钟莹垂眸,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她的脸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样红,点点头,绕过他快步走掉。

  晏宇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等他回来聚会就结束了。几个男孩儿在餐厅门口互道珍重,相约假期再聚,拍来抱去依依不舍。

  晏辰不知偷偷喝了多少酒,靠在他哥肩膀上傻乎乎的只知道笑。

  钟静跟晏宇打了个招呼,便带妹妹先走一步。姐妹俩都没有和他告别,一个不需要,一个不想说。

  快到家属院后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钟莹!”

  姐妹俩回头,见关玲竟跟了过来。她似乎真生了病,快走几步就喘个不停,到了跟前歇几口气才能说话:“钟莹,我,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钟静替她发声。

  “我找钟莹单独说几句话,没你事。”

  “嘿哟,你又想威胁我妹妹,往她身上泼脏水是不是?有话就当着我面说,单独,我不放心!”钟静是一点面子不给关玲留的。

  关玲急了:“威胁什么,就是说话而已。”

  “我不准......”

  “姐,”钟莹看关玲大口大口喘气,身体虚的仿佛一推就倒,不想让两人杠起来,“关学姐又不是坏人,说几句话没什么,你先回家吧,没事的。”

  钟静也觉得关玲的状态没法对妹妹造成实际伤害,又是在家门口,谅她不敢胡来,便道:“行,说话就好好说,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再敢对我妹妹说什么不中听的,别怪我揍你。”

  关玲一身怨气,怄着眼等钟静进了家属院,哼道:“你姐就是个泼妇。”

  姐姐走后,钟莹的乖巧天真瞬间褪了个干净,姿态懒散地双臂一抱,啧啧出声:“你怎么就学不乖呢,祸从口出知道不?乱说话很容易给自己树敌。”

  关玲一怔:“你...”

  钟莹口气轻蔑,不拿正眼看她,淡笑着道:“你找我想说什么?问我是不是喜欢晏宇,还是想问晏宇是不是喜欢我?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又何必来自找不痛快呢?”

  关玲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你...你...”

  她今天也着意倒饬了一番,穿着白裙子,梳两条低马尾,身材清瘦,病容隐隐,颇有几分林妹妹我见犹怜的风姿。只是眼神不要那么怨恨就好了,看钟莹像看仇人一样。

  在她和晏宇门外喂蚊子的短短十分钟里,钟莹余光看到白裙子两次出现在餐厅大门侧边。关玲能感觉到同类的气息,她更能感觉到,不过关玲没有像以前那样跳出来抓奸,倒让她感慨这姑娘长进了。

  此时钟莹还不知道她与晏宇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观察两人疏离别扭的气场,就已经给她的名字打上了叉。

  不要再作,以后你和晏宇仍然是好朋友,三十年后你还可以劝他离婚呢。

  “关学姐,你马上也要离开珠州,相识一场我就送你一句临别赠言吧,有劲别朝女孩儿身上使,累,而且没用。凡事想开点,祝你幸福哦。”

  钟莹说完就进了小门,跟值班员打了个招呼,走路一蹦一跳,辫子一晃一晃,活泼可爱。仿佛刚才昏黄路灯下,说出那番又毒又痞的话的人压根不是她。

  关玲头脑一阵眩晕,使劲揉了揉眼睛,望着钟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她突然一阵心寒,一阵背凉,产生了强烈想要找人倾诉的欲望。

  她要赶快去告诉晏宇,钟莹不对劲,她不对劲!

第21章 妹妹的照片

  钟静上大学的这一年,国家刚开始实行高校收费,后勤部发放的奖金刚好可以支付一学年的学费。同时她有每月十七元的助学津贴,老钟每学期给她四百元生活费,姥姥家那边另有私人赞助。总之进入华大后,钟静衣食无忧,放假回家还有余钱给爸爸妹妹买礼物。

  九零年中,老钟高升,做了军需处副处长,随即申请在家拉了一条军线,同年华大校园安装磁卡电话。每个周末,钟静都会往家打电话,关心钟莹的学习,问问老钟的身体和生活状况。

  上大学后,钟静的眼界明显开阔许多,据说她同寝四个室友中有一个父母离异的,一个父母双亡的,加上她这个丧母的,堪称身世凄惨三人组。但另两位同学没有屈服于命运,在逆境中坚强成长,顽强学习,乐观向上,以优异成绩考上华大,使钟静惺惺相惜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惭愧。

  在家时不觉得,离开珠州才发现自己也会想家,想姥姥,舅舅,妹妹,还有父亲。

  母亲已经去世四年多,明年妹妹也要考走了,家里将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他会孤独吧?

  于是钟静时常在电话里问钟莹,成绩怎么样?珠州本地的两所本科有把握吗?不行附近仪州,金陵也有不错的学校,路程最好控制在两三小时以内,回家看爸方便。

  钟莹:......还不松口同意老钟找对象?我理你个自私鬼才怪!

  整个高二学年,她悄无声息地进步着,从五十名开外一点一点往前挪,到高二期末,稳定在年级前十左右。若说她全凭吃老本,没付出努力是不可能的。学习内容,考试规则和后世有很大差别,特别是文理通考的政治,占分比生物还要高,想拿高分,脑浆子都快背出来了。

  在钟静耀眼光芒的笼罩下,钟莹的进步如萤火之辉,不引人注目,她在学校的代称是:华大学姐的妹妹。班主任表扬她还要加上一句:虽然不如你姐,但也不错了。

  如果钟莹真的是个十七岁小女孩,她会被活活气死。就像晏辰每次考试都会被叶文松气得死去活来一样。

  当然,晏辰配得上“华大学长弟弟”荣誉称号,他自始自终的优秀,成绩从未掉下过前一二名,并且也开始积极走竞赛路子,拿了不少奖,高考有加分。

  说到加分,关玲就是凭借少数民族加分考上了京语学院。她高考前大病一场,发挥失常,一志愿华大边都没沾上,二志愿则填的是离华大比较近的人大,分数也不够,只好屈就三志京语。这个学校主要是针对留学生搞汉语华文教育的,报考人数不多。关家不知走了什么路子,又是加分,又是降档,把她给塞了进去。

  可笑的是,在关玲上大学一个月后,她给钟莹写过一封信。通篇怨愤,恨透纸背,大意不外乎咒骂钟莹是披着人皮的狐狸精,小小年纪虚伪又爱装,骗得了晏宇一时骗不了他一世,总有一天他会看穿她真面目云云。

  想必是在晏宇那里没找到认同,气炸了。给她的忠告根本没上心,这姑娘以后情路坎坷啊。

  晏宇离开了珠州,钟莹无需再惺惺作态扮演天真少女,渐渐恢复本性。她在学校除了跟刘媛媛聊几句外,同学关系一向淡漠。集体活动能躲就躲,体育课能病就病,不爱说话不爱动,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隐形人。

  假期死宅在家,用“学习”来击退所有想勾搭她外出的小伙伴。晏辰不止一次抱怨过她性格变化很大,和小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对此李舟桥的结论是:长大了。他姐李舟姗就是这样,小时候是魔鬼,长大了变淑女,谈了对象之后说话都捏嗓子,恶心得人吃不下饭。

  晏辰忧心:“莹莹谈对象了?”

  李舟桥拍胸脯:“没谈吧,我这不打算高中毕业之后再开口么。”

  晏辰:......

  钟莹拿着一摞信,对着后窗户外两个“兴师问罪”的少年晃了晃:“谈是没谈,不过我交了一个笔友,文采飞扬字字珠玑,我很喜欢,等上了大学,可以向男女朋友发展发展。”

  这一年来,她和晏辰李舟桥的关系也不如从前亲密。年岁日长,羞耻感生,大家都懂得了避嫌,加之钟莹有意疏远,三个人一块儿出游的情景已经成旧日回忆。

  晏辰很不屑:“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还交笔友?报纸上登的交友广告最不靠谱,你又没见过他,万一是个又丑又胖又老的人怎么办?”

  钟莹昂脸作痴迷状:“字如其人,字好看人就好看。”

  晏辰还想反驳她,被脸色阴沉的李舟桥拖走,他瞪了钟莹一眼,冷哼:“交你的笔友去吧,没良心的东西!”

  钟莹看着个头又窜了几厘米的少年搂着晏辰离去,后脑的头发不羁支棱着,背影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无奈笑了笑。

  李舟桥是个好同志,个高人帅又热心,但凡她有事相求,无有不应。她愿意和他继续友谊,可感情方面不能回应。唯利是图的老阿姨,哪配染指纯真赤子心!

  她的通信计划顺利进行着,一开始一个月一封,内容和以前一样纯洁,问题目,答题目,最多画个小漫画俏皮一下。来往两三次,晏宇在答题后多写了一句话:最近还好吗?

  钟莹没有用文字回答他,而是找老钟到部里借了照相机,交给李舟桥负责帮她拍了两张照片。一张穿着家常花衬衫,不苟言笑,伏案专注书写;一张身着浅蓝圆领裙,蹲在大树下抱着小猫,笑眯了眼。

  可以想象晏宇收到照片时的愉快心情,她不仅要他记住她,还要把影像留在他的生活里,大城市的大学校园美女如云,长久不见,光凭曾经的好印象拿不住人心。

  可是钟莹也只打算给他寄这一次照片,她的成长不需要他来见证,坐等惊喜来临就好。

  从那以后,两个人写信就多了许多内容,晏宇会向她描述北城的天气,校园的美景,食堂的饭菜和偶遇钟静,她却向他翻白眼的趣事。

  钟莹相对克制,只回应他的事情,或说自己学习上遇到的困难,很少提及生活,最多加一句:我很好,勿念。

  直到九一年夏天来临,钟莹已经对晏宇的大学生活了如指掌,包括他宿舍哥们儿的名字籍贯,爱吃几号食堂,爱去哪里打球,参加了什么研究小组,搞出了什么成果,计算机系获得了什么大奖都一清二楚。

  两年里,晏宇确实回过珠州,也给钟莹打过电话,可是见面的感觉远没有文字交流那般顺畅。钟莹学习紧张,寒暑假参加了培优班,匆匆见面都是在晏辰或老钟在场的情况下,两人没说几句话。打五个电话四个没人接,接了一个钟莹也只是温温软软的说,晏宇哥,马上要考试了,有空再聊。

  晏宇觉得自己不能干扰她学习,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钟莹在为理想努力着,心无旁骛。越到高考临近,他越替她紧张,如果小姑娘没有考上华大,她该有多失望啊。

  翻开《离散数学》,少女姣好的侧脸映入眼帘,睫毛密密长长,鼻头微翘,嘴唇轻抿,专心对付着笔下的题目。可能是钟叔在家中给她拍的,她没有梳很漂亮的发型,头发松松散散扎了一束,碎发垂落在台灯的光影里,桌面上堆满了书本试卷,随意,自然,又好看的不可思议。

  这张照片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甚至都没有放进相册,因为相册翻起来太麻烦。夹在书里,几乎每天看一眼,和另一张抱猫的相比,他更喜欢这张,灯光温柔,少女娇美,侧脸贴近镜头,仿佛她就在眼前。

  如果钟莹知道晏宇此时所思所想,定然心满意足。美吗?美就对了,不枉费我为拍照片劳心劳力累成狗。

  记得那个周末,李舟桥被她折腾够呛,猫也被她折腾够呛,同一个场景同一个姿势几乎拍了半筒胶卷。

  这时候没有数码相机,没法立即看到照片效果,钟莹便悉心琢磨着光线,构图。一缕头发掉下来的位置,垂眸的角度,抱猫手指的方向,猫的表情,她的表情,脊背是挺直还是微躬,蹲下来小腿会不会被挤出萝卜块,调整来调整去,巨细无遗。

  那只猫是野猫的孩子,也就一两个月大,弱小无助,还挺配合。可是它妈全程惨叫,不时从各个方位试图对钟莹发起攻击,很是耽误了会儿拍摄进度。

  一筒胶卷不便宜,全是用钟莹零花钱买的,她毫不心疼,只拍了两个场景就去送洗。然后从其中挑出最满意的两张寄给晏宇,次满意的两张寄给钟静,剩下的打算销毁,又被李舟桥抢走了两张。

  精心炮制,效果斐然。晏宇回信特意说明:收到,好看。

  “又对着你女朋友流口水呢?”

  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晏宇立刻合上书,转头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别胡说,这是我妹妹。”

  来人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知道知道,妹妹还是个孩子呢,你没有非分之想,也就抱着人家照片躲被窝里偷偷亲一口对吧。”

  晏宇很无奈,他藏了大半年,还是被舍友发现了钟莹的照片,经过惨无人道的逼问,得出他对高中生心怀不轨的结论。从此他出宿舍是天之骄子,教授得意门生,多媒体研究小组成员,瞩目的篮球校队主力;进宿舍就成了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在外招蜂引蝶,还欺骗未成年少女的人渣。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这是舍友们的逻辑,晏宇单口难敌三嘴,只好躺平任嘲。经过两年相处,他已经掌握了大学男生宿舍生存的诀窍:别人嘲你时无需辩解,反嘲别人时不遗余力。

  果然逗笑两句,舍友也就不再继续,道:“下个礼拜跟经管院的比赛你不参加了吗?”

  “嗯,我弟弟高考,已经买好了回珠州的票。”

  舍友拍了他一下:“高考七八.九,你这么早回去干什么?经管院那帮孙子狂得不行,那个那个许卫东,放话说谁都不打专打你,你就咽得下这口气?”

  晏宇微笑:“以后有机会再和他碰,我弟弟高考最重要。”

  舍友小眼睛一翻:“是你小女朋友高考最重要吧?”

  “她是我妹妹。”即使被群嘲一万遍,晏宇还是坚持这么说。

  六月三十号,学校放假,钟莹傍晚回家。老钟又像两年前伺候钟静一样伺候她,端饭盛汤呵护备至。

  钟静已经提前回了,太后风范一如既往,见面就批评钟莹自作主张乱填志愿,根据模拟和预考成绩判断,第一志愿很可能录不上。万一落到和关玲一样的窘迫地步,她可不符合加分政策,家里更没门路去给她疏通关系。

  老钟也唉声叹气,没想到小女儿这么有主意,不跟任何人商量,自己就把前途定了。

  钟莹不理他们,慢条斯理吃完饭,洗澡换衣,躲进屋里化素颜妆,梳了个歪麻花辫,静静坐在床上拿了本书看。

  钟静还在堂屋跟老钟讲解什么叫滑档,七点五十,后窗户上传来轻叩声。

  钟莹拧亮台灯,把灯头压低些,从昏暗的外部看向她,形像清晰柔和。起身拉开窗帘,穿着白衬衫的大男生就站在窗下。

  她似乎有些惊讶,推开窗户:“晏宇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宇微微皱着眉:“你的第一志愿不是华大?”

第22章 志愿改没改

  钟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你等我一会儿。”

  关上窗户拉起窗帘,他看见那苗条的影子越来越远。五分钟后,家门响了一声,轻若近无的脚步靠近。

  钟家后面有一个小仓库,原先是堆军需用品的,现在空置了。左边和右边各有一条小巷,通达家属院的南北门,没有路灯,只有巷内人家小院里透射出微微光亮。

  两个人站在暗影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钟莹细声解释:“我姐正在发火,就不请你回家坐了。”

  她说着伸出手来,手上黑乎乎圆乎乎的一坨:“晏宇哥,给你桃子吃,我洗过的。”

  夜虫趴在草堆里啾啾鸣叫,晚风拂过鼻尖,送来肥皂和痱子粉混合的清香。小姑娘长高了,更瘦了,下巴轮廓尖尖,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

  晏宇隐秘的急躁感散了大半,又一年不见,重逢第一句话没打个招呼,出口就是质问也有点不妥。可是来时,他真的很急躁,不报华大就算了,为什么第一志愿竟不是北城的学校?

  “谢谢。”接过桃子,他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到左手,轻声道:“钟莹,为什么没报华大?”

  “我考不上。”

  “你去年不止一次考进年级前五,三次总分超过历年录取分数线,为什么不试试?”